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尹小匡醒來的時候，天剛剛亮，他扯着火紅的被子，赤着腳走下床榻。
随手将沾滿了鮮紅血液的白色床布，團了團扔進屋子正中央的火盆裏。
火盆劈裏啪啦燒的很旺。
外面十二月的天，正在下雪。
醉仙坊白天不營業，這會兒晚上在這兒醉生夢死的客人還在睡覺。混亂後的醉仙坊一片死寂，一樓大堂內還留着一片片昨夜客官或者醉仙坊的男孩們撕扯下來的衣服碎片。
沒錯，醉仙坊就是俗稱“青樓”的那種地方，只不過這裏跟普通青樓不太一樣。
不提供女妓，專提供男寵。
尹小匡是這裏的老板。
杯盤狼藉，尹小匡倒是習慣，空氣冷飕飕的，他只穿了一片暗紅色長袍，隐約露出一絲白的掐水的脊背，長發披散在肩膀上就往樓下走。
途徑專門招待朝廷官員的樓層，下樓的那一瞬間，尹小匡的腳步突然頓了一下。
他偏過頭去，望被隐藏在最深處的客房看了一眼。
“尹老板，早啊！”
“早。”尹小匡打着哈欠，趴在一樓的收銀臺前，數着賬。
醉仙坊是陵安城唯一一家提供男寵的風月樓，所以相當有錢。世人雖然大都瞧不起尹老板這種自己做鴨還連帶着一堆漂亮小男孩做鴨，還大招搖擺地張開服務。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在這更朝換代極為混亂的年代，人們精神狀态都在戰火紛飛的朝代交替中發了瘋，一個個都不正常。
人一不正常，就想要尋求刺激，男人找男寵，就是這麽流行起來的一種新玩法。
尹老板不顧世俗眼光，赫然開了家男妓風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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賺的金盆滿滿。
這裏也不泛有朝廷官員來享樂，其實一般一個朝代有什麽很不好的風氣，多半都是官員中先流行起來的。
“哇，尹老板，昨夜‘那個’大人也來啦？”掃地的夥計看着尹小匡劈裏啪啦打着算盤，一筆一劃勾來客的名字，看着看着就驚呼起來。
尹小匡揉了揉還沒睡醒的眼，悶悶“嗯”了一聲，“左丞相最好玩男孩這一口。”
小夥計咋舌，搖着頭說太瘋狂了啊，朝廷最有權勢之一的左丞相竟然還喜歡男色？世道哦世道！不過他剛說完就很快閉嘴，因為他看到尹小匡已經擡起眼皮，懶懶散散看着他。
在這個醉仙坊，除了掃地刷碗洗盤子的，哪一個不是賣/身的呢？
“對不起尹老板，我不是……”
“沒關系。”尹小匡擺擺手，繼續低頭算錢。
紅色衣服領子下，露出的白皙脖頸，隐約可以看到深紫色的吻痕。
小夥計收回看的有些發紅的眼，繼續拖着掃把往上掃樓。
就在這時，醉仙坊倒數第二層，突然傳出一陣凄厲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死人啦！死人啦！”
尹小匡卡了一下脖子，擡頭，就看到專門接待朝廷官員的樓層、最裏面的那間廂房，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個衣衫不整的小男孩。
小男孩吓得臉都慘白慘白，骨碌骨碌從樓梯上連滾帶爬跑到一樓，扒着尹小匡的胳膊，鬼哭狼嚎道，“老板！尹老板！大事不好了！天啊！天啊！左丞相大人他、他——”
“他被人一刀給捅死了！”
這聲音一驚一乍的，生怕外面人聽不到丞相大人死在了他醉仙坊似的！
尹小匡的眼睛微微睜大，小男孩的身影倒映在他暗紅色的瞳孔中
逐漸幻化成一個穿着黑底金絲祥雲紋的男子，長發飄飄，玉樹臨風。
朝廷一品官員死在風月樓這種醜聞，斷然不能夠大肆宣揚。
況且暨王朝才剛建朝十年有餘。
當今聖上聽聞自己得力左臂右膀突然暴死在醉仙坊這種鬼地方，當場大怒，一大早就讓大理寺卿來承安殿來，下令讓他速查此時。
大理寺卿顫顫巍巍領命，可有些猶豫。
“陛下，”他跪着磕頭道，
“左丞相死的地方……臣就這樣拿着朝廷的聖命去了，就不怕被百姓看到……”
“看到怎麽了！”皇帝暴怒，摔了一盞金燈，“朕早就看那醉仙坊不順眼！哦對！沈卿你不提朕還忘了！左丞相死的地方居然是醉仙坊！醉仙坊！不就是那個被稱作是‘千裏眼’的男□□開的？”
“……是。”大理寺卿的回答像是自己也去了好幾百遍。
“來人！”皇帝突然讓身後的公公上前，“去把四皇子找過來！”
“陛下是要單獨召見四殿下嗎？”
皇帝瞪了一眼似乎是想要逃跑的大理寺卿，
“你在這兒呆着！”
四殿下、原王殿下，姓齊名與晟，是當今皇帝老兒最疼愛的一個皇子。
在坊間有傳聞，四皇子殿下，英俊潇灑，文武都是舉世無雙，是天底下每一個富家貴族小姐的夢想。
但就是為人十分冷峻，凡是見過四殿下的女子，再火熱的愛慕也都被他冷酷無情的處世态度給凍沒了激情。
齊與晟給他的父皇大人行了跪拜禮。
皇帝擺手讓他起身，指着大理寺卿對他說道，
“今天早上，朕的密私閣突然來報，說左丞相死了。”
“被人給殺死的。”
齊與晟仿佛完全不驚訝，眼皮都沒擡一下，
“父皇是想要兒臣幫助大理寺卿來暗中追查左丞相的死因嗎？
皇帝噎了一下，果然他這個兒子就是聰明，
“你知道左丞相他死在哪兒嗎？”
齊與晟想都沒想，淡淡地回答道，
“醉仙坊？”
大理寺卿原本顫抖的臉差點兒噴笑。
皇帝：“……”
齊與晟：“左丞相喜歡玩男孩子，醉仙坊的常客，若是死在其餘地方，大可不必讓兒臣幫襯着大理寺卿來暗中調查此事，直接光明正大查案就好。”
大理寺卿擡起頭，崇拜地望着四皇子殿下。
皇帝老兒揉眉，
“與晟你猜到了朕就也不繞彎子了。朕早就看那個醉仙坊的老板不順眼，上次考試院大型舞弊不就是他牽的頭？結果人抓了，大理寺卿的人查來查去卻什麽都沒查出來，最終也不了了之。這次左丞相的死橫豎跟他逃不開幹系，你把他抓起來，一定要好生盤問他！”
被突如其來點名的大理寺卿瞬間又吓破了膽。
齊與晟依舊什麽表情都沒有，揚起長衣雙膝跪地，對着皇帝伸出手。
白皙修長，筋骨分明，寬厚的金色祥雲紋印在深色的袖袍中。
“兒臣領命，請父皇賜聖旨——捉拿醉仙坊老板入獄。”
尹小匡貼着門，看到朝廷來的人把左丞相的屍體給擡了出去。
他摸了摸自己腰間的銀票。
“長風！”尹小匡自己卧室的門，轉身握住被他莫名召喚上來的醉仙坊分管，鄭重其事道，“這段時間醉仙坊就暫時交給你了。”
長風：？？？
“不是，尹老板你什麽意思？”
“我在鄉下的老娘死了。”
“老板你不說你是個孤兒嗎？”
“我有個幹娘！”
長風：“……老板你莫不是早就千裏眼到咱們醉仙坊這次一定要完蛋，所以把這個爛攤子丢給我，準備跑路吧！”
尹小匡的‘千裏眼’，在整個陵安城都是極為出名。
他能猜到将來不久要發生的事情，并且一猜一個準！
長風紅着眼看着尹小匡。
尹小匡撓了撓腦袋，讪讪道，
“我真的有個鄉下的幹老娘快要死了……”
長風：“你不是說已經死了嗎！”
尹小匡：“……”
你閉嘴！
“長風~”尹小匡見蒙騙不了自己的好夥伴，只能用淚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長風，突然撒嬌道，“好哥哥~你就幫幫小匡嘛~”
長風最受不了尹小匡嬌軟這一套，他們這兒雖說盛産男/婊/子，各個賣屁股，但是所有賣屁股的跟尹小匡比起來，風/騷還是差那麽一截。
可以說，在醉仙坊每一個賣/身的男孩，不論十五六歲還是二十五六歲，只要見到尹小匡，每一個都能變成上面的那位！
“左丞相是你殺的？”長風揉眉問。
尹小匡撥浪鼓搖頭，“不是！”
“那你怕啥！”
“醉仙坊以前又不是沒有朝廷官員在這裏猝死過！都是死在月下風流，朝廷也不會大肆宣揚！挨罰你尹老板也不用親自去挨啊！哪一次不都是我們幾個分管幫你扛下的？”
“難不成你真猜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尹小匡“哇！”地一聲哭了。
長風吓得眼珠子都蹦了出來
“小匡……你倒是說啊！”
尹小匡哭的梨花帶雨，抽抽嗒嗒，小臉皺吧成一團，“我看到了我被抓到地牢去了！我我我，我好像還被一個男人給強/暴了！”
……
……
一個青樓賣屁股的，竟然還憂傷會被男人給上了？
長風控制不住自己地就想起來以前見到的尹小匡的風騷。
他們這些幹這一行的人，早就不把臉皮放在門面上，說話有多麽下流就多麽下流，畢竟是尹老板親自給他們示範如何取悅男人，并且每隔三天還要召開取悅男人心得大會，優秀者還會這個月多發好幾兩銀子。
尹小匡哭了又趴在地上打滾，說什麽也不想留在這兒，長風問他那就不顧兄弟們的死活嗎？尹小匡抓着長風的褲腿，說長風你長得沒我好看，技術又爛，那些朝廷官員一定不喜歡你這樣的！你不會遭罪的！
長風氣的想踹尹小匡。
尹小匡一翻身，腰間的票子嘩啦嘩啦全散了出來。
長風：“……”
殺老板有罪麽？開青樓的那種！
沒人知道尹小匡到底是用了什麽妖魔鬼怪的法術，竟然真的能神奇地預知到未來，坊裏有小男孩起得早出去買早飯，回來時就慌慌張張的，說真的看到了穿着深紫色官袍的官員們正在往這邊趕。
尹小匡眼巴巴地看着長風。
長風摸摸自己的臉。
他不醜！
所以尹小匡滾蛋吧！
尹小匡一聽長風最終松口幫他跑路，瞬間眼也不紅了嘴也不哭了，開心從地上爬起來就把櫃子最外面一層的包袱給麻手麻腳給拿了出來。
“那我走了啊！”
十七八歲的尹小匡，長得白嫩嫩水靈靈，出乎意料的純，但是純到極致就是欲，所以脫了衣服躺在男人身下時，他又被稱作“妖精之王”。
長風拿着醉仙坊的總帳本，讓他快滾。
尹小匡麻溜的兩根腿撲棱撲棱往外跑。
這個時間段正好是擡屍體的那群官和來調查的那群官錯開到達醉仙坊的時辰，因為死了人，外面雖然有人在指指點點讨論着醉仙坊又是誰家的男人被縱欲而死了，但也不太敢靠近。
尹小匡找了塊大紅花布把自己的腦袋捂得嚴嚴實實。
天冷，還多塞了幾件棉襖，打扮的土裏土氣，完全看不出來平日裏那喜歡穿着紅妝的妖嬈。
然而就在他剛跑瞅準外面人最少的時機，準備一沖而出的那一瞬間
噠噠噠噠噠！
天邊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一輛雍容華貴的馬車突然飛馳而過，
停在了醉仙坊的正大門。
“圍觀的人，都走開！”
跟随一起來的黑衣鐵騎，甩鞭勒馬，高昂的馬蹄聲響徹整條大街，陵安城方圓幾十裏都能聽到。
這陣仗……
湊熱鬧的百姓們紛紛被來者的森威震撼的連連退去，當他們看清楚鐵騎盔甲上雕刻的标志性彼岸花花紋時，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都張大了嘴臉色露出崇敬之色，“是——是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殿下這是要……親自查案嗎！”
“天！醉仙坊這次要玩完了！”
尹小匡登時縮身在門後，看到彼岸花标志那一瞬間，他在心中窩了個大草
瑪德！不是說好了這是朝廷醜聞！不會這麽大張旗鼓地來造訪醉仙樓嗎！
皇帝陛下是瘋了嗎！是打算讓天下人都知道左丞相馬上瘋死了嗎？
尹小匡腦子靈光，拔腿就要往另一個方向的後門跑。
他身板嬌小，又瘦，自認為跑起來應該不會被人注意到，然而就在他剛邁開腿那一瞬間
嗖！
一柄散發着寒氣的劍，突然就從他的身後剎光而來。
砰！地一聲，利落的釘在了他耳邊的門框中。
一縷頭發被割斷。
青絲在吹進來的冷風中飄散，劍鋒擦着尹小匡的臉，在他的眼角之下，劃出一道傷口。
鮮血瞬間啪嗒啪嗒，沿着劍身彙成一道線，滴落在了青黑色的地板磚上。
尹小匡的腳步停住。
他的雙眼逐漸睜大，
就像是看到了什麽畫面。
可他并沒有回頭，前方也就是一堵很熟悉的牆，小小的人兒靜止在了那裏，樓上聞聲而跑出來的男孩子們都趴在欄杆上，有人在呼叫“尹老板！”有人在喊“天啊！竟然是朝廷的人！”。長風率先出來，看到尹小匡的臉出血了，剛想要跑下去問問他怎麽了！
尹小匡回過神，聽到長風的聲音，擦了把臉，又想要邁開腿快跑。
就在這時，
嗖——！
又有什麽東西撕裂了身後的空氣，沖着他飛奔而來。
直接穿透他的小腿！
尹小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鋒利的箭尖從他的小腿肚橫穿，熱乎乎的血瞬間嘩啦嘩啦往外冒。
周圍一下子鴉雀無聲。
卡卡卡！
黑衣鐵騎躍馬下身，闖入醉仙坊，一圈圈将尹小匡團團包圍。
尹小匡疼啊，腿好疼，他的眼淚嘩啦一下就滾落了下來，他呲牙咧嘴的，本能地擡起還能動的胳膊就想要去摸摸自己受傷的腿。
“不許動！”
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威嚴的聲音。
尹小匡愣了，
下意識轉頭
目光與大門交接那一刻，他看到門外一名長發飄飄的男子，靜靜地站在逆光中。
雙目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手裏握着厚重的弓，弓弦還在抖動，手指白皙，筋骨分明，有力的手腕上方，是繡刻着金色祥雲圖騰的寬厚深色長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