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冒犯 俊俏

“難道, 你就不曾想過嗎?”江央公主纖長擡起的羽睫在雨中的廊下,如同振翅的蝴蝶。

陸危的呼吸一窒, 嗓音發澀,雨是冷的,血是熱的。

“殿下,是卑臣冒犯了公主殿下,陸危罪該萬死,奴該死。”他滿心惶恐的跪了下去。

充盈了雨氣濕潤的親吻,被陸危突如其來的請罪打斷。

江央公主将這一幕,深刻的記在了心裏, 她垂下螓首, 無奈而悲哀的看着陸危。

江央公主微微垂下頭來,他的頭已經低至她的膝蓋那麽高, 看着他俯首的後頸,輕聲問:“陸危, 你當真不願嗎?”

“殿下, 是卑臣微賤, 擔不得殿下厚愛,更不敢以此身辱沒殿下。”陸危太清楚,自己是什麽東西,什麽身份。

他不敢再看殿下第二眼, 僅僅是方才那一幕,已經令他此生刻骨銘心,死而無憾。

不可妄求, 不敢奢想。

“本宮恕你無罪。”江央公主惶然地看着他,怎麽回事,難道他不歡喜嗎?

她恩準了的, 似乎也沒有在捉弄陸危的意思,他何必如此認罪呢。

“卑臣有罪,罪無可恕……”陸危額頭觸地,不斷地嗫嚅着,他的臉色慘白,唇齒間咀嚼的盡是惶恐,眼中盛滿了恐懼。

他不是在對江央公主說,而是一遍一遍地以字如刀,割在他自己的心上,割斷所有不該有的情絲。

“陸危,你無需如此的。”江央公主握着他端起的一雙手腕,他的腕骨清瘦修長,但是出奇的有力。

“殿下,別為了與陛下賭氣,妄自堕落。”陸危反托住公主細如凝脂的皓腕,卻是惶恐無比的勸誡道。

“本宮賭氣?”江央公主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又微微搖着頭,說:“不是,才不是賭氣,本宮不是。”

Advertisement

陸危抿了抿唇間的雨水,委婉道:“宮中寂寞冷清,殿下才會誤以為,這種陪伴是情愛。”

江央公主蹙起了眉頭,幽冷道:“你的意思是,本宮已經蠢笨到了,混淆陪伴與情愛了?”

“卑臣不敢,不是這個意思。”

“那還是你以為,本宮收買你需要如此?”江央公主極力按捺住了心底的郁郁之氣,目不轉睛地凝視着陸危,企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絲的動搖來。

她定定地說:“本宮根本不懼怕所謂的寂寞,也不需要收買任何人,尤其是你。”

陸危渾身濕冷,驀然繃緊了下颌,提聲道:“公主難道沒有想過,這裏是秦後的故居,您在這裏與卑臣這樣的人,行此茍且之事……”

江央公主抿了抿唇,将手背過身去,輕笑了笑,低眉道:“原以為……你會是願意的,到頭來,卻是本宮自作多情了。”

陸危的身體更是低伏了下去,腦袋裏面已經一片混沌。

他完全就不是他了,聲若細蚊,喃喃地道:“陸危卑賤,不敢當殿下青眼。”

江央公主未曾想到,自己的一時起意,換來的是這樣避之若浼的推拒,她是什麽吃人的妖精嗎。

她當然不能理解,陸危這樣的人生來就是陰影裏一抹暗色。

他可以無休止的仰望追逐那抹月色,可他不能觸及,他很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并且與之妥協。

他篤定了自己的幸運之處,都是需要代價的。

他沒想到,他真的沒有想到,在他追逐着月光之時,那無上皎潔的皓月竟然慷慨悲憐地向他照耀揮灑而來,

他不敢接受更多的變化,他膽怯了,他可以為了公主付出生命的代價,但是他不能去玷污了她。

倘若,這只是公主的戲谑就好了,一夢忽醒的空蕩蕩。

寧可是,從來未曾得到,也好過來日的得而複失。

他不想得到,因為不想失去。

看着陸危如此實在是妄自菲薄,又自覺讨了個無趣,江央公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罷了,你既如此說,本宮亦不能強人所難。”

陸危慌忙起身,去撿起了滾落的桐油傘,雖然雨越下越大,這傘也不會太有用了,但他還是竭力為殿下遮蔽一點風雨。

同時,冰冷的雨水澆在了他的脊背上,他卻一點也不想要遮擋

而是淋個痛痛快快,這樣,将那些雜念和妄想都一同祛除。

江央公主冷靜平淡地凝視着他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二人沒有再說話,江央公主是興致敗落,陸危是丢魂失魄。

捧荷出來時,見到公主殿下裙角濕透了,皺起了秀眉,嗔怪地看了一眼陸危,也真是的,怎麽能夠讓公主這樣任性呢。

公主一個清弱的女兒家,染上病可就糟糕了。

“殿下,今日是陸危的過錯,還望殿下……”陸危上前對公主請罪。

江央已然厭煩了他這樣的拒絕,偏過頭去不看他,嗓音微微沙啞道:“既然不願意,你就退下吧。”

“是,卑臣告退。”陸危如蒙大赦,但姿态還是一如往日的恭順馴服。

唯有身上的青綠色的袍服,已經被洇染成了墨綠色,發縷貼在了濕冷的臉頰上,在燭火搖曳下,更顯得有些狼狽。

捧荷心頭十分疑惑,公主和陸掌事這是在打什麽啞謎,仿佛還不大開懷的樣子。

“公主,您怎麽不開心?”明明出去的時候還十分恣意的模樣,她們也都沒敢阻攔。

反倒是回來了,變得莫名古怪。

陸危一步一步走到殿門前時,聽見裏面捧荷與公主淺淺的說話聲,不由得放緩了腳步,迎面而來的是抱了幹淨衣裳來給公主的挽栀。

“陸掌事,您也快去更衣吧。”挽栀路過他時,見狀小聲的提醒了一句,就去殿內伺候公主沐浴更衣了。

陸危這才恍然驚醒過來,怕被裏面的公主察覺,大步朝外面走去,就在他擡手打開兩扇朱漆直棂窗的殿門時,一陣冷風夾雜這雨水,霍地朝他迎面裹了過來。

他下意識先将身後開啓的殿門,猛地反手緊閉上,不意發出了一聲過大的聲響。

江央公主聽見外面“砰”的一聲動靜,便以為是陸危故意作弄出來的,壓着的唇角動了動,到底什麽意思。

陸危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盯着遠處的飛檐畫角,他沒有想太多,也想不得太多。

陸危握緊了袖中的手指,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從肺腑裏都讓自己沸騰的熱血冷卻下來。

他阖了阖眼睛,在風雨交加中,對自己咬牙冷笑,道:“你算是什麽東西,別自作多情的妄想了。”

一開始,陸危并非作為各宮的主事候選養大的,是以他不識字,他事操勞,他身清瘦,他不光彩。

他奔着她而來,又為此身卑微,止步不前。

“殿下,”捧荷上前為她更衣道:“浴間的熱水已經準備好了。”

江央公主颔首,捧荷一早就吩咐人準備了沐浴的水,此時用來正正好。

她在裏面侍奉江央公主沐浴,挽栀在屏風外沒有進來,像是怕帶了冷風進來,不過一直都守在外面。

江央公主雙臂搭在桶沿上,仰頭向後靠去,水面上飄着花瓣,缭繞的花香熏人欲醉。

“公主在想什麽?”捧荷問道。

江央公主:“在想日後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日後,公主是說驸馬嗎?”捧荷故意問道。

眼下對江央公主來說的重中之重,的确是遴選驸馬,她不可能再在宮裏待得很長久了,一年,兩年?

江央公主掀了掀唇角,不置可否:“你說呢?”

“奴婢就想是的,不知道公主日後開了府,可不可以像大長公主年輕時一樣,蓄養面首啊。”捧荷笑嘻嘻地說。

她口中的大長公主是江央的姑祖母,也是皇帝的姑母,親手将他帶大的,推上了皇位。

頗得皇帝赫樞的敬重,可以說,沒有這位姑祖母,就沒有如今的皇帝。

也是因為大長公主的緣故,皇帝對自己膝下的公主,以及都城裏宗室之女都頗為寬縱,允許她們在教養上,和皇子世子差不多。

但也有人因為對大長公主的行徑不喜,對自己家裏的女孩便極盡管教,這讓赫樞有一陣竟然與他們置起氣來,認為他們不敬重自己的長輩,看上去讓人覺得很荒謬。

不過這些都與姑祖母無關了,她老人家早些年一直生活在都城,年紀大了之後,就去了自己的封地養老,那是一處極為宜人的地界。

後半生可以說是一衆公主的楷模和向往了。

江央公主有點昏昏欲睡,随聲道:“男寵,嗯,公主的面首,倒是應該漂亮一些的好。”

本朝盛行面首之風,公主畜養面首,已成一件司空見慣的事情。

不過,江央公主尚且青春年少,又未經世事,天真無邪,爛漫至極。

“就是,不無不可啊。”捧荷對這件事倒是很熱烈,她覺得自家公主只要不做壞事,什麽都可以。

江央公主單手捧着腮,想到了陸危清瘦的身形,蛾眉宛轉地淡笑道:“不過美人難求,本宮不喜歡太強壯的,太吓人了。”

“面首自然也很少是這樣的,縱然有公主所不喜的,也不會出現在公主面前。”捧荷婉轉笑道。

江央公主深以為然:“也對。”

能夠出現在她們面前的,多半都是符合公主貴女喜好的,可以說下面的人,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自己。

“至少,至少也要有陸掌事那麽俊俏吧。”捧荷暫時找不到合适的人,來打這個比方,便開口提了陸危。

“你覺得他俊俏?”江央公主的臉如同霧中梨花,浸潤在氤氲的水霧裏,背後的屏風映着昏黃的燭光,柔和潤色了女子鮮明的眉梢眼角。

捧荷倒了一些精油在掌心,而後抹在公主的烏發上,拿着梳子慢慢地攏開:“公主不覺得?”

“覺得。”江央公主沉思了一下,撐着腮點了點頭,手臂搭在桶沿上:“可是,若這人他不答應呢,還害怕了?”

“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公主呢,除非是傳說中的柳下惠了,必然是自慚形穢吧。”捧荷毫無邊界地大肆誇贊道。

江央公主手指抵着唇瓣,竟然跟着稱是。

捧荷在公主面前一高興,就這樣口無遮攔,挽栀在外面聽着聽不下去了,就出去為公主準備安神湯。

最終的洗漱更衣過後,捧荷将她的頭發往身後捋去,一點點的絞幹後,又用幹燥的布巾擦了一遍。

臨睡之前,挽栀端上來一盞熱氣氤氲的姜湯,進言道:“殿下,先喝一碗姜湯再入寝吧,免得明日起來不舒服。”

“煮的姜湯……怎麽這樣快?”江央公主撫了撫額角,将略微蓬松的發縷捋到耳後。

挽栀輕聲回禀說:“奴婢去吩咐時他們說,陸掌事方才出去,特地去了廚下,吩咐了廚娘給公主準備的。”

“他倒是很會這些的,”江央公主嗤笑一聲,飲了一口熱熱的姜湯,将身上的涼氣驅散,又淡淡的說了句:“不該這樣的。”

陸危的言辭當然是不對的,他不該那麽說話,理應是她唐突了他才是。

此時,江央公主心下也有些懊悔,仿佛太沖動了,似乎是吓到了毫無準備的陸危,不由得斂起了眉頭。

捧荷與挽栀對視一眼,看樣子,果然是陸掌事做錯什麽了,還是說錯了什麽話,要麽怎麽連見都不敢來見公主了。

對她們來說,這很難想象,陸危這個人居然也會犯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