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淩河往事·下】 (1)
淩河軍駐紮淩河州有兩年之久,這比齊與稷征伐的其餘地方的時間都要長上幾倍。
倒不是因為淩河難控,北漠不好攻,
而是淩河州大地之下,埋葬着一些東西,是需要有人用一生來守護的。
齊與稷也是在來到淩河之後,偶然間遇見一介白衣男子才知道這件事的。那男子居然剪的一頭利落短發,穿着露出胳膊臂彎下肌膚的不倫衣裳,手裏還拿着一個看起來油光發亮漆黑一片的方塊,怎麽看怎麽都有些傷風敗俗之氣。
那人說自己是來自世外桃源、宇宙之外的生物,齊與稷聽不懂什麽叫做“宇宙”什麽又是“生物”,以為他在說胡話,差點兒沒理他。白衣男子連忙拉住他,笑嘻嘻地讓他不要走,“大兄dei~你聽說過墨竹綿這麽個人麽?”
墨竹綿?
齊與稷皺眉,呵斥他當今皇後的名字,豈是你一介平凡之人可以稱呼的!
那人張大了嘴巴,啊啊啊叫了半天,近乎目瞪口呆,嘴裏還說着什麽“哦買噶我的天”吧啦吧啦之類的齊與稷又是聽不懂的言語,末了,白衣男子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蹲地上扔給齊與稷一塊食指長拇指寬的羊脂玉玉佩。
“這玩意兒我不要了!”
“小竹竹居然偷偷結婚了,嗚嗚嗚,倫家好桑心……”
玉佩就這麽到了齊與稷手裏,除了玉佩之外,還有一疊小冊子,小冊子的紙怎麽看都不太像宣紙,油光發亮,冊子的封皮上用工整到令人發指的字體寫着幾個不太好認的大字
【時間索四代高分子納米生化人啓動開關使用指南】。
男人蹲在地上哭,齊與稷站在旁邊費力地去辨認那些似懂非懂的字,等他回過神來想問問什麽是“高分子納米”,低頭那一瞬間,卻發現那白衣人突然不見蹤影了。
後來過些許個月,齊與稷在淩河某個地方知道了這塊莫名來的玉佩掩藏着的奧秘,也意識到淩河州這塊地究竟有多麽寶貴,但他不經意地去套過身邊人的話,卻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個被他發現的淩河的秘密。
那些東西既然埋在淩河的大地之下,那麽它們就屬于殷王朝!沒人能夠從他大殷手中奪走這寶物,所以他要死守淩河州,絕對不能讓周圍的敵國下了毒手!
只要再把北漠給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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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副将去了好半天都沒有回來,眼看着淩河軍因為兵械軍物的缺乏而漸漸撐不住大敵當前。齊與稷幹脆雙手打揮鐵刀,仰天咆哮着首當其沖往前浴血厮殺,一刀又一刀,一個生命又一個生命。
一個人,兩把刀,居然奇跡般将北漠的蠻軍殺了大半!
這場戰争最終還是在淩河軍的堅持下,最終取得了勝利,北漠的國土又被淩河軍攻下一大塊,大殷的血染的軍旗直往外伸延幾百餘裏地,紅旗飄飄,夕陽下淩河軍将士們的披風在漫天的黃沙中逍遙飛揚。
只是這場仗後,因為兵械的不足,淩河軍損傷極為慘重。
齊與稷讓将士們就地休息,再返程,不能繼續打了,雖然北漠還有三分之一沒有被占領,但如今他們淩河軍的體力嚴重不支,若再繼續拼命下去,恐怕會适得其反。
營地在剛攻下的北漠領土駐紮,齊與稷親自清點兵将們的存留人數,二十萬的淩河軍,打到現在居然只剩下了不到五萬人。當然北漠那邊三十萬的大軍可是被他們打的存留不到一萬,已經很不容易了。
只是……
看到曾經跟着自己大殺四方的将士們被殺了那麽多,血流了那麽厚一層,淩河軍是齊與稷一手帶起來的,裏面多少士兵小卒都是陪伴了他六七年的兄弟啊!
他一筆一劃書寫着戰亡的士卒的姓名,胸口一片苦澀。
大概是戰争讓人身心疲憊,腦子容易掉線,齊與稷抄名錄抄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一件極為嚴肅的事情
副将伊書末,怎麽還沒回來?!
這真的不能怪他早些時候沒反應過來,那個時候大家都在腦袋充了血似的往前厮殺,誰還能分出個腦子去想援軍怎麽還不來!齊與稷登時覺得事情不對,起身就要親自去找,伊書末不是辦事拖拉的人,說好的兩個時辰就能趕到卻生生拖了接近一天的時間,委實有蹊跷!
然而大主帥剛拉開營帳,外面突然匆匆忙忙跑來一個活下來、被安排了值班站崗的小兵,小兵單膝跪地,用另一只還算完好的手将一枚身份令牌呈給齊與稷,一字一句彙報,
“将軍,”
“北漠王想與您見面。”
這北漠軍前不見後不見,偏偏挑在兩方都不好受的時候約見面,當他們是小情侶談戀愛嗎?那麽随随便便。齊與稷本來是不想去的,想去找伊書末,但那小兵卻說,北漠王希望詳談投降稱臣之事。
齊與稷是真的腦子亂了,什麽都沒想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問小兵什麽時候見、在哪兒見?小兵引導了北漠的傳信吏進入營帳,一看,來着正是北漠大副——穆旦那·庫爾。
穆旦那·庫爾笑得一副狐貍精模樣,對着齊與稷學習中原的禮儀揖手,說,“陛下想要與大将軍見面,商議一下北漠投降之事。”
“北漠要投降,北漠王不親自過來跟我談,卻讓你這麽個下官出面?”齊與稷皺眉。
穆旦那低着頭,繼續恭敬道,
“不,陛下是希望大将軍您屈身前去北漠軍營,陛下已經在軍營裏備好佳肴美酒,等待大将軍的前往。”
齊與稷沒想到居然會在北漠的營帳中見到年無庸,着實吃了一驚。他下意識以為難道軍/火的未送達以及北漠蠻軍的突襲是跟年無庸有關嗎?
但很快這個懷疑就被否決,齊與稷本身很擅長琢磨人的心理、分析人的脾性,與什麽人接觸都會用最短的時間精準把握住這人的方方面面,以便于掌控。年無庸雖然并不像他表面上那樣絕對兩袖清風,但此時此刻,這人站在北漠軍營裏所表現出來的神色狀态,以及手上的那些焦慮的小動作
都在表明,年無庸也是突然被叫過來的。
一連叫了一個州知府,一個軍主帥,北漠王葫蘆裏到底要賣什麽藥,齊與稷一下子也弄不明白。
為什麽……讨論投降還要把年無庸給招呼來?
他就是一個知府!
齊與稷直接拔刀,把年無庸護在身後,冷聲道,
“你們要是有任何圖謀不軌,在場所有人,本将一個人一把刀就能全殺光!”
這句話不是假的。
北漠王卻沒有讓人跟齊與稷拼,他說他請兩位來,用的是什麽名義,他們今天就說什麽事。
佳肴擺滿,杯酒倒上,一根根銀針鑒無毒,
真的就是唠嗑讨論投降的陣仗。
北漠王很誠懇地與齊與稷商量,若北漠投降,可不可以依舊占據現在所有的領土?不要把他們跟中原的官府混為一談?還有問了好些朝廷內的制度,他的模樣跟前幾次見到時形同兩人,之前說話能氣死人。齊與稷心裏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但是又分析不出來究竟為什麽。
年無庸坐在齊與稷身旁,也是緊繃着個臉,也在琢磨着北漠王為什麽突然把他和齊與稷一同叫到北漠軍營,沒有任何鴻門宴的苗頭,就算想擺暗中刺殺這些蠻人也應該知道齊與稷的實力,莫說在這裏就能把在場人全部給殺光,大竹篩真若出了什麽事,那剩下的五萬淩河軍又豈能是肯罷休的!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年無庸和齊與稷什麽酒肉都沒吃,齊與稷私下裏和年無庸小聲商量好,往後的時間無論發生什麽意外情況,都不要驚慌。
“對,從朝廷申請來的軍/火,年大人知不知道怎麽還未運送到淩河軍的駐紮營?”齊與稷還抽空輕聲問年無庸。
年無庸不動聲色回應齊與稷,
“軍/火交接是何巡撫的任務,州知府沒那個權力管。”
“不過早上還見到朝廷兵部的人與何巡撫在一起吃茶,想必那軍/火應該是已經送達。”
“兵部?”齊與稷皺眉,原本平視的目光微微轉動,“就是區區派發個戰場軍/火,兵部怎麽還親自……”
“本官也不是很清楚……”
會談進行的出乎意料順利,北漠王同意了投降,并在意料之中地提出一系列條件,齊與晟和他讨價還價半天,最終拟定協約。
齊與稷說,這協約他馬上就讓人傳信回中原,朝廷的相關使者很快便會到來與北漠談交接。
出了北漠的軍營,天還沒亮,齊與稷和年無庸十分謹慎地往殷朝國土走,每走一步都在觀察到底有沒有埋伏,可當他們都到了淩河軍的地盤裏的時候,二人卻還是平平安安。
似乎,北漠王的見面,真的就是來投降的。
齊與稷讓人護送年無庸回去,末了,他讓年無庸幫忙留意一下朝廷來的人的動向,既然軍/火由朝廷兵部侍郎親自護送,那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他也不便再自己私下裏去監視。年無庸點頭同意,他和齊與稷一樣,今天北漠王冷不丁約見他們兩人,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
“對了,年大人,齊某還有一事相求。”齊與稷喊住即将啓程的年無庸,年無庸拉開馬車簾,問齊與稷何事。
齊與稷揖手,難得低頭道,
“我淩河軍的副将伊書末自從昨日受本人之命前去清宿省府運取朝廷派發的軍/火,至今未歸。眼下已經知道了軍/火似乎又是朝廷那邊來人親自護送,自然是沒了伊副将什麽事,”
“可伊副将卻遲遲未歸,按理說就算不是朝廷的人前來,走正常程序讓伊副将去領取淩河軍的軍/火,也不該将近一天的時間沒有回來。伊副将突然消失,我等已經派人去尋,還請年大人若是得到了伊副将的什麽消息,能夠及時……”
年無庸了然,點點頭說他知道了,要是有伊副将的情況,他也會立即派人來告訴齊與稷。
齊與稷鄭重謝過。
淩河軍打道回府,倒是路不遠,大家就算受了重傷也還能堅持。到了淩河軍駐紮營,齊與稷親自一個一個營帳地送營地裏存有的救治藥材。掌管藥倉的随行醫官基本上都死在了戰場,齊與稷也只能拿一些平日裏經常用的給士兵們分發。
北漠蠻人的力氣很大,雖然揮刀遲鈍,但一旦中了他們的刀劍,造成的創傷是十分慘重的,傷口極為的深。普通的草藥用不了,更多五花八門的藥又不會用不敢用。齊與稷按着太陽穴,心裏着急,眼看着好不容易從戰場上保下來性命的戰士們啊,卻因為受傷無法醫治而死在自己的營地裏!
齊與稷沒辦法,派出去秘密尋伊書末的人也沒個信兒,他們要的軍資依舊沒有消息什麽時候才能送過來,他傳了幾次信給年無庸,問他有沒有可以救命的藥草?這個年代,各種草藥肆意橫行,黑心商太多了,若不是信得過的人,弄來的草藥指不定是良藥還是毒貨。
年無庸回了信,說實在是太不巧,淩河州州庫的儲備藥材剛好空缺,剛好就是前幾天的事情。
齊與稷估摸着年無庸這種事情也沒必要說謊,然而真的是急需藥材,他想了想,便去了趟赤月宗。
月江流很爽快答應了齊與稷,他明白齊與稷不能大肆宣揚他需要救命藥材的原因,淩河軍常年稱霸朝廷第一大強力軍隊,擁戴的多,想把強者搞下神壇的更多。恰好赤月宗對收集各種藥物以及對草藥的研究頗有見解,月江流二話不說派赤月宗醫術最高超的醫師前去淩河軍駐紮營,幫助淩河軍度過難關。
淩河軍的問題暫且得到解決,齊與稷開始着手北漠投降的事情,現如今正逢朝廷的人就在清宿,齊與稷準備直接讓戶部侍郎幫他将北漠投降請書帶回陵安,順便再去看看那一直也沒送來的軍/火,究竟為什麽不能按時交接。
可齊與稷的人到了清宿省府,卻被告知朝廷的人前一天就已經離開了邊境,啓程返回中原。
齊與稷派去的傳訊兵又問了軍/火的問題,清宿省府的人讓他帶話回去給齊大将軍,那軍/火數目有些不對,讓淩河再等等。
“反正仗不都已經打完了?北漠也答應了投降?軍/火就沒那急了吧!”清宿省府是這麽回答的。
齊與稷覺得事情哪兒有些不對勁兒,但又說不上來,眼下繁瑣事務一堆又一堆,要調整淩河軍、秘密向朝廷申請在淩河發布征兵令,還要做好北漠随時返回的準備,以及……伊副将的尋找!
伊書末已經消失了八天,這絕對不是正常現象!齊與稷的惴惴不安也跟伊書末的突然消失有很大關系,他不是沒去問清宿省,但是清宿省的人卻說
“臘月十二那天嗎?沒見到伊副将!”
“對,一整天都沒見過,伊副将沒有來清宿省府!”
戰争結束,淩河州又恢複了正常運轉,韶華樓又開始從歡宵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那些漂亮的小男孩兒,又被月江流花重金培養出來的調/教師們一點一滴教着如何取/悅男人。
齊與稷去韶華樓找月江流的時候,月江流正在訓一個剛從黑販子手裏救出來的小美人,美人是真的美,皮膚白皙凹凸有致,比女孩子還要妙曼勾人的眼神。月宗主不是什麽正經人,他可以從人販子手中救人,也可以給救出來的人兒富足的衣食住行,但救出來的孩子必須聽從他的指揮。
他鮮少自己上身來調/教,所以齊與稷立在韶華樓頂樓的門口,看到摯友一身勾勒身材的緊身紫衣、手裏提着折疊的皮帶挑起那美人的下巴讓他無法合攏嘴、涎水流了一地時,齊與稷真的是目瞪口呆。
“咳咳!”
月江流絲毫不避諱齊與稷這個大直男,甚至還當着他的面展示了一番自己精湛的調/教手法,那小美人兒明明被捆綁着明明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全身絲毫不挂明明是在接受“虐待”,可怎麽看着,這小家夥兒居然一臉享受?
齊與稷心底一陣反感,不想看下去,月江流淡然地結束了手中的工作,放下鞭子,低頭去點了點那男孩兒的水靈靈的嘴唇,男孩大口大口地哭,活脫脫一幅豔麗的春/宮動圖。
月江流讓人把小男孩帶下去,指着對面剛剛大展拳腳的地方讓齊與稷坐吧。
齊與稷說他還是站着比較舒坦。
月江流笑着白了他一眼,說他木頭疙瘩一塊。
齊與稷不跟他打岔,抱着胳膊靠在牆邊,問月江流有沒有伊書末的消息。
“……我的手下查了一圈,”月江流正襟危坐,搖了搖頭,“沒有任何信息。”
齊與稷一腳踹了剛剛綁着那小美人的搖搖馬,乒乒乓啷,這些日子的煩躁一通洩下,“他究竟去哪兒了!”
月江流聽着齊與稷發瘋,倒也不阻止,他們所在的房間是月江流的私人地方,裏面的裝飾品啊家具啊都十分昂貴,還有上萬銀兩的古董,都是一般人碰也不敢碰的。
齊與稷一個個給砸得稀巴爛,雍容華貴的房間瞬時像是被龍卷風襲過,遍地狼藉。
這回換了月江流目瞪口呆,他等到齊與稷安靜下來,滿臉贊嘆的指着齊與稷,激動道,“大主帥,其實你很有天賦玩調/教的……”
齊與稷發洩完了,靜下心,腦子裏又開始打譜該如何去找伊書末,事情越來越古怪了,月江流問他不喝酒再走?齊與稷搖了搖手,說喝不進去。
月江流甩着手中的小皮鞭,又招呼了兩聲齊與稷真的很适合玩暴力色/情,末了,齊大主帥都一只腳踏出門口,那不靠譜的赤月宗宗主大人才回過神,想起來今天還有個重要的事情要與大主帥說。
他連忙起身上前去,抓住了齊與稷。
齊與稷問他怎麽?
月江流神色變了變,嚴肅起來,聲音壓低了對齊與稷一字一句道,“陵安城裏近些日子有個傳聞,說——你快死了。”
“我快死了?”齊與稷不解,“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月江流拉過齊與稷的手,在他掌心書寫了兩個字
【皇後】
齊與稷猛地抽回手,凝眸,
半晌,才很很謹慎地問,
“墨皇後又有預言?”
“對……說是預言到——”
“雄首斬,淩河亡,群星歸烈焰。”
齊與稷把這句話琢磨了好幾天,然而卻沒有什麽頭緒。
當朝的皇後墨竹綿會預言未來那可是出了名的厲害,幾乎每一次的預言在未來都會精準實現,有人說那皇後原本就是妖女,搞不準是從哪個妖境來的,看過他們每一個人命運薄。
“憑什麽,讓我淩河軍亡!”齊與稷不信這話,他雖然敬重墨皇後,但不代表災難之言降落到他的頭上,他還會去傻傻地聽信。
事情不對,越想越不對,他打算靜下來,重新把最近發生的一切再捋一遍,看看是不是漏了什麽地方,漏注意了什麽暗中湧動的陰謀。
三日後,齊與稷正在訓兵,淩河鮮紅的旗幟在黃土飛揚的天空陣陣刮動,遠方是被黃沙彌漫了的地平線,淩河軍剩下的将士們正在抓緊時間進行恢複訓練。
軍營大門站崗的侍衛突然小跑着來報,神色慌張,單膝跪地,将手中的一塊沾了殷紅血跡的白布呈遞給齊與稷,“齊大人……”
“淩河州府來報,說……”
“年知府,被人給殺了!”
“什麽?!”齊與稷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而且……“那小兵嗓音抖動的厲害,似乎不敢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齊與稷讓他繼續說,小兵還是在猶豫,瞳孔滿滿的驚慌失措,仿佛他要說的事情已經超出了正常人所能承受。
“你說,本将……承受的住。”
“将軍啊!”小兵叩首,眼淚直接吓飛出來,
“清宿提刑按察使司已經到達現場,說、說……”
“說在年大人的案發現場,經偵察,發現年大人脖子上的傷口裂痕寬度,與、與……與淩河軍主帥……的專佩劍,一模一樣……”
當着淩河軍主帥的面說本人殺了人,齊與稷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會去殺年無庸,他就跟聽笑話似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小兵,眼底全是荒唐。
在朝廷裏挂名的武将們,每個人都會有自己專屬的佩劍,這個佩劍劍鋒的寬度每一個人的都不同,目的一是為了當佩劍丢失的時候,可以縮小尋找範圍,還有一個目的,當今的陛下心思缜密,雖然治國無道,但算計大臣們的本事還是一套接着一套的——若哪一天哪個将士想要刺殺君王,若那個将士出手太急了忘記換刀,那麽就可以根據劃痕的寬細來推測究竟是誰想要叛逆。
齊與稷身為大殷第一大軍隊的主帥,知道他專屬佩劍結構數據的,除了遠在陵安城的梁岸皇帝和宮廷鑄造局的首席鑄造師,就只有齊與稷本人,
和齊與稷的心腹——伊書末副将。
齊與稷甩袖就要去淩河府,然而就在他剛出軍營,卻突然看見清宿巡撫何勻铮帶着千軍萬馬,矗立在淩河軍軍營正前方,而他身後,本來應該已經返回中原的刑部侍郎、以及清宿清宿提刑按察使司的人,一列連成一列,用看罪犯的目光,審視被他們團團包圍的淩河軍。
齊與稷不愧是在戰場上厮殺出來的将士,越是大場面他愈發鎮定。淩河主帥凝眸望了一圈圍繞在淩河軍軍營的文武百官們,挺冷靜地開口,
“大人們這是、要做什麽!”
刑部侍郎甩袖抛出一紙聖旨,滿臉肅穆地對着齊與稷,一字一句念道,“淩河軍聽旨——”
整個淩河軍兵将瞬間全部單膝跪地,齊與稷原本亂七八糟的情緒全部收斂,擡起手鄭重接旨。
“經清宿巡撫與五裏州知府檢舉——淩河軍主帥齊氏與稷擅自扣押朝廷派發軍/火,并與淩河州知府年無庸私通北漠敵國,想要擁兵自立。實屬罪該萬死!現……”
“什麽擁兵自立?!”
齊與稷瞬間瞪圓了眼睛,腦子轟地下炸開了花,幾乎不能思考,他當即打斷刑部侍郎的聖旨宣讀,直接跳起來上前一把抓住刑部侍郎的胳膊,厲聲呵斥,
“淩河軍與北漠私通???這都是什麽跟什麽!胡說八道也要有個度——”
刑部侍郎揮動另一只手,何勻铮身後的那些清宿衛兵一股腦沖了上來,齊刷刷将齊與稷打了膝蓋按在地面,臉朝下,摩擦出一縷一縷的鮮血。
齊與稷劇烈掙紮,拼了命地大喊道“我沒有與北漠私通!更沒有私藏軍/火擁兵自立!說話要有根據!”
刑部侍郎居高臨下望着被壓在地面的大主帥,拍拍手
清宿衛兵拖着齊與稷讓他起身,就把他亡淩河軍駐紮營後方的山坡拉去。
齊與稷瘋狂問他們要做什麽!放開他!刑部的人和清宿巡撫緊跟其後,一行人又推又扯到達了營地南部的一座土山。
這座土山外面有一扇門,門前插了淩河軍的軍旗,裏面其實是用作淩河軍貯藏藥材的。這些日子因為淩河軍原本的醫師都戰死在沙場,原本儲存的藥材幾乎都用不上,兵荒馬亂,齊與稷都沒怎麽打理這藥庫……
衛兵們在刑部侍郎的指揮下,撞開了那緊閉的大門,砰!
迎面而來的,是濃重渾厚的火/藥氣息。
齊與稷瞪圓了雙眼,被人拖着拽進了那山庫中,刑部侍郎站在堆滿火/藥的箱子前,指着那紅木打造的箱子,對齊與稷冷冷質問道,“請問齊大公子,你說沒私藏軍/火,”
“那這又是什麽!”
紅木箱子鑲嵌着金色的雲邊,這是朝廷的象征,沒錯,這些标志,足以說明這裏埋藏的所有軍/火,全部是出自朝廷!
齊與稷腦子一片空白,很半天才找回理智,他看到刑部侍郎身後,何勻铮笑的很詭異地立在那裏,突然就想起來,那天何巡撫和邵知府離開淩河軍基地後,回眸那一瞬間,眼睛中閃動的毒光。
那是想要殺了他的恨!
“不!林大人您聽我說!這些軍/火本将根本就沒有收到,不是本将私藏在山庫中的——”
撲通——!
一個血淋淋的身子被猛地扔到了齊與稷的面前。
齊與稷在看清楚那人臉的一瞬間,好不容易找回來的理智登時灰飛煙滅,“——伊副将!”
伊書末渾身上下全都是血,近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穿的還是十幾天前淩河之戰離開時那件白色的衣裳,已經被血泡透,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沒有什麽生氣,只有脖子還在微微起伏,似乎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齊與稷瘋了般掙紮着被控制了的胳膊肩膀,理智全無,崩潰地對着面前那一個個冰冷的官兵們,嘶吼道,“你們對伊副将做了什麽!放開我!你們這群畜生!”
刑部侍郎回頭,讓何勻铮解釋一下。
何勻铮拔出插在寬袖中的手,笑的有些瘆人,
“既然齊大将軍想不起來了,那就容下官好生為大将軍回憶回憶,”
“淩河軍主帥齊與稷妄擁兵自立,私通北漠,與北漠國假意起戰,演戲戰争艱苦,裝作軍資耗盡,以便上報朝廷,申請派發更多的軍/火。軍/火運達,私自令副将伊書末将朝廷軍/火偷偷運回自己的營地秘密山庫。事成後,諾北漠國以淩河之地回饋!”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齊與稷讓何勻铮閉嘴,簡直是胡說八道!他屈膝跪在了刑部侍郎面前,憤怒着卻在努力冷靜,一字一句說自己根本沒做過這些事!
“林大人,何巡撫說的都不是事實!末将從未做過任何叛國的勾當之事,請大人明鑒!”
刑部侍郎林允突然突然擡起腿,朝着齊與稷那堅硬的臉,一腳踹了過去,“事到臨頭你這叛賊還狡辯了!”
“本官都親自看到了你齊大主帥在戰争結束的當天夜裏、軍隊都還沒休整完,就夜會北漠往!”
“這特麽板上釘釘的證據!你從何狡辯!啊?真以為本官沒長眼睛嗎!還是說齊大主帥認為本官腦子糊塗了,會相信淩河軍的主帥與淩河州的知府大半夜去敵方軍營見敵國陛下,只是去吃喝玩樂?!”
看到了他與北漠王夜色私會北漠軍營???
朝廷的人怎麽會撞見那晚他和年無庸去北漠軍營……
莫非
“林大人,不是這樣的!”齊與稷擡頭大喊道,“末将和年大人去敵營,是因為北漠國突然傳信給我和年大人,說他們希望投降歸附于大殷王朝,想要與我兩人商議一下交兵後的一些事情。這個會談的內容末将已經整理好,因為現在淩河軍傳訊的侍衛暫且行動不便,所以還沒來得及往陵安城寄——”
唰
刑部侍郎突然抽出腰間佩戴的劍,猛地刺向匍匐在紅木箱前正在茍延殘喘的伊書末。
“放肆!”
熱騰騰的血霎時間飛濺滿天,血染黃土邊,那一顆顆圓滾滾的血珠子被淩厲的劍鋒刮出,似乎時間在那一瞬間放慢了,血珠在空氣中不斷地往前滾動,邊緣被沖擊力撞的有些變形,齊與稷空洞的臉,那些穿着深紅官府朝廷官兵的冷漠的臉,在場所有人沒有知覺的臉,都一一倒映在那殷紅的明面上。
啪嗒!
血滴一顆顆砸落在了齊與稷的臉頰,
又一道道沿着他的下颚,滑落至下巴,滾入領口,将雪白的衣領浸的通紅。
齊與稷感覺到大腦一片空白,腦子嗡嗡嗡的,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無限地拉長,要穿透他的意識。
旁邊那握住劍的人,再次揮動袖子,刀光劍影,
又一下地捅盡伊書末的胸口,
又是熱血滿天飛。
齊與稷突然爆發了凄厲的吼聲,他就跟不要命了似的去抓那些控制着他的身子的官兵,甚至像是一只被封印了許久野性的獅子,扭頭撕扯着那無數之手。他要瘋了,徹底抓狂!伊書末死了,被那些畜生當着他的面親手殺死,他甚至還看到了那寒劍捅穿伊副将心髒那一瞬間,伊副将混沌的眼睛突然張開,
滾落下兩行淚水。
嘴巴微微顫抖,似乎是想說什麽。
可惜再也說不了了,齊與稷想要上前去聽聽,想要去抱住他最要好最信賴的将士,他們說好要在淩河守護大殷江山一輩子,他們說好打完仗後就回陵安。
他們說好的,還要去見一見那盆半死不活的破臘梅究竟何年何月才能開的出第一朵花。
刑部侍郎擡起腿,又是一腳,将眼看着就要掙脫了禁锢的齊與稷踹到離伊書末的屍體更遠處的方向,“證據那麽确鑿,居然還想着狡辯!”
“果然是叛國賊,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
齊與稷的後腰“砰!”地下子砸在了身後那高高聳起的兵械箱子上,箱子都是朝廷鑄造局精良做工,邊緣棱角分明,腰一撞上去,可以聽得到的“咔嚓——”一聲響。
齊與稷喉嚨一陣腥甜,腰部往下密密麻麻地往上竄,撲哧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來人!把這賣國賊丢回到淩河軍營地去,嚴加看守!”刑部尚書大聲指揮着立在不遠處的衛兵們,他們氣勢洶洶,來者不善,将還留着溫乎血的伊副将的屍體直愣愣拖出山庫,拖出黃褐色的沙土地上一道道殷紅的血痕。
齊與稷被他們用鐵鏈綁了起來,一并往外拖。
漫天的黃沙,冰冷的西風吹着,單薄的旗幟孤零零飄揚在日落下。
齊與稷被囚/禁在了淩河軍軍營,上面說是等待陛下的發落。夜色逐漸朦胧,他的雙腿雙手上都綁了鐵鏈,能活動的範圍僅限于将軍營一小圈。
營帳裏的東西都被搬運走了,為了防止齊與稷将鎖鏈撬開,只留下來幾張紙一支筆,刑部侍郎離開時,讓他最好把私通北漠國、叛大殷的具體內容都老老實實招待。
齊與稷咬着牙,目光陰狠地盯着刑部離開的背影,沒做過的事情怎麽可能讓他寫出!刑部的人一腳踹在齊與稷的胸口,呵斥他不寫也得寫,要是想死後保留全屍,就好生交待!
刑部侍郎帶着手下一走,齊與稷縮在營帳裏,沒了火爐和暖和的羊毛地毯,這營帳天寒地凍,黃沙散發着腥澀的氣息,齊與稷緊閉雙眼,但腦海中還是在不斷浮現着下午的場景
一片血腥,伊書末死前瞪圓了的雙眼,
還有那一顆晶瑩的淚水。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這一切,究竟是何人在作怪!
齊與稷總覺得意識深處隐約有那麽絲線索,似乎就發生在不久前的某件事,那是導火線是爆發了後面一系列讓他崩潰事情的源頭,而且冥冥之中,他還感到這些都還不是結束,在這黃土之上蒼蒼大漠,還有什麽東西正在深夜中暗湧流動。
只是他卻想不起來了。
伊書末的死給他的沖擊實在是太大,加上年無庸的死,以及淩河軍突然被打成叛軍。一切都十分混亂,齊與稷努力地讓自己冷靜,可越是這麽想,鼻子前那滾滾不去的血腥氣息就越撲面而來。
當他終于找回一點理智時,已經是距離伊副将被殺第三天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