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尹小匡抱着腿坐在承恩殿內閣的大床上。

秦院使在齊與晟離開後不久也便離開,他給尹小匡開了調理身子的藥,并囑咐承恩殿的尚宮一定要按時給小公子服藥。

外面的燭火昏昏跳躍,竹葉沙沙響,這是個入夏的夜晚,但是空氣還是透露着稀薄的涼。

尹小匡把額頭抵在膝蓋上,臉朝下,床鋪上攤着一個半截的玉佩,上面“稷”這個字還是可以看得出原本的痕跡。

吱呀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走路聲,尹小匡連忙把這個玉佩塞入了衣服的最裏層,這塊半截玉佩在那些他被關在小黑屋的日子裏,他一直貼身藏着,殿帥給他換衣服,他就把它藏在蓬亂的發髻裏。

齊與晟推開內閣的門,尹小匡縮着身子看着他,小臉依舊沒什麽血色。齊與晟站在門邊,擡起了腿卻又放下,尹小匡把下巴埋在膝蓋間,就用兩只大大的眼睛在望着他。

寫滿了害怕。

齊與晟問,我可以進來嗎?

一般齊與晟在外面對人都是自稱“本王”,最開始見到尹小匡時也是說的“本王”,後來慢慢的,尹小匡發現齊與晟一旦心情很不錯的時候,就會對他用“我”字自稱。

現在尹小匡又發現了,齊與晟在害怕的時候,也會下意識用“我”,而不是“本王”。

尹小匡不說話,依舊是那個姿勢,依舊在用眼睛警惕地盯着他。

齊與晟在門口站了将近半個時辰。

插在對面牆下方香火爐中的香斷裂最後一節那一瞬間,尹小匡突然就堅持不住了,大概是四殿下的目光實在是太深沉了,也可能是讓他想起了什麽很不開心的回憶,尹小匡擡起頭,嘴角往下一彎,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流。

齊與晟被他突如其來的哭給吓懵了,也顧不上別的,直接進屋,用不太熟練的動作把尹小匡抱在了懷裏,“小匡……是我不對。”

“別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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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齊與晟的性格能把話說道這個份上已經實屬不易,尹小匡在齊與晟的懷着擡起小小的腦袋,淚眼汪汪的,眼尾泛着紅,聲音磕磕絆絆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推太子妃的……她、她她說我是賤人,沒娘生沒爹養。”

“但……小匡有爹娘啊……小匡還有哥哥,小匡有個哥哥……”

他說的明明那麽小心翼翼,明明那麽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咬着嘴唇,在求原諒道歉着自己的不對,可聽在齊與晟的心裏,卻像是捅了刀子般,剜心的疼。

秦曉剛回到太醫院,正準備放下藥箱就出宮,門外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秦院使。”來的女子挺着個大肚子,身體還有些虛弱,有些吃力地往屋內走。

秦曉愣了片刻,神色有些複雜地讓她快進來,他給她找把椅子。

女子撩開臉上的面紗,露出被燒傷的右邊臉,搖搖頭,說不用了。

緊接着突然就給秦曉跪了下來。

秦曉吓了一大跳,慌忙上前去扶她,女子卻說,

“曉哥哥,你不要碰我!”

“阿年……”

“我的任務完成了!腐血花成功布置完,梁公子要的半截玉佩也已經找到,并且交給了他。”

“曉哥哥,阿年好像……有點兒喜歡齊二公子了,反正曉哥哥從來也不把阿年放在過眼裏,求求曉哥哥去跟梁公子說一說,讓阿年從今往後跟着齊二公子,好好過日子,可以嗎……”

一進入六月,臨近皇帝齊策的壽辰,整個陵安城都熱鬧了起來。有官府聯辦的商號接連幾日的辦慶祝,有醉舞歌樓通宵迎國宴,還有從鄰國來祝賀的使臣進入大暨的言笑筵宴。

這裏面數北漠國一國之君進入陵安城時引起的轟動最大,北漠國和大暨十多年的不和,世人都知曉,今年竟然會打破冰點來給齊策祝壽,不知道是吃錯藥了,還是真心來祝福!

邵左丞相作為掌管外交的首席大臣,自然擔待地起去迎接北漠陛下的重任。北漠皇帝的住處也是邵丞相親自安排的,就住在丞相府後面一條街的禦賜大觀園。

清點完畢一切,邵承賢與北漠皇帝在大觀園的正堂見了面。北漠皇帝生的很粗曠,穿羊皮戴貂帽的,一個臂膀完整地露出,上面用青墨刺印着狼圖騰。

北漠皇帝打量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邵丞相,大喝了一聲

“邵知府,好久不見!”

邵丞相撇着羊奶茶上的油脂,似乎很喝不慣這個東西,但還是一口咽了下去,笑的圓潤光滑,“的确,敝人與北漠君,得有……十年未見?”

“是十一年!”

“哦對!敝人有些忘了……自從那件事過後,原來已經過去十一年了啊……”

“難為邵知府還記得那件事!”北漠皇帝大口喝着羊奶茶,道這裏的羊奶茶不正宗!不如他們北漠的地道!

“大暨畢竟是在中原地帶,燒羊奶的柴火自然比不上北漠沙塵風化出來的純粹。”邵丞相依舊是笑容滿面,但是配合在他幹枯的臉上,倒有些蛇蠍的毒。

北漠皇帝擰了擰鼻子,撩開羊皮披風,坐在了椅子上。邵承賢問他怎麽過了十一年,突然願意和大暨緩和關系了?難道就不怕齊策舊事重談?北漠帝沒吱聲,突然繞開了話題。

他突然拇指托着下巴,問邵承賢,

“對了,你們中原以前十分盛行的那種專治皮膚瘙癢的藥膏,叫什麽來着——哦對!膚散脂!殷末那會兒是叫這個名字!膚散脂!現在還有麽!”

“有的話,給孤一箱!這些年北漠的百姓們遭受風沙得皮膚瘙癢的越來越多,用盡北漠的各種藥材也很難根治!想來想去,還是你們中原的膚散脂好用!這次孤來大暨,就有臣子建議孤問你們中原人買一些膚散脂帶回北漠!”

時間不允許有任何耽擱,齊與晟領了調查四大香料坊的使命,三天後就秘密出宮前去查探。

他還帶上了尹小匡。

尹小匡休息了三天,身體好了很多,齊與晟本來是想把他留在承恩殿讓人好生照顧,畢竟現在整個宮中都知道他承恩殿裏養這個“小玩意兒”,也就不怕有人會把尹小匡怎麽着。他齊與晟的人,誰敢動!

但尹小匡一聽齊與晟要出宮好些時日,頓時就躺不住了。經過了那天晚上的大哭後,他似乎又恢複了活力,活蹦亂跳的,齊與晟說讓他安安心心在宮裏養身體,尹小匡就直接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滾。

“不嘛不嘛,小匡就要跟着夫君出去玩!”

“聽話!”齊與晟揉着尹小匡的頭發,現在真的是也不敢打也不敢罰的,尹小匡一調皮,他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是去辦案,不是出去玩的。你要是跟着本王,身體要吃不消!”

尹小匡在床上滾了一圈,把自己滾進了被子裏,活像一條豆蟲。

“夫君要是不帶小匡出去,小匡就趁夫君不在,把承恩殿的所有殿帥宮女全部睡一遍!”尹小匡從被子裏探出一個腦袋,笑眯眯,“爆菊哦~”

齊與晟立刻冷了臉,

“你敢!”

尹小匡說要是齊與晟不帶他出去玩,他就真敢!他不光睡承恩殿的人,還要睡到承啓殿、承安殿!

“我看陛下也挺帥的~”尹小匡表情十分欠揍,

“夫君,想不想玩父子三人行呀~”

齊與晟告饒,說行行行,帶他去!把那些下三濫的話都給本王收回去!

六月的天是暖洋洋的,柳樹長開了,枝條挂着翠綠的葉子飄散在藍天下的路邊。街頭小巷都是賣綠豆糕紅豆糕的,還有盛在小碗裏的酸梅湯。

尹小匡坐在賣小馄饨的鋪子前,捧碗喝着鮮嫩的蔥花小馄饨湯,這湯底應該是用雞湯吊的,鮮美極了。

老板笑眯眯地過熬着湯鍋說小姑娘你可真能吃呀,我家馄饨個頭兒大,一般小姑娘吃一倆個就飽啦~

尹小匡用袖子抹了抹嘴,回了老板一個大大的笑臉,他出門就是穿的女裝,金絲羅緞,軟軟的頭發編成漂亮到發髻,還抹了胭脂紅,讓人看了打心眼裏喜歡的一小姑娘。

齊與晟似乎很喜歡看尹小匡穿女裝,說尹小匡穿女裝比較乖巧,男裝看的想讓人揍。

尹小匡自己倒也不在乎,老板喊他小姑娘他也樂呵呵,身後跟着的便裝殿帥替他付了錢。尹小匡摸了摸有些圓滾滾的肚子,突然擡起頭指着對面小巷子裏的糖葫蘆攤子,扭頭對殿帥說,“啊呀,我想吃糖葫蘆啦!”

殿帥滿臉黑線,掰着手指頭給尹小匡數今天出門後他已經吃了兩個大雞腿、兩塊烤羊腿、三塊桂花糕、一大碗鮮肉馄饨……

“伊小公……伊小姐啊,您要是再這麽吃下去,晚上肯定會肚子疼的!您忘了上次因為貪吃半夜起來鬧肚子,把殿下給折騰慘了的事情嗎?”

“況且您現在是大病初愈,真的不可以再吃了!”

尹小匡笑眯眯的,

“你要是不給我買吃的,今晚我就爬你的房間去,睡了你!等明兒一早四殿下看到你我二人躺在一張床上,他肯定會砍了你的!”

殿帥:“……”

我究竟是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上天要這麽對待我!

尹小匡真的能幹出來紅杏出牆這種事,殿帥聽到過無數次因為尹小匡對承恩殿的其他男人流口水而被四殿下揍的男子單打聲。殿帥尋思了一下山楂似乎是健胃消食的,吃下去應該不撐肚子,于是便先把尹小匡送上了馬車,然後将馬車鎖牢了,轉身去小巷子裏買冰糖葫蘆。

尹小匡拉開馬車車廂的窗簾,看着殿帥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前方正在充饑的車夫。

其實四殿下帶出來照顧尹小匡的随從實在是不少,其實馬車兩側站崗的人也真的不是一兩個,但當去買糖葫蘆的殿帥頭兒舉着兩串糖葫蘆回來時、撩開車門簾那一瞬間,卻突然發現本該乖乖在馬車車廂裏等他的尹小公子,不見了。

殿帥扭頭那一瞬間,猛地感受到了一絲殺氣,然而還沒等到他拔出利刀,後腦勺一下子被人用什麽東西擊中穴位!

嗖——!

兩串糖葫蘆瞬間滾落到了地上。

骨碌骨碌,轉動到了鮮紅色的裙擺下。

站在牆角的尹小匡彎腰,拾起來那兩串糖葫蘆,吹了吹上面的沙塵,他扭頭往剛剛還在賣糖葫蘆的小攤鋪望去,推車卻已經從巷子口消失。

“出來吧。”他一邊拆着糖葫蘆的木簽,一邊對之前彈出石子打昏齊與晟殿帥的方向喊了句。十顆裹着糖霜的山楂竟然不是用一根竹簽穿起來的,而是好幾根小塊的竹棒淺淺嫁接在每一個糖葫蘆兩端,山楂的裏面是镂空的,紅色的果肉下,塞着一卷卷紅色的紙條!

對面的沙沙樹叢裏也走出一個穿着白衣服的男子,尹小匡粗略地看了幾眼那拆出來的五六個紙條上寫滿的字,頭也不擡問走到他面前的人,“你怎麽在齊與晟眼皮子底下從北香料坊溜出來的?”

來的人文鄒鄒笑了一聲,答曰,

“人有三急嘛……四殿下總不可能讓我憋死吧!難不成小諾你跟他在床上的時候還有玩憋尿這麽重口的游戲?”

尹小匡沒什麽表情地擡起頭,對上面前人那雙笑的很文雅的眼睛,揚起手中的紙條,“邵承賢唯一用來謀取暴利的金礦山已經給炸了。”

“吳越你放開手腳去造假北香料坊的賬本,一定要把邵承賢‘走私腐血花謀取暴利’的這條罪名給我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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