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擇婿 寒食散
“這很正常, 父皇早年間年輕氣盛,嗜好騎馬狩獵, 難免落下過一些舊傷,服藥或者飲酒舒緩疼痛乃是常理。”江央公主有點好笑地道。
她仿佛是不明白這麽點小事,喬婕妤這般的作态,有什麽好神神秘秘的。
“嫔妾自然是清楚這個道理,所以來之前也是思來想去了好一陣。”
江央公主反而支頤含笑道:“而且本宮記得,父皇以前總是有點諱疾忌醫的,難道如今在婕妤的勸說下,也肯看病了?”
他們的父皇可不是個聽勸的人。
若是喬婕妤已經能夠左右父皇的意志, 那就真的是前途不可限量了。
“公主別拿嫔妾打趣了, ”喬婕妤扯了下嘴角,委婉地笑了笑, 見她不大理解,一時有點發急, 聲音也随着高了一點:“況且, 這也不同的呀。”
“婕妤莫急, 如此,先與我細細說來便是,那究竟有何不同?”喬婕妤到底只是閨閣踏入深宮裏女子,不能夠行差踏錯的步步規矩人。
父皇這麽放縱不羁, 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想來是喬婕妤沒有見過而已,就覺得稀奇古怪了。
喬婕妤見她終于正色起來,才是重新坐了回去, 斟酌着字句道:“公主想必知曉,依照太醫院裏那群禦醫的秉性,大凡用藥都是行中庸之道, 鮮少開出虎狼之藥來。”
江央公主頗為認同:“是這樣,沒錯。”
不過,太過小心的後果,也就造成了一些影響,那就是藥效過于溫和的藥劑,就要吃得久一點,那份吃藥的難過也就要多“享受”一陣了。
喬婕妤的指尖摩挲着玉盞的杯壁,依舊帶着不大确定的口吻,繼續說:“就是這一點可疑,嫔妾發現,陛下每次飲酒前,都會服用一種藥粉似的東西。”
“那究竟是什麽藥,有何名頭?”江央公主扶着額角,遠山眉緩緩折了起來。
喬婕妤擰着帕子,蹙着眉心慢慢地說:“嫔妾也不懂啊,那東西看上去只是一些粉狀,就和普通的藥面子差不多啊,摻雜在一處,每次陛下服用過後,都和平素大為迥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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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什麽症狀嗎?”江央公主飲了一口雀舌芽尖,緩緩順着喉間流了進去。
這一次,喬婕妤挺直了脊背,語緒通順了起來,說:“而後就會出汗,精神抖擻,面色發紅,即使徹夜不眠都沒關系,甚至會中途去用冷水沐浴,似是為了降熱去火。”
“除此之外,父皇還有什麽不同的嗎?”江央公主漸漸肅穆嚴正起來。
喬婕妤“其餘的就是很不喜歡穿新衣,嫔妾到陛下身邊時日尚短,也就知道這些了,興許也只有這些的說不定。”
“父皇常在人前服用嗎,朝臣和太醫可知?”江央公主想到父皇可能不會喜歡,自己吃藥的事情被臣子知曉。
那麽,最清楚這些的,應該就是負責開藥的太醫了。
“這些嫔妾就不清楚了,和公主的說的一樣,陛下如今更加諱疾忌醫了。”
江央公主神思恍惚,下意識揉了揉太陽穴,深吸了一口氣,說:“好,本宮知道,你先回去吧。”
方才喬婕妤的話,她總覺得應該對應上什麽,而不是那個敷衍人的理由。
她仿佛要抓住什麽,但是又稍縱即逝。
“也許是沒有問題的,嫔妾就是自己心裏頭不大安心,所以,就想着過來和公主說一說,這下心裏安定一些了。”喬婕妤道。
喬婕妤走後,江央公主徹底是陷入了一種思緒翻湧的狀态,怎麽都不對。
捧荷放輕腳步進入殿中,正要收拾了茶具,江央公主卻驀然想起了什麽,站起來道:“去,随我去藏書閣一趟。”
藏書閣地處幽靜之地,常年皆有宮人在此看守,哪怕是到了夜裏,為了防止走火,也會有人守在這裏。
“公主,敢問有何吩咐,可是要借閱書籍?”宮人伶俐地迎了上來,這宮裏憑借衣袍制式很輕易就能夠認出人來。
更別提如今宮裏的兩位公主,除了扶婉公主就是江央公主了。
江央公主略作思忖,道:“本宮要尋一些書,醫理……魏晉的醫理古籍,或者是人物傳記。”
“好,公主請随小的來,魏晉之時的書都在最裏面。”司書內侍在頭前帶路,心想這公主皇子若是借個詩詞歌賦的典籍還對勁。
唯獨這位江央公主古怪得很,一來就要看什麽醫理之書,那一半誰能看得懂。
江央記得少時讀過的,隐約記得有一種東西,和喬婕妤所言的症狀很相似,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看過了,并不能夠确定是不是。
內侍帶她們到了裏面,躬身道:“公主,您要的書就在這排書架上了,可要小的為您尋找?”
“不必了,本宮随便看看。”江央細細地看着書架上镌刻的标注,分類時期都很細致,耐心一點就能找到了。
內侍便颔首退到了書架外,折身去将書閣裏的直棂窗都打開,讓外面明亮的陽光普照進來。
江央很快就尋到了一本魏晉名士錄,一頁一頁地按照記憶裏翻過去,終于目光定格在了幾個字上,就此住了手,将這短短的一章看盡。
書中記載,古有曹魏之人名為何晏,乃是有名的清談家,也是第一個有記載服用寒食散的人,所謂傅粉何郎,說的便是這個何晏。
此人娶了曹操之女後,耽于聲色,并且以服用寒食散為當時的風流之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裏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一轉身手臂不慎撞在書架上,發出了響動。
外面等候的內侍驚聞聲響,立即探身詢問道:“公主,可有事吩咐?”
“無事。”裏面傳來公主清冷的聲音,平緩柔和。
此間光色明朗,然而江央公主脊背徹骨發寒,她捧着那本書,指尖緩緩沿着字跡往下看去,心中不自覺的默念,仿佛要将這些白紙黑字刻到心裏去。
江央想起琉璃泉殿的構造以及狀态,就注定了它不是取暖之地,以及偏向柔軟貼服的絲質廣袖舊長衣,常年的絲竹飲酒,多為慵怠之态,發冠松散,日漸暴戾的性情。
這都不該是常人有的狀況,從短期來看,父皇不是突然變得如此,但是若放遠比對,他這一切的改變,來得太過蹊跷。
皇帝早年間弓馬卓絕,甚至親自教過女兒,鮮少喜好絲綢柔軟的寬袖衣袍,多數比較輕松利落的束袖。
在皇後死後,開始大肆擇選美人,衆人都以為是因哀恸放任使然,甚至江央都是這麽以為的。
現在她想,可能不是的。
看到寒食散幾個字的那一刻,她心裏竟然沒有特別意外,而是一種早有預料的感覺,塵埃落定。
倘若父皇不是患了奇怪的病,那所有的症狀都與此藥效無異,這所謂的寒食散已經在魏晉之後被禁用了。
怎麽可能還會有,并且送入了宮裏給皇帝服用。
扶蘇殿,宜章才放了課。
“陸危,我們去月照宮看看阿姐,我都有好幾日沒見阿姐了,也不曉得,她有沒有人能陪着說話。”
五殿下興致勃勃的,在這死氣沉沉的宮闱裏,相比之下,他真的更像是尋常的少年郎。
“殿下此時就要去嗎?”陸危欲言又止,卻又阻攔不得。
“你突然回來了,阿姐興許應付不來,我還不得去看一看,要多多照顧阿姐了。”五殿下自覺已經是大人,而且阿姐看起來那樣孱弱,想必在皇覺寺過得分外清苦。
回到宮中,一切也都不同以往,唯有他能和阿姐之間暢所欲言了。
陸危遲疑了一瞬,五殿下已經去更衣。
他想了想,既然公主已經半個月,都沒有要見他的意思,也許當初只是一時興起罷了,現在早已經忘記了。
到了月照宮,陸危上前道:“煩請通禀,五殿下來探望江央公主。”
捧荷見了笑着進去通傳。
他們入了殿中時,江央公主正看了一夜書,才醒過來,端着一碗紫蘇熟水飲用,看着精神不大好的樣子,頗為倦怠。
陸危心裏咯噔一聲,莫不是這月照宮的宮人不服管教,對公主照看不周。
公主這樣軟糯的性子,在皇覺寺即使有什麽想要的,恐怕還得自己開口索要。
回到宮裏,這群東西更是捧高踩低的,眼見着公主不得皇帝的寵愛,難免就會疏了對公主的照看。
興許公主自己還發覺不出來,陸危越想越有些懊惱,自己當初為何急着離開,心下越發沉重起來。
宜章對此一點都沒有察覺的樣子,只是抽鼻子聞了聞,閑話道:“阿姐還是喜歡喝這些熟水,我卻不覺得有什麽好喝的。”
“阿姐知道,宜章才不像女兒家,只是喜歡木樨荷葉茶,一定要加上桂花蜜的。”江央公主輕輕地故作莞爾道。
說起話來依舊溫吞柔弱,眉眼間倒是一派溫柔。
陸危就站在下面,然而,江央公主卻看也不看他,只是一味地與宜章言語,姐弟二人之間倒是一片融洽。
“沒有的事情,我才沒有喜歡過,甜膩膩的,我怎麽可能喜歡。”宜章早就改掉了這個喜好。
他小時候,的确很喜歡,也不是什麽品茶之道,而是母後會為了他加上桂花蜜,化開在水裏。
陸危沒有心思聽五殿下玩笑,看着整個月照宮,都如同蒙了塵一般,更是埋怨自己何必那樣,明明知道,公主對宮裏是不熟悉的。
恨不得自己開口留下來,可是,難免會令五殿下起了疑心。
“看阿姐似是有心事,不知為何煩惱?”宜章正襟危坐,讓自己看上去,像是個大孩子一樣問道。
可再怎麽樣,在江央的眼裏,也只是個孩子罷了。
她搭在桌邊的手指反複蜷了蜷,踟蹰一時,居高臨下的江央公主,将眸光掠過了一畔的陸危。
恰陸危正擡起頭來看向她,江央公主便垂眸抿了一口茶水,這一轉念,話從舌尖又順着茶水咽了回去,到底是沒能說出口。
就在此時,挽栀臉色古怪地走了進來,猶猶豫豫道:“公主,陛下命人來傳召您到琉璃泉殿去,說是商榷為您……擇選驸馬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