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齊與晟回到客棧,尹小匡一下子抱住他,衣服上的鈴铛叮鈴叮鈴響。

尹小匡扒拉齊與晟,問他有沒有買好吃的,齊與稷盯着尹小匡頭上那根白玉簪子,很長時間後,才平靜地擡起大手摸了摸尹小匡的腦袋,像往日那樣,對他溫和道,

“買了。”

還搖了搖自己手中的紅豆年糕。

尹小匡開心地吃年糕,邊吃還邊跟齊與晟說今天他做了什麽,今天心情也好很多,是不是仗快打完了啊?打完了我們就回陵安!

齊與晟說,是啊,快打完了。

馬上他們就可以離開北漠。

夜晚,尹小匡睡着,齊與晟躺在尹小匡的身邊,感覺到尹小匡黏黏糊糊鑽入他的胸前,齊與晟內心真的要擰成麻花,他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做,可能只要他現在擡起手,深入尹小匡枕頭底下,去摸到那根簪子……

很多事情,就從此徹底消失。

齊與晟深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睡吧,別想。

過往的歲月,尹小匡究竟經歷過什麽,究竟愛過誰,究竟是誰的人過。

不都已經過去了?

朦胧夜色,窗外是星星流過的寂寥聲,燈火熄滅,萬籁俱靜,曾經失去了的淩河又再一次歸為了中原大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邊突然爆發撕裂般的痛楚聲,齊與晟猛地被驚醒,低頭看向懷中發出聲音的源頭——尹小匡渾身顫抖地縮在他的胸前,五官扭曲,白皙的小手正在一個勁兒地掐着他的胳膊。

齊與晟立即起身,抱着尹小匡,讓他清醒點兒,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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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小匡應該又是在做噩夢,而且陷的很深,根本醒不過來,他不斷地顫抖,怎麽哄都不得平靜,緊閉的眼角流過一顆顆淚水。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變成這樣,來到北漠境地後,幾乎隔三岔五,尹小匡都會在睡夢中發一次瘋。

就像是在這漫天黃沙下的土地裏,掩埋着讓他最難以啓齒的記憶,像是夢魇般無休無止纏繞着他的身,折磨着他的心。

齊與晟本來只是想撫慰尹小匡的,真的只是想要讓他不要再痛苦,尹小匡是他心尖上的人,他痛苦自己也跟着揪心。其實在齊與晟的世界裏,一切真的很簡單

他就希望尹小匡好好的,開開心心的,幸福一輩子就好。

哪怕日後尹小匡,沒辦法嫁給他,再或者,愛上了別人。

尹小匡的胳膊在胡亂扒拉,床上的被褥枕巾都被蹭到了地上,在某一瞬間,身後的枕頭突然被拂偏。

有什麽東西似乎從枕頭底下滾落入地面。

齊與晟想都沒想,就彎下腰去撿。

然而下一刻,他卻看到了那掉落到地上的白玉簪

頂部的暗扣被摔開了,裏面的東西一并滑了出來,一枚半截的羊脂玉。

羊脂玉上,清晰的紅漆狂潦地刻着一個他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大字,【稷】。

這枚半截玉佩,是他大哥齊與稷的遺物。

齊與晟突然就想起,承恩殿被燒的那天,尹小匡的那句話

“殿下……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可不可以,以後都住在……疏華殿啊……”

疏華殿裏,另一半截齊與稷留下來的玉佩,就藏在那裏。

還有更早以前,尹小匡剛剛被關入承恩殿時,被他“不小心”用紅色朱砂墨破紅了的齊與稷的畫像。

……

……

齊與晟顫抖着手,攥着那枚本應該藏在太子齊與裴殿裏的半截玉佩,胸口宛若被萬箭穿透,

紮的傷痕累累,滿是鮮血。

鑽心的疼。

淩河自打歸為北漠後,少了能辦事的官,風沙治理越來越薄弱,長年累月都是沙塵暴。

這些天,卻突然下起了雨。

很罕見,十多年難遇,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都在感謝老天爺,都說肯定是淩河祖先有眼,淩河魂歸中原,老天爺都樂了,降雨隆慶。

齊與晟撐着把防沙傘,這裏沒有正經的油紙雨傘,防沙傘并不能很好地遮住雨水的浸潤,待他到達青樓,肩膀的衣服已經有些被浸濕。

青/樓就是昨天攬他路那些女子所呆着那座,齊與晟收起傘,敲了敲門。好半天裏面才傳出來乒呤乓啷椅子摔倒聲,穿着粉色抹胸襦裙的長發女子睡眼朦胧推搡開木門,嘟囔着問了句,“誰啊……”

大白天,青/樓不營業。

齊與晟揖手,女子擡起頭,兩人在看清楚對方臉的那一瞬,都微微睜圓了眼睛,“是——你!”

“是你?”

……

女子在青樓的大堂給齊與晟踢了張凳子,也不倒茶,打着哈欠問他什麽事,吧啦吧啦,說自己昨天真的認錯人,還望大人有肚量,不要跟小女子計較!

齊與晟一改昨天那失控的态度,很恭敬地對女子道歉,昨天是他魯莽,請不要介意。

女子問,那他來幹嘛啊!

齊與晟沉默了片刻,從袖子裏摸出一枚白玉簪。

“這個,請問你見過嗎?”

“啊……”

女子惺忪的眼睛眨了眨,在看到那玉簪的一瞬間,忽然就怔了一小下,眼底劃過一絲亮光。

“不是,”她接過簪子,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然後又擡起頭,滿臉疑惑地盯着齊與稷又打量了好幾眼,用挺好奇的語氣,道,

“你認識闵軒公子呀……”

“……那你之前還裝作不知道他是誰?”

女子把玩着發簪,将那上面亮晶晶的玉石橫在窗戶前,透過光線看裏面漂亮的紋理,“這個玉簪原本是尹美人的,後來尹美人被闵軒公子給買回去,尹美人成了闵軒公子的人,發簪也就到了闵軒公子的頭上……前幾年我還見過幾回闵軒公子和尹美人成雙成對來韶華樓玩呢,哎喲喂你可別提闵軒公子對尹美人有多麽寵啊,尹美人愛吃北漠生産的瓜果羊奶茶,闵軒公子腿腳不便,卻大費周折親自前去……”

齊與晟像一只斷了線的木偶,在雨中搖搖擺擺地往回走,耳後是粉衣女子擔憂的呼喚,喊着“公子你怎麽啊這麽淋雨會遭風寒的啊呀……”。

聲音越來越飄遠,齊與晟一句都沒聽到耳朵裏,身體四周仿佛凝結成了一個拒絕外界萬物的屏障,任何東西都無法進入他虛幻的世界。

右手裏,緊握着那白玉簪,

另一只手,是他大哥生前留下來的那半截玉佩。

闵軒公子,尹美人。

齊與稷,尹小匡。

是啊,他怎麽就沒想到呢?

為什麽第一次見尹小匡,尹小匡就對他一見如故;為什麽尹小匡要去弄壞兄長的那幅畫像;

為什麽,尹小匡總是能十分精準地抓住他每一處軟肋。

齊與晟一直以為,自己能愛上尹小匡,是天意,是老天爺看在他前二十五年感情不開竅,特地送給他的一個從天而降的小美人,這個小美人就是完全按照他的喜好長的,就連脾性言語都能一腳踩在他心房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他以為,他對尹小匡,是一見鐘情。

可倘若這一切,都是人為的呢……?

從青/樓到客棧只需要不足百步的距離,但齊與晟仿佛是走了很漫長很漫長的一段路,每走一步,每接近客棧一點,齊與晟就感覺自己胸口的氣被擠掉一大塊,壓的他快要呼吸不動,倘若尹小匡和自己已經死去的大哥真的有染……

不,已經不是倘若了。

推開門,随行的守衛對齊與晟敬禮,他們看到齊與晟狼狽的淋雨模樣,都紛紛吃了一驚,焦急地問四殿下出了什麽事嗎?怎麽會成這樣!齊與晟擺擺手,只問了一句

小公子在裏面做什麽!

守衛們從來不能去幹涉四皇子殿下的人在屋裏去幹什麽事,齊與晟平日也不會問,但今天他卻莫名覺得得問,因為冥冥之中,那簪子被他拿走,若尹小匡真的是他大哥曾經的情人,那麽重視他大哥的遺物的話,絕對會在簪子消失後的第一瞬間,直接将住的地方翻個底朝天!

齊與晟要問,他盯着侍衛的嘴唇,他真的很希望從侍衛口中說出來的,是“伊小公子今兒又在房間裏吃了一天”“四殿下不準屬下等窺探,屋內并無任何異樣動靜兒,屬下不敢私自推門進入”的最普通最正常不過的回答。

侍衛單膝跪地,抱拳對齊與晟一字一句地彙報,

“回殿下,伊小公子今日似乎情緒有些不太對。”

“他在房間內,不斷地找着什麽東西。”

……

齊與晟心底的那根緊繃着的、最後一道防線,

徹底斷裂。

侍衛眼睜睜看着他們最崇敬、向來遇事都是極為冷靜的四皇子殿下,雙眼染上了最紅的血雨腥風。

齊與晟擡起腿,一腳踹向了客房的大門

砰!

尹小匡裝都不願意裝,直接上來問齊與晟,

簪子是不是你拿走的!

齊與晟從頭到尾把尹小匡上上下下給打量了一遍,像是從來沒見過他似的,尹小匡的頭發尹小匡的臉,尹小匡穿着的抹胸紅衣,燈籠褲紮腳腕處叮鈴的銀鈴,哪兒哪兒他沒摸過?

哪兒哪兒他不熟悉?

可,哪兒哪兒齊與晟都覺得突然之間就無比陌生。

“……”尹小匡被齊與晟盯得終于意識到他現在是在哪兒,面對的是誰,眼睛顫抖了兩下,偏過頭去似乎想要找打圓場的話,“那個……那個簪子,我說過是……”

他終于想起來,還得裝模作樣一下麽?

齊與晟挺平靜地問,

“那把簪子,你說過是對你很重要。”

尹小匡有些摸不追齊與晟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下意識上前去,抓住齊與晟的袖子,“殿下,簪子裏的東西是那天在承啓殿,我意外拾到的,我就是看那玉塊似乎很貴覺得應該可以出去轉個好價錢,所以才私自拿走的……是小匡的不對,小匡不應該随便拿人的東西……”

齊與晟猛地甩開了尹小匡的胳膊,終是繃不住冷靜,尹小匡“砰!”地聲摔在了地面,他想要爬起來,卻被齊與晟一把掐住了脖子,抵在桌邊緣。

“從承啓殿偷的?”齊與晟從袖子中甩出光滑的玉簪,“啪!”地下子按在了尹小匡臉前的桌面,“本王還沒說簪子裏面有什麽東西!你就如此着急地解釋?!”

尹小匡瞪大了眼睛,看着齊與晟指尖打開了那玉簪頂部的玄關

骨碌,

半截羊脂玉從裏面滾了出來。

“……”

……

……

尹小匡瞬間沒了聲音。

齊與晟的胸口起起伏伏半天,因為實在是太激動了,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屋內靜悄悄,窗外的雨滴嘩啦嘩啦砸在窗臺,濺起一朵朵水花。

半晌,齊與晟才找回一點理智,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可以說出一句能聽的話。

齊與晟松開尹小匡,拂袖坐回到椅子中,尹小匡從桌子上起身,揉了揉被壓疼了的脖子,然後像是個犯了錯的小孩,低着頭立在齊與晟身後。

玉簪與玉佩分離,刻有“稷”字的那一面正好朝他們二人。

齊與晟問,

“你以前,其實是我大哥的人?”

開門見山,單刀直入,正中紅心!

尹小匡垂眸,沒出聲,

卻緩慢地點了一下腦袋。

“什麽時候的事。”齊與晟又問。

尹小匡依舊低着頭,不說話,齊與晟突然“砰!”地下子拍了桌子,冷聲道,“你說啊!說——!”

尹小匡眼圈紅了,不知道是因為吼聲還是因為提及那已經逝去的故人而難過流下的淚水。齊與晟已經快要窒息,但是還在耐着性子,想要聽聽真相究竟是什麽,“我大哥,你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尹小匡咬着下唇,很半天才用很小的聲音,唯唯諾諾道,“……十年前。”

“十年前皇長兄應該已經葬身于淩河州!”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第一次見面又是在哪兒!”

“韶華樓,赤月宗開的那個最大的妓/院,我當時被賣到裏面當頭牌,大公子一眼相中我,試試我的活還錯,就把我給買了下來。”

這像是公式書似流利的回答,一字一句,順暢的無比通透,居然讓齊與晟一下子不知道該信還是不信,他緩了一下即将崩潰的情緒,按着額頭上跳起的青筋,咬着牙根,又繼續問,“那皇長兄他,現在在哪兒!”

尹小匡沉默了片刻,沒什麽感情地答道,

“死了。”

“死了?!”

齊與晟一下子跳起身來。

天色漸漸暗淡,雨聲依舊嘩嘩啦啦響徹不停,看樣子今夜是停不了雨,大概是老天爺可憐北漠數十年來沒有雨雪,風沙漫天,終于肯給點兒好頭。

曾經淩河的百姓們,都說今年是個好年,雨水豐富,吉祥的征兆!

齊與稷已死這件事,齊家人十多年前就已經知道,不論接不接受,都不得不明白——齊策的大兒子,齊家子孫的兄長,不可能再回來了。

齊與晟不是不明白他大哥死了早已經成板上釘釘的事實,但尹小匡說出來這句“死了”仿佛又是再給他新的沖擊,尹小匡的話裏話外,都無一不在透露着當年淩河“叛變”,齊與稷其實并沒有死去,他的大哥在那場滅絕中其實是存活了下來。

齊與晟問尹小匡齊與稷什麽時候死的,尹小匡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地說,三年前。

三年前,陵安城最大風月樓醉仙坊開張的那一年。

齊與晟又問,兄長是怎麽死的。

尹小匡回答,

病死的,

齊與稷買下尹小匡的時候,身體就已經很不好,常年卧床。

“三年前的那個冬天,大公子腰上的舊傷複發,沒能挺過隆冬最烈的那場暴風雪。”

明明是已經确定了死在十一年前的人,現如今卻突然告知當時他并沒有死絕,還活着。然而在好不容易又燃氣希望那一瞬間,卻被告之,那人最終還是在已經流逝的時間裏,死亡。

齊與晟的腦子一團亂,他麻木地聽着尹小匡說着他最愛的大哥,那些後來他都不曾知道的事情,原來大哥又活了那麽多年,原來大哥最後是病死的,原來大哥臨死前,曾經真的很想再看一眼已經當上了皇帝的父親,以及已經身為整個陵安城最尊貴皇子的弟弟。

尹小匡還說,

“大公子活着的時候,經常抱着一盆枯死的臘梅,每天都要讓我去澆水。我說這玩意兒早就死了,澆水也不可能活下來。大公子不信,就……就命我必須每天澆水,好生呵護。”

“‘一定能開的!’,大公子最常挂在嘴邊的話就是這一句。但後來他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最後一年的冬天,臘梅卻奇跡般打出一朵花骨朵兒,大公子說他肯定可以撐到花開的那天,每天都在盼着花開。”

“但最後,還是沒等到臘梅綻放的那天。”

“大公子死的第二個夜晚,梅花就開了……”

齊與晟知道那盆臘梅,那是母親逝世前特地叮囑他一定要托人帶給遠在淩河邊境的齊與稷,齊與晟和齊與稷的母親到死都沒能再見齊與稷一眼,一個母親見不了最疼愛孩子的最後一面,該是有多麽遺憾又有多麽思念。

沒辦法,當時殷王朝的陛下不準。

齊與晟長嘆一口氣,原本他是回來質問尹小匡的,可質問的根基那個人卻也是他在乎,尹小匡默默地跟他回憶齊與稷那些他不知道的過往,生氣地開始,帶着怒火地聽,

到頭來,卻沉溺在了尹小匡默默的敘述中。

不得不說尹小匡口才是真的好啊,講着講着,講那些齊與稷最後幾年如何思念遠在朝廷的父皇與弟弟,卻因為自己身死,還有一些更不可言說的緣由,即便回到了陵安城,也沒能再去見一面為了給他複仇而血洗了整個王朝的父親。回到陵安城後的齊與稷,就像是一只鬼,每天都有齊策叱詫風雲攪弄朝堂,又是開拓疆土又是改革制度,大字報飛滿了陵安城的大大小小的街道,已經虛弱到沒辦法下地的齊與稷,只能躺在病榻上,遠遠地望着窗外那一抹紅牆綠瓦,從醉仙坊回來的尹小匡,就坐在齊與稷的床邊,很是心平氣和地給他念今天的消息。

尹小匡說的平靜,卻渲染着傷感,齊與晟都聽哭了。尹小匡講完,又立在那兒,像是做錯事的小孩,等着大人發落。齊與晟擦幹了眼淚,過了很久很久,才意識到

自己原本是來跟尹小匡對峙的!

可,又如何吵的起來?

他該怎麽辦?

齊與晟靜了很久,最後緩緩開口,淅淅瀝瀝的雨打在窗沿木條上,有些落寞,“皇長兄的事情,我知道了……”

“小匡,我就想問問你,”

“你費勁那麽多心思接近我、取悅我,就是想要借着我的手來給我大哥報仇。”

“可你,有沒有一絲對我心動過?”

開始的明明是給他的兄長伊書末複仇,到頭來卻成了給他的親哥哥齊與稷複仇。

原來一切都是一場笑話啊,

齊與晟感覺自己就像個傻子。

齊與晟沒再回過客棧,那天他質問完尹小匡最後一個問題,沒等到尹小匡回答,就起身離開。

一天,兩天,三天……

半個月。

淩河收複以及北漠合并國土的事情需要些許日子的辦理,陵安城那邊也傳來了邵承賢即将被行刑處死的消息,齊與晟麻木地處理着一個又一個的事情,軍中的大大小小事物都被他包攬。原本負責的人見四殿下居然親手去做,一個個都吓得膽戰心驚,連連說“殿下您相信我們一定能處理好啊!不需要您操手!”

然而齊與晟卻讓他們都滾!

雨一連下了半個多月,也不見放晴,北漠荒沙都快成了江南雨巷,齊與晟處理完軍務,沒事做了,又不知道該幹什麽。想來想去還是動身去了趟淩河軍被燒滅的地方。

淩河軍的石碑依舊立在那裏,被歲月風化,磨平了棱角。齊與稷跪在那石碑前,伸出手,輕輕地抹了把上面的雨水,“哥……”

“為什麽,會是你。”

“為什麽,那個被尹小匡記住在心裏的人,會是你啊……”

幾天來積攢在心裏的怒氣,瞬間爆發,齊與晟猛地一拳捶在了大漠黃沙中,抱着頭“啊啊啊啊啊啊——”大聲吶喊。

太痛苦,自己居然愛上了曾經是屬于他哥的人!為什麽會這樣!他該如何辦?!尹小匡是誰的人都行,他愛的人是誰都可以,為什麽,這個頭一次讓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兒,卻是他大哥的舊人!

客棧裏的尹小匡從床上翻起身,一連半個月齊與晟沒有回來過,離去的那天那人什麽都沒說,尹小匡在聽到大門“砰!”地一聲被摔上,內心突然咯噔下子往深淵沉,他下意識想要去追,

可腳步最終都沒擡得起來。

窗外的雨下的很厲害,已經是八月末了,空氣都冷了下來。尹小匡行屍走肉地吃飯睡覺發呆,每天就抱着膝蓋坐在窗邊,盯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

是的,其實有些事他沒有完全跟齊與晟坦白到位,比如說齊與稷是如何死的,齊與稷到最後死之前的确很狼狽,身體也确實已經支撐不住了,但齊與稷其實是被他親手殺死。

再比如

他的真正身份。

當年在韶華樓,齊與稷買下他,他和齊與稷的互相折磨。

齊與晟默認尹小匡是為了齊與稷而接近他,默認尹小匡肯定是極愛齊與稷的,甚至可能是把齊與晟當作了齊與稷的替身。

确實啊,如今看來怎麽看這都是正解,

尹小匡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只能選擇認同了齊與晟對于自己深愛齊與稷這件事的想法,他承認了他和齊與晟的親哥哥,有一腿。

按理說心早就不應該再會疼痛,可想到齊與晟走的那天,明明已經那麽生氣了,畢竟是“睡嫂子”這種事,擱在誰身上能受得了?尹小匡覺得當時齊與晟宰了他都不為過,但齊與晟卻什麽都沒做,只是獨自離開,就連客棧的居住夥食都還按部就班地給他送!

齊與晟對他真的真的很好,好到讓尹小匡掐着胸口都沒辦法不去想,一想到齊與晟得多難過,尹小匡就一下子不能呼吸,他擡手給了自己兩巴掌,罵自己就是個瘋子害的齊與晟那般絕望,随手又再給了自己兩拳,讓自己清醒一點兒,

他們都是齊家的人!

齊與晟回來的時候,尹小匡正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發呆。尹小匡沒想到齊與晟還能回來,木讷的表情瞬間就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扯了扯嘴角又很快落下來,眼睛混沌中冒着一絲驚喜。

齊與晟大步流星走到桌邊,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枚半截玉佩,深深地吸了口氣。尹小匡迷茫地看着他,齊與晟似乎是組織了很久的語言,幾經呼吸幾經張嘴,沙啞着嗓子突然開口道,

“小匡,”

“事情到這兒,何勻铮也被你殺了,邵承賢也被你送入了刑場,我大哥、你愛的那個人的仇你也已報……”

“是不是,就可以完了?”

尹小匡站起身,拖着長長的紅衣走下床,不太明白齊與晟的意思。

齊與晟覺得自己此時此刻一定很卑微,面前的人兒都已經是他嫂子,他還想着該如何和他很“美好”、當作什麽都不知道地過下去,卑微到塵埃這種事他齊與晟由生以來第一次幹,幹的卻如此的下賤!

他認!

他的大哥都去世了那麽多年!憑什麽他不能繼承他的嫂子!

況且——還是那小嫂子主動先勾引他的啊!

太惡心人!

齊與晟紅着雙眼,将手中的玉佩“嗖!”地下子扔出了窗外,他上前去用盡畢生的勇敢,努讓自己不要失态,盡心盡力地想要把話說的溫柔,說的能讓一切變回從前,他心平氣和,想要對尹小匡說,說——過去的事情都過去,我可以不在乎,真的,你別怕,我……我可以代替我大哥來愛你,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

好不好?

這真的實在是太卑微,身為一個權傾朝野的皇子,為了愛情卻如此低頭,愛上自己的嫂子,本來就是太可笑之事,這些話齊與晟想了很久,坐在雨裏折磨了自己的心很久,正解應該是他直接跟尹小匡斷!亂/倫誰能接受?

可,他真的太愛尹小匡……

舍不得。

若尹小匡願意忘記他的大哥,與他重新開始呢……?

齊與晟本想着扔了玉佩,抛棄過往,為了尹小匡他可以卑微甚至隐忍着尹小匡深愛過他的親大哥,他想要和尹小匡好好過日子。

然而

玉佩扔出去的那一瞬間,原本對他眼中似乎有情的尹小匡突然爆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大喊着“不——不能扔!你不能扔——!”

瘋狂地掙脫開齊與晟溫柔的手,

瘋了般,就要往門外扔了玉佩的方向沖!

窗外下着那麽大的雨。

齊與晟那勸了自己好久要低微、要随遇而安,催眠自己無數遍既然下定決心愛尹小匡一輩子,那就不要去想尹小匡以前曾經愛過自己大哥的那根脆弱不堪的心弦,突然“啪!”地聲,

斷了。

作者有話要說:尹小匡不喜歡齊與稷,真的不喜歡QAQ,那個玉佩有很重要的作用,所以尹小匡才寶貝兒!但是齊與晟那塊木頭卻已經誤會了尹小匡喜歡他大哥orz,齊與晟你能不能別這麽倔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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