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微妙 心思
宜章信誓旦旦地說:“想必此次, 父皇會對南地駐軍大肆封賞的,我倒是一直很想看看, 那位一直未曾回京的謝大将軍,是何等的英武不凡。”
“那位謝大将軍何許人也,你知道嗎?”江央公主的眼底水色淡淡,歪頭問道。
宜章聽她語氣奇怪,還是回答得很流利:“當然知道啊,阿姐你這話問的奇怪,誰人不知,謝大将軍是父皇的情同手足的伴讀, 二人從出生到現在, 都是相合相宜的君臣,父皇也對他甚為器重。”
江央公主聽着他這番過分天真的言辭, 由衷的因為忍俊不禁地笑了下。
看,做上位者就是這點, 總是願意自我感覺良好。
自己以為和人家相處的不錯, 做到所謂的暢所欲言, 就是真的君臣相得了。
有一點,宜章不知道,或者多少是父皇刻意回避的。
那就是這位炙手可熱的謝大将軍,除了是同父皇的一起長大的, 這其中還有一位青梅竹馬,就是他們的母後秦後娘娘。
二人之間,恐怕是頗有一些情深意長呢。
“不過, 長姐你怎麽關心這些啊,與後宮也沒什麽關系。”宜章百無聊賴地說。
他覺得,和阿姐說這些沒有什麽意思。
他也不認為, 阿姐能有什麽很與衆不同的見地。
女兒家活的輕松多了,看一看詩詞歌賦,練一練琴棋書畫,再做做女紅插花什麽的就行了。
何必來關心這些與她們無關的事情。
“怎麽,我問不得嗎?”江央公主神情微妙地反問道。
她讨厭宜章這種理所當然的發問,她只是讨厭自己因為幫不上宜章任何忙而已,江央公主這麽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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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排斥在了一些事情之外,而宜章只能孤軍奮戰。
“沒啊,我不是這個意思,阿姐,你今天怎麽怪怪的?”宜章莫名有點怵她,以前這種感覺,只有在老師和父皇他們,當衆問他的功課時才會有。
經驗告訴他,即使真的如此,也不能說實話。
宜章瞟了一眼陸危,想起自己一直的心事,說:“還有啊,阿姐,陸危跟在你身邊……”
“他很好,阿姐正要與你說,可否留他在月照宮多借我一些時日。”江央公主笑若春風地說。
“是、是嗎?”宜章也噎了一下,他當然不是想說這個,奈何阿姐都這麽說了,将他餘下的話都壓了回去。
“既然是阿姐說的,我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江央公主瞥了一眼下面的人,輕聲緩語道:“做姐姐的不能照看你,還要向你讨人,真是麻煩宜弟了。”
宜章的語氣分外開懷,覺得自己也是能夠庇護姐姐的,朗聲道:“阿姐這是哪裏話,不要說是要一個宮人,就是你要我宮裏所有的東西,我都會雙手奉上給你的。”
平心而論,陸危的确是個很好用的人,他離開扶蘇殿之後,宜章還好不習慣了一陣子,他在喝了剩下的半杯茶後,就像是被老師追問功課的學生,匆匆而逃了。
“公主這些話,真的是因為放心不下五皇子?”陸危正在垂首為公主斟茶,忽然問道。
江央公主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問得有點發蒙,第一反應是,這還用問嗎?
“還是說,公主您方才,是故意這麽問五皇子的?”陸危幾乎可以确定,江央公主就是在故意激怒五皇子。
随着陸危一針見血的問話,江央公主不得不去面對,有一個隐隐破土而出念頭就是:似乎并不是。
她并不是一門心思的為了宜章。
當有一個人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時候,你就會察覺很多事情的本質,其實并非如此。
人是會自己欺騙自己的。
大多數時候,總是會騙得自己也深信不疑。
江央公主自始至終挺直的脊背,倏然松懈下來,她甚至揚了揚眉:“你好聰明啊,陸危。”
陸危泯然笑了笑,他不是聰明,作為旁觀者看得清楚,看出了江央公主欲蓋彌彰後的本質。
陸危發現,江央公主似乎也在強迫她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她不願意也沒有辦法,但是這種路一旦走得太深了,可能就會一路滑下去,再也回不來。
她每日作畫,不是為了閑情逸致的打發時光,教他讀書,也只是為了告誡自己,銘記初心罷了。
就像她利用喬婕妤來得到父皇的信任,這其實,是從前江央公主最不以為然的。
她是有遠比扶婉公主更有底氣的傲慢,只是表露出來的時候,比他們含蓄內斂一點而已。
若是從前的江央公主,她一面看不上算計的手段,也不屑與扶婉去争寵。
但是這三年,在各種忐忑不安中,将外面這些曾經虛浮的一切都打散了,被磨成了煙灰,一幹二淨。
沒有了父皇和母後,她似乎并沒有比其他人多了什麽。
她其實連宜章也是有些看不上的,只是和旁的兄弟姊妹的生疏裏,多了一份血緣裏的嫌棄不得。
宜章那時候學什麽做什麽,都是不用功的,她也曾在皇覺寺裏暗自後悔,為何自己要為了宜章而放棄自己。
她身為姐姐面對五皇子,有點游刃有餘的意思。
江央公主眯了眯眼睛,斂住了其中的光輝,也沒有遮掩,直接道:“本宮不喜扶婉,但更讨厭宜章這麽說她們。”
因為扶婉是被拘囿在後宮的公主,所以,她能夠搶奪的,就是這方寸之地。
而宜章他們這些皇子呢,天生就有廣闊的天地可以遨游,卻來貶低扶婉等人的追求渺小。
宜章不計較他的兄弟們,是因為宜章篤定了,自己會得到一份無上的權力。
到時候,分他們一星半點也無妨。
“況且,他讨厭扶婉公主,并不僅僅是為了本宮而憤懑不平,而他卻只這麽說,因為他要面子,你知道一種劣根性嗎。”
明明是他厭惡一個女子,為了自己的顏面,便說是為了其他的女子。
這似乎是很多男人都會這麽做的。
公主對五皇子,到底是太苛刻了,還是已經有了別的想法。
陸危冉冉含笑道:“這麽說來的話,卑臣似乎也同樣卑劣了,只不過相比之下,卑臣讨厭的,是公主之外的人。”
“宜章他……并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江央公主仿佛是覺得,這麽說出來有些殘忍。
于是語氣說的很遲緩。
然而,就是這種蓄意如泉水的溫柔,在陸危聽來,簡直是令人噤若寒蟬。
“本宮有十枚安身立命的五铢錢,分不得與他人一個,他有萬萬枚五铢錢,也同樣只分一個與人,卻來說我們吝啬,這有什麽道理可言嗎?”
陸危會心一笑:“可是,扶婉公主不止是不分給其他人,還要搶奪。”
“你說,面對同樣只有十枚錢的本宮,宜章會分給本宮多少?”
到了這裏,陸危緘口不言,五皇子給當然是會給的,但絕不可能超出某種限度了。
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當然需要陸危保護好宜章,但她希望陸危的忠誠,是出于對自己的忠誠。
陸危低下頭去為她整理手邊的茶具,刻意輕描淡寫道:“公主,您想的太多了。”沒有什麽人或者事情經得起琢磨,還是難得糊塗的好。
“你這麽說,仿佛是本宮太計較了?”
這麽做,似乎很卑劣,但江央公主別無他法,她忽然有些淡淡的埋怨,父皇也許不應該教她那麽多,讓她并不是那麽甘心的成為任何人的附屬了。
陸危不知該說,公主是對五皇子的遷怒,還是過于精準的挑剔刻薄了。
陸危坦然道:“卑臣也許一枚錢都沒有,但是卑臣願意為公主傾其所有,包括卑臣的性命榮辱。”
江央公主說:“本宮沒想錯的話,方才宜章想要你回去的。”
陸危對她有過那麽多次的示忠,江央公主都沒有特別在意,她想自己是不需要的,她只是公主罷了,不需要太多為她出賣性命的人。
現在她的想法有些改變,這樣似乎也很不錯。
“公主知道?”陸危問出這句,才覺得自己是在發傻。
說實在的,之前公主沒有問過就知道,五皇子曾經教訓過他的事情,現在眼皮子底下的這一點,她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江央公主帶着一點狡黠道:“可本宮想,我暫時應該還是需要你的。”
這個明知道終究會到來的結果,被江央公主輕描淡寫地掠了過去,陸危竟然有種逃過一劫的慶幸。
他當然也很清楚,這是長久不了的。
可他情願以日後的苦難,來貪圖這一時的一眼又一眼。
陸危折身俯首:“這是卑臣的榮幸。”
江央公主玩笑似地問道:“跟在本宮身邊,不覺得屈才嗎?”
她發現,自己以前是小瞧了陸危的,他身上是有值得稱道的造詣的,才能跟在宜章身邊,做了最寵信的宮人。
陸危鄭重其事地回答:“在殿下這,才不是屈才。”才不枉此生。
陸危知道,這些話有些不能說。
說出來,就要使人發笑了,癡心妄想啊。
“對了,那幅畫呢?”江央公主忽然想了起來,若不是宜章來得突然,她本是打算回來後作畫的。
陸危道:“卑臣已經拿回去了,公主可是要過目?”
“不必了,今天有些累了,改日再說吧。”江央公主本想幫他再畫一畫的,既然陸危已經拿走了,她還是不必多事了。
陸危心頭略微悵然若失,他應該拿過來的。
殿外夏日的枝頭翠意紛紛,迎風搖動,江央公主撐着下颌,凝望着陸危,沉眉思忖了起來,她該說什麽呢,能夠來嘉獎到陸危呢。
她賞過陸危他們許多的東西,但是都不見他特別的歡喜。
後來她想過,也許是源于陸危和捧荷她們不同,他沒有家人,這些身外之物對他來說,都是沒有太大用處的。
這是她第一次低下頭顱,去探究一個宦官的心思。
她不知道,能夠讓陸危繼續留下來,就已經最好的獎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