第25章 月圓 先得月
“宜章說的不錯, 父皇今日一定會很高興的。”江央公主望着外面的竹影搖動,口中淡淡地說。
謝淮真這一戰役凱旋, 朝堂上的臣工侯爵,也都頗為擅長見風使舵。
此前多少想要将謝淮真擠下去的人,紛紛一改往日苛責的口風,前赴後繼地向陛下獻上了贊嘆洋溢的賀表,誇贊陛下的慧眼識人,知人善用。
赫樞縱然心中清楚怎麽回事,還是心情愉悅,他對謝淮真是有所芥蒂, 但重用也是真的重用。
但在不知不覺之際, 謝淮真在南地的勢力,也已經達到了熏灼四方。
赫樞依舊沉浸在紙醉金迷中, 過得日月無天,如幻如夢, 他的女兒則真正的被抓進了一個荒誕的夢裏。
江央公主自小到大是很少做夢的。
當她擡起眼眸, 哪怕“看”到眼前的的一切, 都是平日裏最熟悉的,依舊是一個幽靜的午後,但她明了的知道。
自己現在是在一片夢境之中,很清楚很清楚的, 但是又有一種錯亂的感覺。
發生在周身的一切都格外真是,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情緒不受控制的變化,這還真是很微妙的感受。
她聽見了一道聲音, 也許沒有“聽”到,但她清楚有人對自己說了這句話:“公主無須多慮,卑臣願意為殿下分憂, ”
“你這個唯獨會用口舌來花言巧語的家夥,何以為本宮分憂?”她仿佛聽見了自己的聲音,語調清甜纏綿。
可這根本不可能是自己說出口的話,一脈的溫情旖旎,如同吃醉了酒,不是她,不是她,怎麽會是她呢。
如此放誕荒唐 ,如此的失禮羞恥……
“自然會是用卑臣這張……甜言蜜語的口舌了。”
她明顯的意識到,她和這個人很熟悉,甚至日日與他私會,夜夜與他相伴,可江央公主始終看不清,這個人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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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又以為,自己是知道的。
不然,她為何還要與他說什麽日日夜夜。
她的唇瓣都被咬的很痛,在這掙不脫的耳鬓厮磨中,她似乎睜開了眼,月光下看清了親吻她的人,竟然是……陸危。
“放肆,給本宮滾開!”江央公主羞憤異常,擡起兩條雪白的手臂,要推開抱住自己的人。
待她終于從夢中豁然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只是在床榻之上。
她的雙手仍然裹在被子裏,甚至微微蜷起,沒有任何用力的痕跡,她的唇瓣,是被自己死死牙齒咬住了,擡起手摸了摸唇瓣。
因為咬的太過重,甚至出現了深深的齒痕。
這一日清晨,陸危前來拜江央見公主的時候,發現氣氛有些莫名的異常凝滞,卻又說不出有什麽不對勁。
他不經意間擡頭,與公主對視一眼,就劈頭蓋臉的,被灑了一肩的胭脂水粉,聽一聲冷斥:“放肆,你看什麽!”
“卑臣惶恐,請公主恕罪。”
惱羞成怒的江央公主偏身看着他,慌忙地叩首跪在地上,如同被一盆冷水澆下熄滅了怒火。
冷靜下來,又覺得是自己荒唐了。
可是,可是那種不可名狀的悸動,又是怎麽回事呢。
她想不明白,也情知,是自己沒道理的遷怒陸危了。
江央公主偏過頭看着菱花銅鏡裏,自己唇瓣上深深的咬痕,又羞又憤,想起夢裏的百般纏綿,甜言蜜語,不由得神魂意漾。
天哪,她竟然做了那樣的夢,真的是,真的是,荒誕可笑。
但是,如果陸危此時那麽對她說,她也不一定,也不一定會拒絕。
過了一時,看着仍然恭恭敬敬跪在身前的人,她對陸危心生憐惜,溫柔緩聲道:“是本宮走神了,不關你的事。”
“多謝公主恕罪。”陸危依舊以為是自己的錯,只是公主寬宏大量,原諒了他。
陸危這樣的恭敬而小心,越發令江央公主感到內疚。
他臨走前,注意到了,江央公主的唇瓣若要若無的咬痕。
猶豫了一下,他說了就是越矩了,小心翼翼的詢問道:“殿下的唇上痕跡,是否要用口脂遮掩一下。”
大抵是被夢魇了的。
江央公主一貫又是隐忍的性情,做了噩夢,也會習慣性地,不讓自己表現出來。
陸危對江央公主的憐惜日益深厚。
“不用了,本宮今日不出去的。”江央公主的手指,驟然彎曲了一下,修長的玉指抓緊了自己的衣袖。
陸危感到很奇怪,因為公主只有緊張的時候,手指才會不自覺的痙攣一下。
“公主可還有什麽吩咐?”
“沒有,你……別再問了。”她低垂眼簾,眸色晦暗地別過臉去,嗓音暗啞,生怕真的聽見陸危說出那一句話。
可是,為何隐隐的還有幾分期盼。
想要聽着他,緩緩地對自己說出這句話,自然是用卑臣這張嘴了。
“是。”陸危壓下按捺下心底的惶惑,覺得自己今日還是緘口不語的好。
“你實在不該說那句話。”江央公主最後頹喪地擡起指尖撫了撫額角,歪了歪頭,長嘆一聲後幽幽地說。
哪一句話?
陸危對公主說過的話,仿佛有很多,但有意義的,又仿佛寥寥可數。
他根本想不到,公主在說的是什麽,但這并不妨礙陸公公良好的認錯态度:“是卑臣的錯,請公主”
江央公主緩緩地側過臉來,淡淡地說:“不,你其實沒有錯。”
她想她是發瘋了,做了這樣令人羞恥的夢境不說,而思春的人,居然還是一個太監,一直以來忠心侍奉她的太監。
真是太可笑了,她簡直比她的父皇還要可怕。
有人喜歡女人,也有人喜歡男人,男女情思,斷袖之癖,磨鏡之好,可太監是什麽,不是純粹的男人,更不是女人。
今日,公主太反複無常了,陸危徹底不說話了。
江央公主話音一轉,柔聲道:“出去吧,都出去。”
那一刻,江央公主就意識到了,陸危,能夠讓她的一切變得更好。
就如同她聽人描述過的微妙感覺,甚至更加強烈幾百倍。
她想要得到……對,得到這個人,像父皇對美人一樣,可以将這個人摟在懷中,同他耳鬓厮磨的欲望。
甚至,讓他完完全全的獨屬于她一個人。
有一天,你對一個人,心頭泛起了漣漪,切莫将這個人推開,好好的享受他帶給你的快樂。
這樣讓人憐惜又牽挂的公主,陸危走出殿門久久回轉的,眼前浮現出來的,總是印着齒痕的櫻唇。
看着楚楚可憐,又讓人情難自禁。
想他此前還暗自罵過蒼将軍,那樣貪花好色的老東西,如何配得上金枝玉葉的江央公主。
絕不能啊,陸危自嘲地笑了笑,好像自己也不是什麽□□分的性子。
他常常日思夜想,比起之前的念念不忘,他似乎回到了最愛遐想的少年時。
他的夢裏,總是有這麽以為溫柔美麗的少女,在一片黑暗裏提燈而來,又或者在樹下讓他撿紙鳶。
現實裏只有那麽一回,然而在夢境裏,他已經心甘情願的,為她撿了無數次的紙鳶。
他僅僅是個太監,為什麽,仍然對這樣尊貴的少女,産生了思慕之情。
陸危想不明白,他本就不是一個讀過書的人,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只是個淺薄的、無知的、卑微的太監。
他克制又放縱着自己,對江央公主的绮念。
在現實裏,他面對少女時,總是克制着自己思慕,在夢境裏,他不止一次的肖想着江央公主。
如若公主是藥,那就是他的一味良藥,倘若是疾,那他現在已經藥石無醫。
江央公主偶然外出,見到了一群宮人正在押送一個女子前往冷宮,女子原本白皙的雙頰上,一片紅腫傷痕,若桃花盛開,垂頭哀哀的啼哭着。
因見着了公主在此,原本還在慢慢走的一群人,立刻将人捂住了口鼻,速速押走。
看這情形凄慘無比,江央公主見過她,她也是侍奉父皇的其中一人。
“等等,父皇為何處罰她?”父皇并不是溫柔的丈夫,可他對待美麗的女子,總是多了幾分寬容。
正要離開的女官猶豫了一下,頂着江央公主的目光,僵着頭皮回答:“因為私通。”
“私通,宮裏根本沒有外男,她們在後宮,根本不可能見到侍衛,如何私通。”江央公主覺得這很可笑,可偏偏女官的神情一本正經,并非玩笑的作态。
女官冷冷的瞥了一眼被拖走的女子,聽見公主的問話,轉過頭猶豫了一下,輕聲解釋說:“不是侍衛,是太監。”
太監麽?江央公主倒吸一口冷氣,目光呆滞的轉向宮人,口齒艱澀道:“她……怎能與太監在一起呢?”
很快又疑惑道:“太監,又不是男人。”
女官不再看那個女人,語氣裏似是多了兩分憐憫:“公主有所不知,太監不是男人,可他們依舊是人,人一旦孤單了,貓貓狗狗皆是作伴,何況一個活生生的人呢,這在宮裏是一直都有的。”
江央公主低低聲道:“原是如此嗎,他們膽子真大。”這聽上去,可不是什麽會有好結果的事情,這些宮人居然還敢觸犯,不要命了嗎。
“公主,宮有宮規,但人有人心。”女官苦笑道。
宮裏并沒有刻意的劃線制止,但也沒有鼓勵,倘若不被上面發現,怎麽都好說,但若是被發現了,那就要看這兩個人的造化了。
江央公主拉長了音線“啊”了一聲,随後,問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他們怎麽知道,人家就喜歡他們?”
女官就被問得有些尴尬了。
捧荷善解人意地為她化解了,在一旁說:“是不是真心的,作為外人的咱們哪裏說得準,只是聽人說,心上人總是和別人不同的,每旬就盼着能再見這人一面,跟這人在一起,又覺得過得太快。”
殿內似乎也成了蒸籠,倒是廊下的草木花樹被宮人照料的很周全,日日吃的水足,陽光又熱烈,開得頗盛。
江央公主熬不住熱氣,等到了太陽下山,殿中的冰鑒消融的差不多了,便只穿着輕薄的紗衣,坐在月照臺上。
看着廊外的宮女在玩水,但她不敢這樣戲水。
陸危跪坐在旁邊的席子上,輕輕地搖着扇子,江央公主一動不動地坐在美人靠上,鵝黃色的輕紗覆着抹胸,大片的裙幅落下來,一直坐到了月上柳梢頭。
到了晚間的時候,檐下都升起了宮燈。
陸危讓人将晚膳端到了月照臺上來,四下角落裏挂上了宮燈,月照臺上的漢白玉石被照得發亮發白,與其他地方顯得格外不同。
連垂下的簾帳也是月白色的細絹,別有一種清幽之意。
江央公主不禁道:“果然還是你最妥帖如意了。”若是捧荷她們,定是又要勸她回去的,怕她吃了風飲了露的。
陸危正命人收拾了殘羹冷炙,換上了蜜瓜清茶,自己則拿了扇子為她慢慢搖着,清淡怡然道:“這是卑臣的本分。”
“若是本宮出宮開府了呢?”江央公主咬了一口蜜瓜,不依不饒地問他。
陸危沉靜又清和地垂下眼睫說:“來日公主若是開了府,卑臣就跟您,去公主府服侍您。”
從見到江央公主的那一刻,他就沒有再想離開公主的念頭。
天心月圓,靜谧地落在對面陸危的肩上,他甘願俯首在殿下的腳下,沒有比這在風花雪月的事情。
“噢,本宮這就安心了。”
江央公主驀然想起一句話,近水樓臺先得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