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如此 改變 (1)
陸危從外面回到殿中, 就見江央公主正在案上畫一幅圖,聲音有些啞地笑問道:“公主這是在畫什麽?”
捧荷雙手小心地捧着玉, 看了他一眼,道:“公主讓工匠将這羊脂玉去剖成兩半。”
陸危才發現,這是五皇子之前為了賠禮道歉,命他送給江央公主的一塊玉璧。
獻給公主之時,上面還沾染了他的鮮血。
想來太令人羞赧了。
“陸危,你我一人一半,可好?”江央公主在捧荷面前,就不掩飾對陸危的偏愛了。
看得捧荷心裏酸酸澀澀的。
“想要什麽紋樣呢, 或者是字?”江央公主半倚着雕花憑幾, 手指裏斂着那塊玉,清清淡淡地問他。
“卑臣……想要一句詩。”陸危擡起眼眉說。
江央公主有點出乎意料, 但是又在意料之中:“你說。”
附庸風雅,人之所好。
“危樓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這顆星辰, 他已經觸手可及。
然而呢, 陸危并不願将其摘下來。
他就在這座百尺危樓之上,讓她高高的處于天上,寸步不離地守着他的殿下,即使有一日會坍塌傾倒, 要摔得粉身碎骨,他也渾然不怕。
“就這一句?”江央公主笑過一陣之後,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義。
“是, 就這一句。”陸危鄭重其事,斬釘截鐵地說,仿佛這不是一塊玉璧, 而是聖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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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央公主擡起素手,挽起袖子款款一擺,笑言道:“好,本宮寫下來交給工匠,讓他們去镌刻在上面。”
陸危聽到公主要親自寫,頗為喜出望外。
淡藍冰梅紋粉蠟箋上,是江央公主精妙隽秀的字跡,這句話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句雄心壯志,野心勃勃。
但是,沒有人清楚,這裏面蘊含的,其實是截然相反的綿綿柔情。
“這上下兩句,分開镌刻。”江央公主定下了自己要上半句,而陸危則拿下半句。
與此同時,二皇子也知道了,扶婉公主竟然一點“義氣”都不講,想都沒想就将他賣了。
這在他看來,簡直是沒腦子。
難道她就沒想過,她日後怎麽辦嗎,以為宜章那小子若是登基,會對她如同對江央公主一般嗎。
簡直不知道她是在想什麽。
“殿下,扶蘇殿沒有任何動靜。”
聽到這個回答,二皇子這個始作俑者,反倒鬧心了起來,宜章不是按捺得住的人,如何就能夠這麽多天沒有動靜。
內侍進言道:“不過是一個太監,他們又沒有看見,便是告訴了陛下,咱們只說他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與咱們沒有關系,扶婉公主也只是一面之詞罷了。”
二皇子難得想要狠心來這麽一下。
先是碰上了扶婉這個腦袋不清楚的,又沒料到,江央公主也不是個忍氣吞聲的,偏偏他想要打擊的宜章,對于這些都一無所知。
瑜妃對扶婉的行徑,氣苦不已,倒不是為了一個太監,而是得罪了江央,該讓皇帝怎麽看她呢。
聽說女兒做出了這種事,便亟不可待地責問她:“你也太糊塗了,平日裏鬧一鬧也就罷了,這次竟然做出這種事。”
“我都說了,根本就不關我的事,你們怎麽都不信。”扶婉公主煩不勝煩,對自己的母妃,又沒辦法使臉色。
“往日裏,你做事的行徑,難免令人如此做想。”瑜妃娘娘終究拿她沒有辦法,平心靜氣下來。
等了兩天,月照宮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似乎又恢複了以往的平和。
扶婉公主反倒笑了兩聲,稍有得意的說:“看,她只敢來與我威吓而已。”
瑜妃娘娘見狀,沒好氣道:“還不是你心虛的緣故。”
扶婉公主讓自己的母妃說得無話可說,心底對二皇子,加重了幾分怨氣,若不是這個家夥,自己怎麽會當日那麽狼狽。
陸危他們對于這些一無所知,畢竟有什麽比兩情相知,及時行樂,更讓人沉醉的呢。
經過了第一次的見面之後,徐隐秀真正的思忖了起來,他也可以承認,這位江央公主并沒有那麽簡單,但是對他來說,也不足為懼。
她只是個有點小聰明的少女而已,而這樣美麗的少女,還是值得他包容一下的。
也許日後就成為他妻子的可能性。
徐隐秀從沒有将這些皇子放在眼中,因為和他們繁國裏的一切相比,這裏真的算是太平和了。
他們就仿佛是一群真正的小孩子,互相陷害的手段,也算不上高明。
甚至,這裏面的那位五皇子,可能都沒有察覺到,這些兄弟之間為了權力,興起的風起雲湧。
恐怕到最後,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親信見殿下猶豫不定,便說:“殿下,我們需要的不是敵人,而是一個足夠可靠的盟友。”
就現在而言,除非是這位到了下降之齡江央公主,真的有意于他們的殿下,否則,目前他們所占據的優勢,是極小的。
徐隐秀也漸漸想清楚了,不止是他們在挑剔人家,其實別人也在選擇他們。
他只是近水樓臺先得月,若是自作聰明的以為,自己可以在這其中左右搖擺,那就大錯特錯了。
“那麽,就讓我們來賭一賭吧。”說着,徐隐秀将三枚白玉骰子,丢進了空茶盅裏。
骰子進入裏面後,了當啷地響了好一陣,聲音格外的清脆,然後,他随手倒扣了過去,開始晃動了起來。
就在裏面的骰子們,徹底安靜下來之後。
他突然站了起來朝外面走去,身後的奴婢跟上來,疑惑地問:“殿下,您怎麽不看了?是不想看嗎?”
他想問的是,自家主人是不是在逃避那個,有可能不想看到的回答。
對啊,他們殿下可從來不是這樣的人,雖然這件事兒也很嚴重。
“是不必看了,我知道答案是什麽了。”徐隐秀回頭卻彎唇一笑。
其實,不需要什麽真正的骰子,賭大賭小,只需要它落定停音的那一刻。
那一刻,你的心裏就會明确的,浮現出一個你想要的答案。
他昂起了頭顱,負手道:“我現在就想要試試,和這位江央公主成為同盟者,換而言之,是她背後的五皇子。”
“殿下難道就不怕,那位五皇子,實則內心是一個軟弱的人嗎?”親信提出了一個問題。
徐隐秀聽了這話,反倒是大笑了起來,擡起手戳了戳他的胸膛,朗然道:“心性軟弱的話,對你我來說,豈不是更好,我們需要的領居,不是一位強硬的皇帝,”
若是在他們自己的國度,選出來的,當然是越有野心和才幹的皇帝最好了。
別人家的孩子再好,終究不是自己的。
起初對于他來說,來到這裏做質子,是一件極為不幸的事情,他的兄弟們,甚至也等着他的死訊傳回去。
但是,質子這個身份,又是保住他作為國主繼承人的一層保護殼。
有時候,危險也意味着有更多的可能。
“人為什麽喜歡賭注,那是因為,我們甚至可以憑借這一道獲得,自己根本無法匹配的一切。”
徐隐秀回首輕松,輕松地笑了笑:“我喜歡這種感覺,從我踏出繁國的那一刻。”
他并非不怨不恨,也知道國主父親。對于自己這個日漸成長,甚至有了儲君之位的兒子,是何其忌憚的。
如果,五皇子是不堪一擊的。
而他又能同時娶了這位出色的公主,對他來說,是一份完美的答卷。
他來這裏就是以命相賭。
“是那位二皇子送來的東西。”
徐隐秀問都沒問就直接說:“去回絕了吧,不,你去看看,他們還有什麽更值得我們所青睐的。”
親信走了出去,對外面的來者說了一番話,将人打發走掉了。
回到麟趾宮的侍從,也是滿頭霧水,在回去之前,不忘張望一眼扶蘇殿的方向,這已經是他們的習慣了。
扶蘇殿自然也一如平常的平靜。
想到自家殿下還在等着,就急忙收回目光回去了。
二皇子看見自己派去見徐隐秀的侍從返回,心裏就有不祥的預感,一下就站了起來:“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侍從“回禀殿下,那位公子的親信說,他們手裏有了更好的籌碼,就看二皇子您肯不肯加價了。”
二皇子聽了并不驚訝,而是冷哼一聲:“哼,倘若我不願意,他們是不是打算棄了我,去投靠老四還是老五啊。”
“殿下,你可小聲點,這話若是被有心之人聽去,可怎麽辦啊?”
二皇子這才住了口,不再說這些話。
“你去探聽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所說更好的籌碼又是什麽東西,快去快回。”
“是,奴婢這就去問問。”
二皇子焦灼的等着宮人回來,還沒過去片刻呢,他就覺得時間已經很漫長。
不久之後,就見對方一路快步走了回來,額頭上還有些汗水。
他顧不得喝口水,就急匆匆的和自家殿下說:“殿下,奴婢都打聽到了,那位繁國太子這幾天,似乎與月照宮的人見了面。”
二皇子斂起了眉頭,轉而問道:“過幾日的扶蘇殿呢,有什麽動靜?”
宮人搖了搖頭:“沒有啊,五皇子什麽動靜都沒有,還和往常一樣出入扶蘇殿,就是這幾天莫名其妙不太高興而已,可是倘若如此,他不是應該高興嗎?”
他們當然不知道,五皇子尚且對這件事情完全不知情,一切的主導者,都是他那位皇長姐。
“不,定然是老五察覺了,怕在扶蘇殿讓我們看見,就通過月照宮與他們往來,這小子真是變狡猾了,不過,居然能在我面前半點聲色不露,也不簡單了。”二皇子喃喃道。
琢磨着宜章是不是扮豬吃老虎,有意放松了他們的警惕和戒心。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就真的成功了,他們從來沒有特別将他當成一回事兒,更沒有将他作為勢均力敵的對手。
“還去什麽去,不解決了他們,怎麽去都沒用了,難道還真要和他們打擂臺加籌碼不成,最後豈不是便宜了繁國人。”
這時候,二皇子腦袋倒是挺清楚的,沒有了之前對五皇子他們的傲氣了,而是慢慢的沉下心來,思索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是以不變應萬變,還是主動出擊。
前者當然不是他所想的,但是後者極有可能得不償失。
“反正,也并不是最重要的,慢慢來,過幾天再試探一下,別驚動了父皇,到時候就都完了。”
“是,殿下您放心,奴婢們行事都小心着呢,不會心動別人的。”
“五皇子,您還是請回吧,陛下說了,這幾日沒有他的召見,誰都不準入內。”
宜章去琉璃泉殿求見父皇,誰知,還沒見面就被趕了回來,他們的日常自然有老師禀報。
皇帝素日對于兒子們,見不見也都兩可,現在突然閉關休養了起來。
宜章當然更加懷疑,是不是父皇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他又不可能直接問,這就要被治罪了。
黃公公并不委婉地道:“五皇子,你想說什麽陛下都知道,所以也就不必再說了,別想說他是不會聽的,也不想聽見這些。”
“不可能,父皇、父皇怎麽會知道呢?”
黃內侍不慌不忙地說:“只要陛下想知道的,這宮裏的風波,又有哪一樁能逃得過陛下的眼睛?”
“他回去了?”
赫樞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又揉了揉太陽穴,一旁為他按摩的宮女換了姿勢,讓陛下盡量舒服一些和人說話。
“是,陛下,五皇子可是個孝心可嘉的。”
江央公主沒有任何行動,是黃內侍意想不到的,分明當日公主的神情,看上去是極為重視這件事的。
眼下為此焦灼的,卻只有五皇子。
這是最讓自以為旁觀者清的黃內侍,心裏也是迷惑不解的,他都準備好,怎麽回絕江央公主的說辭了,沒想到,用到了五皇子身上。
“所謂的噓寒問暖,都是虛妄罷了,朕的女兒知道,朕需要的不是這些。”江央大抵應該是投生個男胎的。
她簡直是與他這個父皇太相似了。
聽這話說的,仿佛五皇子就不是他的兒子了一樣。
黃公公頓了一下,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急忙拿出了一份名單,向皇帝呈了上去,說:“還有一事,果然不出陛下您所料,這是此次驸馬待選的名單,已經有不少人退出了遴選。”
赫樞聞言,将名單接了過來,果然比上次已經少了一些人,至于剩下的,他不看都能清楚,是哪些家族的人。
他輕輕的笑了笑:“這是什麽意思?謝家稍微威脅了一下,他們就不敢了嗎,好歹當年也是威名赫赫的功臣之後啊。”
這甚至可以理解成為一種示威。
謝淮真很了解皇帝是什麽樣的人,但凡他真正上心的事情,沒有什麽貓膩,能夠躲過他的眼睛。
即使這些退出去,留下的人身份參差不齊。
每一個名字落到赫樞的眼中,都被烙印上了朋黨兩個字。
“你看他們明明身在都城,都如此懼怕謝家,想必此時的謝淮真,想必自以為拿捏住了朕的命脈,得意忘形了。”赫樞意味不明地說。
黃內侍心想,誰讓咱們的武将最出色的,就是這位謝大将軍了呢。
“也就是說,現在只剩下與謝家有關的人了。”赫樞長嘆了一聲說。
“是啊,這該怎麽辦才好呢,不然再舉辦一次,将這些人都刨出去?”
“這就是朕想要的,這些人……”赫樞含笑擡起了頭,對身邊的黃公公說:“就不能留了,記住,科舉之時,務必全部都給朕刷下去,不要讓一個出現在朕的面前。”
“奴婢明白了,陛下是這麽想的,那江央公主的婚事該怎麽辦?”
細細想來,竟然只是可憐了江央公主。
“天子的女兒不愁嫁,難道朕的女兒還嫁不出去了嗎?朕知道,她不想出去。”赫樞的臉上帶着一點惆悵的神情說。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臉色驟然陰狠地道:“哪怕她是一輩子不嫁出去又如何,朕就算讓她死在宮裏,也不會讓她嫁給謝家人的。”
皇帝少年之時最精妙的,就在于此處了。
當初,在一切最不穩固的時候,他并沒有因為猜疑和挑撥,就輕易的落入他們的陷阱,将謝大将軍貶谪。
但是,不知道彼時的陛下有沒有想到過,今日自己會受制于這位,本以為可以兩肋插刀的摯友。
但是某些方面來看,陛下和謝大将軍的反目,仿佛也理所應當。
是因為一個女子,所謂的紅顏禍水嗎?不,當然不是,那在秦家看來,簡直可以稱之為一種計謀了。
謝大将軍是傾慕皇後娘娘的,并且,他們兩家幾乎就快要訂下婚約了,突然秦月禪就被宣進宮了,再別就是他人妻。
并且看上去,又仿佛是強取豪奪的。
“罷了,皇姑姑那邊可有消息傳來?”赫樞閉着眼問道。
黃公公自然是準備周全來的,極為流利地回答道:“回禀陛下,驸馬爺已經命人快馬送來了堪輿圖,說是竣工在即,請陛下過目,可還有再有何修繕之處。”
“不必了,”赫樞擺了擺手,一點沒有要看輿圖的意思,直接說:“傳旨下去,讓他們加快進度,朕想,謝家恐怕等不了太久了。”
“是,有了陛下這一道旨意,他們必然不敢延期的。”皇帝寬容的時候是真寬容,但是嚴苛起來,也不是開玩笑的。
“記住,讓他們在一切完成之前,不要走路風聲,否則,朕可是要追究的。”
“陛下放心,大長公主和驸馬爺做事,哪有不妥貼的。”黃內侍笑眯眯的為遠方的大長公主好話。
皇帝似是嫌棄的撇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廢話,朕說的當然不是皇姑姑,而是派遣過去的那群官員,他們與皇姑姑素來有些積怨,只怕會因此生出一些是非來,又不明此行的緣故,故意做出什麽錯事來,也不覺得自己犯下了什麽大罪。”
他此時的口吻,倒是比之前要變得溫和許多。
可見這位大長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何其尊重崇高了。
一位公主能夠做到這個位置,已經是巅峰了。
黃內侍怎麽可能不懂這個道理,只是有些話,說了也沒有罪,日後,反而可以得到一些好處,如何不說呢?
“你想說什麽?”
“奴婢愚鈍,陛下的未雨綢缪,未免也太早了,更何況,謝淮真也不一定有這麽大的膽子。”
這種事情,哪有說反就反的。
他們的皇帝也并非吃素的。
“未雨綢缪,朕這已經算不上未雨綢缪了。”
皇帝扯了扯嘴角,自嘲地說:“你說,朕不止将一個女兒,他卻只來求娶江央,一個毫無勢力的公主,還用出這些手段,不是為的……哼,朕也是讓他氣瘋了,才會說出這些話了。”
“奴婢只是想,謝大将軍到底是與您有年少的情誼,做事怎麽會如此……直白?”黃內侍斟酌了一下措辭,有些艱澀的問道。
“他這還不算有熊心豹子膽嗎?他就是在示威,就是想要告訴朕,他輸了也能翻盤贏回來。”皇帝擡起手,重重地捶桌子上。
吓得一旁的宮人立即停手俯身地面,瑟瑟發抖,口不敢言。
赫樞輕哼了一聲,罵道:“沒有膽色的東西,都給朕滾下去。”
“你快去拟旨下發,命人快馬加鞭送到大長公主府。”
黃內侍按照皇帝的意思,一字一句的拟了旨意。
但是寫完之後,他并沒有立即起身,令人去下發,而是猶豫的擡起頭,斟酌着對皇帝進言道:“陛下,這道旨意,會不會太重了一些?”
皇帝就差直接送一把鍘刀過去了。
“吓到他們最好。”
皇帝冷冷的哼笑一聲,單手撐着腦袋,滿不在乎道:“還有那群官員,他們犯錯,自然不要緊,砍了就是,這是耽誤了朕的事情,縱然有九顆腦袋,都補不回來。”
黃內侍想了想,陛下所說的不無道理。
往年的确是有大臣,因為過于驕傲自滿,便是對皇帝的吩咐,都懈怠了起來。
更有甚者,連皇帝下發的文書,都不去領了。
有時候,他也很為這些大臣的腦子,感到迷惑的,這種慵怠之風,已經在都城源遠流長,可以說是。
謝淮真很多年不回都城了,最初說的就是厭惡這種風向。
但是現在為的什麽他們就不清楚了。
而這裏對謝大将軍,是否還意味着衷心的擁護之地,他們也不敢說了。
“行了,快去吧。”
“是,奴婢這就去辦。”黃公公這才從裏面走了出來,臉上的皮肉緊緊地繃了起來。
一旁的小太監等到裏面的動靜都消停下來,不多時就看見黃公公退出來,跟在一旁問道:“公公,您怎麽說了那些話呀?這不是有意招惹陛下生氣嗎?”
他們這位黃公公一向最是機敏,善于探查善意的,今日所說的話,卻頻頻越過雷池,仿佛是在故意試探什麽。
“你們懂什麽?只看得見表面的浮沫,瞧不見底下的暗流湧動。”
黃內侍從琉璃泉殿出來後,原本繃着的後背才松懈下來,看似和皇帝說話很随意,甚至有些逾越了他們的身份。
那都是皇上想說出來,給有心之人聽的。
“殿下們都長大了,宮裏也不太平了。”
江央公主正在廊下的屏風後小憩,此處通風流暢,最是夏日的舒暢所在。
而陸危正坐在廊下的陰影裏看書,他現在只有左手能用,便将書卷放在面前的桌案上,用一只手壓着翻看。
“真人不露相啊,你竟然看得懂這些東西?”宜章突然從背後冒出來,頗為驚異地将封面反過來,自己看了又看。
“見過五皇子,”陸危被五皇子神出鬼沒的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後道:“看得懂。”
“我來考考你。”宜章閑來無事,也盤腿坐了下來。
在四折烏梨木雕花繡緞屏風後面,江央公主正在手臂下倚着迎枕,一聲不出,她早就醒了,聽見屏風外宜章清朗的聲音和陸危的聲線交錯。
無論宜章問為什麽,陸危都能很快答上來,而且有自己的思維和辨別能力,這是很讓人吃驚的。
宜章卻搖頭嘆息了一句:“可惜。”
“宜章。”這時,原本以為睡着的江央公主從屏風後出現,披着雲白軟綢闊袖滾回字紋蘭花長衣,自一旁款款走過,叫走了正要說出別的話的宜章:“同我去殿裏說話。”
見到阿姐來了,宜章也就顧不得理會陸危了。
“好,”他跳起來跟了上去,加快了幾步與江央公主并肩而行:“阿姐,我一直等着你,有要事和你說的。”
聽着五皇子的餘音遠去,陸危莫名的長舒一口氣,将手裏的書卷掩了起來,縱然公主沒有讓五皇子将話說完,他也知道後面是什麽。
無非可惜他是個宮裏的太監,即使看得懂這些東西,也沒有機會能夠真的實踐出來。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書脊,眼睫掩下了眸中的陰翳之色。
半晌,他不由得自嘲一笑,五皇子說的不錯,公主着實沒有必要打斷他。
這就是他永生的痛楚,公主的确可以告訴他,身份不是隔絕一切的存在,但是,卻也斷絕了更多的可能。
他只能一遍一遍的看書,只能将這宮闱之內當成戰場。
可是,在這裏死再多的人,他能夠做得再多,得到的位置也只是比肩黃內侍,那尚且對他遙不可及,也實非他所想所願。
固然,他也可以如同所謂的面首一般,永遠的跟在公主身邊。
得償所願之後,他很荒唐的,擔心起了一件事。
并不是真正男人的他,能被公主所喜愛的,無非是在宮裏的作用忠心,以及……他擡起手指蹭過自己的臉頰。
從來擔心年老色衰、人老珠黃的,都不止是宮裏自怨自艾的妃嫔們,陸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是否也該為此感到幸運呢?因為從前的自己,根本沒有擔心這些莫須有的資格。
所以他願意去為公主,做其他人不可能做的事情。
公主姐弟二人去了殿裏之後,因為橫窗正打開痛風透明,他們落座說話的位置,恰好就在陸危的身後。
所以,二人所說的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按理來說,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有意或者是根本不在乎,他聽不聽見。
陸危也就沒有避開。聽見身後二人說話的聲音。
“阿姐的意思,是說要與那徐隐秀合作?”宜章乍然聽聞,難掩面上的驚訝之色,阿姐又是什麽時候,與這個繁國太子有了往來。
江央公主不置可否:“可以這麽想。”
“什麽意思?”宜章進退兩難。
“阿姐,你不會是輕易下了什麽許諾吧?”宜章驚悚地問道,時至今日他可不敢估摸,阿姐都能做出什麽來了,
“即使不能為我們所用,也不可以讓旁人有了助益。”
宜章啞然無語,他盡量避免自己在想這些的,但是
“公主為的,也都是五殿下您。”
宜章斂了斂眉眼,他不是不懂這些,宮裏的兇險之處并不少,
“我回去想過了,阿姐你說的也對,防人之心不可無,日後我對他們不會”
“這就好。”江央公主挑了挑眉,陸危很熟悉她這個神情,并不是完全地相信,而是帶着兩分敷衍的安慰,顯然是對五皇子的說辭并不滿意。
但是目前只能如此。
宜章同阿姐說起,在父皇那裏,不得見面的事情,也許阿姐可以去琉璃泉殿試一試呢。
“既然這次沒有見到,那就不要再去見了,省得再吃一次閉門羹,父皇也不是小孩子了。”
這一次,江央公主說話的音色,相比上次變得溫和了許多,大概是刻意壓着不想和弟弟吵起來。
宜章以為她會幫自己,沒想到,阿姐依舊選擇了袖手旁觀。
一切的變化,都是那麽迅雷不及掩耳之速。
“阿姐,你當真不肯去勸一勸父皇嗎,他雖然确實做出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終歸還是一國之君。”
江央公主依舊忙碌着手下的動作,間隙之時,才似笑非笑地擡起頭,櫻花般的唇瓣微微翹起,怎麽看都是極為溫柔好說話的人。
但就是這清亮的目光,看得宜章莫名心慌。
在宜章即将敗落,打算避開目光的那一刻,她才出聲淡淡地說:“我以為,你在來之前,就應該知道我的答案。”
宜章是怎樣的理由,怎樣的心軟,她都不會答應的。
“阿姐我也知道,我說不動你的,但只是想要來試一試,你不願意也沒有關系,我不會勉強你的。”宜章低落的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你以為我又是誰,父皇怎麽就肯聽我的了?”江央公主俨然是明哲保身之策。
“作為姐姐,給你個忠告,還是不要再去的好呢。”現在的江央公主,對五皇子沒有剛回宮時的溫和憐惜。
這種冰冷殘酷的差異,大概也一時令人難以接受,但是,所有的事情一層層的撲來,讓人應接不暇,江央公主也沒有了從前循循善誘的耐心。
“阿姐,我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讓我也有個答案吧。”宜章出奇地軟了聲色。
“嗯,你說吧。”江央公主懶懶地将花瓣揉碎,丢進來茶盅裏。
宜章看着她依舊光輝靓麗,阿姐看上去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但他也說不上來是哪裏
算了,似乎也不是什麽大變化。
宜章一字一句地說:“你做下袖手旁觀的決定,究竟是不是出于當年的事情。”
江央公主聽了問話,微微怔然,連帶着手下始終忙碌的動作,也停了一停。
随即她緩緩的擡起了眼眸,再次看向她的弟弟,這個以溫吞的口吻,問出了如此尖銳問題的宜章。
她卻突然笑吟吟地說:“你這麽以為的話,是不對的哦,我從未想過要報複我們的父皇,比起你,我對他的一切,更為複雜而已。”
“他是我的父皇,宜章,我尊敬他的任何決定,并且不會幹預。”說到最後一句,她的眼眸也是湛湛如冷水,直直地逼視着他。
這是多麽詭異且奇怪啊。
她到底尊敬了什麽呢?尊敬父皇去送死嗎?
宜章聽到阿姐這麽說的時候,他甚至感覺,如果阿姐說,對,我就是憎恨他。
那才是正常的回答。
他最後還是失望而去,這個失望是他前所未料的。
這時候的五皇子看上去,可憐巴巴的,讓人忍不住的憐惜心疼。
“五殿下慢走。”陸危在身後目送着說。
“你倒是更像月照宮的人了,”宜章回頭看着他,幽幽的說出了這句話。
“我把你給皇姐,其實也是個不錯的想法呢,對,就這樣吧,你就留在這裏。”
他清楚,今天他又犯錯了,所以,應該和阿姐道個歉。
但是,不知該怎麽說出口,那就送個人給她吧。
“這是五殿下的吩咐,陸危自然無所不從。”陸危直接簡單的領命。
“你……也好。”宜章原本以為,陸危會猶豫,不想答應。
但是陸危答應的很幹脆,他對扶蘇殿仿佛半點留戀都沒有。
還是純粹的對他的命令,而無條件的服從呢?
好像進入這裏的人,個個都變得很奇怪,起來都成了異類,他也是。
回到了大殿裏之後,江央公主依舊在玩弄着手裏的東西,問他:“怎麽突然看起了這些東西,前兩天不還是詩書嗎?”
他們便只當他在看閑書罷了。
“此前的都已看完了嗎?”
“是,昨日的已經看完了。”陸危的耐心要比他們好多了,江央除了極為喜愛的書,其他的都是看了一半,就随意丢開手了。
之前在查五石散時,也是憑借着模糊的記憶,來回想在什麽部分看過,又不曾留心。
“囫囵吞棗要不得。”
陸危點頭:“陸危明白。”
“之前是卑臣也以為,公主會更喜歡吟詩作賦的公子。”陸危想成為這樣的人,溫文爾雅,滿腹詩書,出口便可成章。
與人說起話來都似是打謎語一般。
那是不同于他們宮裏規則之下的謎語,而是優雅美麗的。
“本宮現在也沒有不喜歡。”江央公主眨了眨眼睛說,意思是說,你可以繼續努力啊。
“可惜,卑臣卻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天賦,”陸危遺憾地說。
“世上能有天賦的人,又有幾何呢,你做本宮的情人就好,不需要去做什麽詩人了。”江央公主甚為輕松地說,她說得很是誠懇。
她喜歡這個,也喜歡那個,并不是一定就要有某個。
“本宮親手制的沉香豆蔻熟水,你要嘗嘗嗎?”江央公主忙碌了半天,就是在做這個。
用沉香熏染過的杯子,在倒上一杯溫溫的豆蔻水,不能用過于燙的,會将清淡馨香的味道直接沖散。
江央公主還別出心裁地加了一點旁的東西。
“卑臣榮幸之至。”陸危擡手接了過去說,他在猶豫要不要喝,這只是一杯水而已,不可能會變得難喝了,而且,泡茶和做飯是兩回事。
陸危鼓勵了自己一番,勇敢的将茶水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