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十一月的風吹的很冷。
郁金鎮地處大暨最北部的邊塞,是整個大暨最嚴寒的地帶。這裏十月底就開始下起了雪,世界都是冰天凍地,出門路上的行人一個個裹成粽子。
“宗主。”穿着紫色厚襖的男子單膝跪地,将手中的一疊信箋呈遞給坐在屋內正中央座位上的男子,恭敬彙報道,“這是中原密使傳回來的最新情報——有關大漠州韶華樓的挖掘進展的消息。”
“……”月江流接過那信箋,撕開展在面前的案桌,暖爐袅袅飄香,縱使整個屋子內生滿火盆,在這寒天裏,也還是會覺得冷。
信紙裏用娟秀的中原字密密麻麻書寫,月江流把那紙上的內容仔細看了一遍,手指推到一旁,對前來送信的屬下揮了揮手,“行,我知道了。”
屬下不便多言,低頭退下。待到屋內清淨,月江流擡起頭,雙手捧着護手爐,雙眼眺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呼……”
“齊與晟倒是,兩個月的時間,真的查到韶華樓了啊……”
吱呀
對面的加厚雕花木門突然被人無禮地推開,守門的屬下也不敢攬,那年輕的身影直接踏入主堂內,把身上的雪就往地上撇,罵罵咧咧,
“哦湊!今年這比武大會海選厲害的人刻真多!”
月江流聞聲收回視線,望向男子——男子有一張精致漂亮的臉,棱角分明,一看就是極為出彩的疆域美男。
漂亮歸漂亮,但卻不是那種娘裏娘氣的好看,身形完全是一副可以肩扛天腳踏地的結實。
“說過多少回,沾了雪的衣服不要随地扔在屋內。”月江流瞥了眼男子扔下的衣物,臉色不變,淡淡道,“你這個邋遢模樣,将來誰願嫁與你?說過那麽多回,就是不改……”
男子敞開酒壺大口喝酒,寒帶地區的人,對烈酒有着獨特的情懷。
月江流搖搖頭,自家小孩打小放在西部大草原狂野慣了,改不回來!
男子喝完酒,抹嘴,雙腿打叉在空中旋轉一圈,跳躍起身,拍拍屁股就要往裏屋走。月江流讓他等等,從案桌上找出一打畫像,推到男子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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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新送來的各大宗派求聯姻女子的信息,你看看。”
“裏面有沒有滿意的?”
男子眼皮往下一拉,眉宇間染上不樂意,他看都不看,對月江流擺手,“哎呀我都說了我現在不想結婚!”
月江流嘆了口氣,自己翻着那些畫像,說上面的女孩兒都挺好看的,霰兒你今年也有二十有餘,在中原的話早已是弱冠之年,該娶親生子了。
被稱作“霰兒”的男子扭頭,很是吊兒郎當對着月江流揮了一下袖子,“呸!漂亮個頭!”
“爹,你給我看那麽多女孩兒的畫像,搞來搞去,其實說句實話啊……”
“一個都沒有我的小美人好看~”
月江流翻着薄薄宣紙的手,突然頓住。
穿過長長的廊道,假山後方竹林裏,就是赤月宗宗主的起居室。赤月宗很有錢,當年更朝換代的動亂并沒有波及到他們宗派,加上常年稱霸藥界,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在藥材方面都要讓赤月宗一道,朝廷江湖民間三地通吃,這使得赤月宗如今穩坐天下第一大宗門之座。
如此有錢,居住地自然建立的相當氣派,而身為赤月宗的少宗主,紫林霰更是獨享一座三層大居所,就立在赤月宗總府正後方,周圍還圍了一圈假山。少宗主打小就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樣樣都得是最好!
紫林霰雙手插在傭人給他遞過來的暖手抱,急急匆匆往軒銘樓跑,“軒銘樓”就是他給自己的住所起的名字,裏面上上下下得好幾十個人伺候着,一行穿着紫色對襟長裙的傭人見到少宗主,一個個都停下腳步卑躬屈膝,“歡迎少宗主回家。”
男子一頭紮進最頂層的小閣樓。
小閣樓全都是用上好梨花木裝修,為了禦寒,牆壁都鋪滿了椒粉,赤月宗的象征顏色是紫色,紫林霰為了彰顯他少宗主的地位,把軒銘樓上上下下都挂滿了紫色的物件。
深紫色的窗紙,深紫色的絨毯,寬大從床頭垂下深紫色的紗幔,床上鋪着軟和和的深紫鵝絨鋪。
在這缭亂的紫色世界盡頭,柔軟的床榻裏,趴着一個長發人兒。
房梁頂垂下的紗幔遮住了他的身子,只能看得到一根白皙的胳膊搭在一側的枕頭旁,還有床腳伸出的一段小腿,腿部線條光滑柔美,細膩的皮膚上纏繞着一串叮鈴鈴銀色鈴铛。
少宗主看到那還在沉睡的人兒,原本狂躁的臉瞬間變得十分溫柔,眉眼間全都是愛戀,他命人關了大門,踮起腳悄悄走到床邊,輕輕沿着床邊緣坐下,伸出手,摸了摸落在紫色被褥上的發絲。
床上的人兒突然起身,從枕頭下摸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刀鋒直沖着紫林霰的臉,利落劃去!
坐在床邊的紫林霰卻像是早就熟悉了這套流程,輕松往後一仰,擡手攥住橫劈而來的纖細胳膊。
刀刃在空中晃了又晃,發出嗡嗡嗡的鳴聲。
“是我啦~”紫林霰把男孩的手腕轉入掌心,輕輕握住,又低下頭對着男孩遮擋在長發下的臉,溫柔一笑,“你的小紫哥哥~”
男孩藏在黑發後面空洞混沌的眼睛微微一眨,似乎終于睡醒,手中的刀掉落到床榻間。
紫林霰眼疾手快,抓住刀柄。
男孩的嘴唇動了動,懶洋洋吐出兩
個字,
“……出去。”
“哎不是啊!”紫林霰被男孩一腳踹翻到床下,有些惱火,男孩只穿了薄薄一層紫色紗衣,裹緊被子又把腦袋埋在枕頭下繼續睡。紫林霰從地板爬起身,又坐回床邊,去扯那被褥,“小美人兒你不能每天都這麽對我,這都兩個多月了,你我好歹也是睡在一張床上過的人,怎麽就是不肯給小爺我一個好臉子呢?小爺我好吃好喝全都供着你,你一天跟我說話卻超不過兩句,小美人你不要這麽冷淡嘛~好啦好啦,快起床,我給你看看今天從小吃攤捎來了什麽好吃的!”
紫林霰把男孩連被褥帶人一股腦全部從床上抱了起來,板板正正擺在床邊,然後折身去外面轉一圈,回來的時候手上拎着一個四方小木盒。
男孩的腦袋從被子中冒出,依舊是睡眼朦胧,沒有一點兒精神。他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紫林霰将木盒放在桌子上,打開。
熱氣瞬間撲面而來,還有香甜的糯米以及紅豆清香的味道。紫林霰十分開心地将那盒子裏的瓷盤端出,捧到男孩面前,在一團一團的熱氣中,對男孩溫柔一笑,
“紅豆年糕,剛出爐的,可新鮮啦,小美人兒你嘗一口——”
哐啷!
年糕盤子突然被人猛地打翻,男孩眼睛中突然爆發出濃重的恐懼,兩只手從被褥中伸出,掙紮着去推前方紫林霰的胳膊,拼了命地把那紅豆年糕往外扔!
紫林霰被這冷不丁的變數給整懵了眼,熱乎乎的糖水就這麽灑在了他的衣服上手掌間,燙起一小塊水泡。他立刻跳起身,連連抖擻着袖子上的熱糖水,嘩啦呼啦,好半天才扭頭,下意識質問床上的罪魁禍首,“你幹嘛啊!不喜歡吃也不能——”
話音未全部說出,紫林霰突然就看到床上那人兒縮着小小的身子,不斷地往牆邊後退,身子顫抖的厲害。
紫林霰低頭看了眼地上的紅豆年糕,又擡頭看着男孩,半晌,他指着年糕,收起臉上的火氣,試探性問道,“你……不喜歡這東西?”
男孩只從膝蓋中冒出兩只靈動的大眼睛,充滿了戒備。
紫林霰一把捂住腦袋,像是有些後悔般,嘆氣,
“唉!你不早說……好吧,你也不說話!”他轉身就去拿掃把,一個天下第一大宗派的少宗主,鮮少自己親自動手打掃衛生,他低頭将那狼狽的床單地面清掃幹淨。拍了拍身上濕漉漉的紅豆水印記,突然想起什麽,放下掃帚後轉身拿起搭在對面貴妃榻上的幹淨衣物,整整齊齊一件一件遞到床邊。
“今天比較冷。”
“我讓尚衣坊給你做了新的衣服。”
“你穿穿看,看看合不合身……”
男孩還是無動于衷,只是用兩只大大的眼睛警戒盯着面前的人,紫林霰左右搖擺兩圈,突然意識到什麽,指着自己的身子,哦哦道,“好吧好吧,我出去!”
“你快點換完衣服出來吃飯,下午我們一起前去看武林大會的海選啊!”
紫林霰提着那年糕殘渣就離開了小閣樓,腳步聲消失在空氣中的那一瞬間,抱着膝蓋縮在床上的男孩忽然捂着右側的腰部,癱倒在被褥中。
掌心下,白皙的腰側皮膚間,可以看得見一道深深的疤痕。
“小匡——!”
腦袋又開始痛了。
月江流坐在案桌前吃着早點,郁金鎮不比中原,上午才吃早飯是十分正常的事情。通訊部又傳來幾封密保,月江流一看是中原傳來,想必信息挺重要,于是便邊吃飯邊拆信。
“???”忽然間,他似乎看到了什麽很令人震驚的信,表情變得有些古怪,把手中那張紙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突然就摔在了桌子上,
“齊與晟要來郁金???”
“他腦癱啊!前面要拆了韶華樓遺址,後面又要來赤月宗……不是,眼下正值中原那邊的年終尾祭,他一個當權皇子不留在朝廷,跑我北境做什麽……”
“宗主。”旁邊的心腹開口道,“州交線上傳來下消息,說四皇子殿下的車馬已到達郁金鎮的驿站,很快便會……”
月江流第一反應就是藏在自家兒子小閣樓上的那個男孩兒,尹小匡剛被紫林霰意外從斷命峽谷救出來的時候,月江流也想過趕緊聯系齊與晟,你瘋了找的那孩子就在赤月宗!
可還沒等到月江流往中原的信寄出去,渾身是血的尹小匡就醒了過來,月江流随口讓尹小匡忍一忍,馬上就通知齊與晟。雖然在月江流的印象裏,尹小匡因該是齊與稷的人,可齊與稷早就已經死了,之前他遇見尹小匡時,這孩子是跟着齊與晟的。
尹小匡躺在往赤月宗走的馬車裏,雙眼空洞無神,過了很久很久,腰部的傷口涓涓流淌着殷紅的血水,他突然開口,嗓子沙啞到不能再沙啞,慢慢地說道,“不要……聯系……齊與晟……”
月江流一愣。
尹小匡的語氣很緩慢,聽不出什麽情緒,但字裏行間,卻透露着淡淡的絕望,“求你了……”
“月宗主,我以前聽聞過你們赤月宗有一種醫術,是可以定點消除一個人的某些記憶的……”
……
“父親大人——”耳邊傳來一聲爽朗的呼喚,月江流從記憶中回過神來,擡頭就看到紫林霰推開裏堂的大門而入,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吃飯位置上。
月江流問他,尹小匡呢?
紫林霰呼呼吃着早點,說正在換衣服。
“他答應和我一同去武林大會!”
武林大會是江湖四年一度第一比武大會,赤月宗歷年都位列承辦方之首,紫林霰作為赤月宗的少宗主,去武林大會舉辦人員那都得燒香供着。
月江流掐指一算,去武林大會的路程得兩三天,每一次舉辦都得接近一個月,齊與晟要來就算賴在赤月宗不走,一個月後趕上新年辭舊迎新,不走估計齊策也會想方設法讓他回去!
“你們什麽時候啓程?”月江流松了口氣,恢複正常語氣,翻開下一張信紙,繼續低頭看。
紫林霰咬着糯米糍,說,今天中午就打算走。
“他好不容易同意的呢……”
尹小匡消除記憶後,似乎連帶着很多生理功能都退化了,時常舉止像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特別難搞。宗裏的人他都不願意見,除了月江流只跟紫林霰還算親近。
只不過絕大多數時候紫林霰的話他也不會聽,一天到晚就把自己縮在小閣樓裏,盯着窗外太陽起來夕陽落下。紫林霰很喜歡尹小匡,打心底裏喜歡,雖說是個男孩兒,但是紫林霰信誓旦旦自己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兒。
尹小匡被藏在赤月宗已經有兩個月有餘的時間,可紫林霰很少有機會能把尹小匡給捎出去見見外人,尹小匡不樂意,他只好不勉強。
月江流低頭看着信件的眼睛微微往上挑,他突然就想起來尹小匡求他給他做記憶消除時,尹小匡即将要失去記憶那一瞬間,眼眶裏滾落下的兩顆淚。
渾身上下的傷,裏裏外外都在流血,決絕地要求忘記所有的人,月江流忽然就感覺眼前的這個男孩十分可憐,可他明明記得當初在陵安城的地下黑市,齊與晟明明對尹小匡那般的放在心尖。
暖爐升起一縷白色煙霧,緊閉的雕花加厚木門再次被轱辘轱辘推開,似乎推的有些吃力,聽到那輕飄飄的腳步聲和清脆的鈴铛響音,正在扒拉扒拉吃飯的紫林霰瞬間扭頭
打眼就看到穿着一襲鮮紅色長衣的尹小匡,扶着門框站在面前。
紫林霰的眼睛瞬間亮晶晶,充滿了光,實在是太好看,真的!哪兒有男孩子會這般漂亮呢!又純又欲,讓人恨不得把人捧在掌心一輩子不放手!
坐在主座上的月江流也有些微微出神,他知道尹小匡是個美人胚子,小時候見過,但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尹小匡還小。這麽些年不見,小美人張開,愈發讓人眼前驚豔。
尹小匡沒什麽表情走到月江流面前,他雖然忘記一切前塵往事,什麽人啊事啊都統統從腦海中消除,可月江流和紫林霰是救他的人,這個他還是知道的。
“月宗主。”尹小匡給月江流行禮,他只是忘卻記憶中的人,并不是變成腦殘,寄人籬下要懂規矩早就根深蒂固。月江流點頭,尹小匡轉身,很自然地坐在了紫林霰旁邊的位置。
兩個年齡差不多大的男孩肩并肩坐在一起吃飯,若是旁人,月江流也不會覺得有什麽,紫林霰打小就跟同齡男孩四處瘋,要多筆直就有多筆直,稱兄道弟那不都是江湖人的習性?
但眼前這個尹小匡……
在尹小匡一坐到紫林霰的身邊那一瞬間,原本正在狼吞虎咽的少宗主突然吃東西就斯文了起來,就連吭哧吭哧喝糊糊的聲音都給壓回嗓子眼。尹小匡低着頭,小口小口吃面前的東西,紫林霰眼角不斷地往尹小匡的桌面撇,尹小匡呆呆地吃完盤子中的糖圓子,見底,筷子咬在嘴唇裏沒放下。
紫林霰立刻就把自己碗裏一直沒動的糖圓子全部推到尹小匡面前,說他吃不上,讓尹小匡幫幫忙。
尹小匡低着頭,繼續默默吃。
月江流越看越不對勁兒,但他也不惱,自家孩兒喜歡男喜歡女都可以,百年宗派,不是一定要一個血脈傳宗接代。
只不過,如果他的寶貝兒子看上的人是尹小匡……
尹小匡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兩個月前的那次傷害對他的身體無論是從外面還是從裏面,都造成了無法磨滅的後遺症,抹消記憶更是會一定程度上傷及精神狀态,使得他胃口一直不是很好。他放下筷子,低頭靜靜坐在紫林霰旁邊,像只白花花的小寵物。
紫林霰見尹小匡吃完,自己也不吃了,推開碗筷就斜坐在軟墊裏,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東戳戳西摸摸,上上下下打量着換了新衣服的尹小匡。外面的馬車正在準備,他們要去的武林大會比試地點在北境最北端的墨長大林谷,那邊的天氣更加嚴寒,尹小匡身子又那麽薄,萬事都要備足。
“不要這麽盯着我。”尹小匡擡起頭,目光冷冰冰地對正在笑眯眯看他的紫林霰直言道,完全不加一絲掩蓋的痕跡。紫林霰早就習慣尹小匡的冷漠,伸手揉揉尹小匡的腦袋。
尹小匡似乎很讨厭這種親昵,下意識躲開。
紫林霰撅起嘴,敲着筷子咧咧道“不能這樣啊你吃我的穿我的給小爺我笑一笑又何妨?”,尹小匡又把頭低了下去,窗外的陽光照射進來,寒冷的冬日挂上一層暖暖溫度,歲月一片靜好。
坐在對面望着兩個小孩你一言我一語的月江流,突然就覺得其實這樣也挺好的,他剛笑着搖頭,垂眸那一瞬間,就瞥見了桌面上折疊起來的信紙,
黑色的隸書,筆力強勁,昭示着字的主人沉穩控場的性格
齊與晟。
月江流又擡起頭看了眼被自家兒子硬是拉着一起敲筷子的尹小匡,尹小匡還是有些抵觸跟紫林霰親近,但似乎又不是那麽抗拒了,原本往下沉的眼尾似乎還悄悄往上揚起一點點。
“……”月江流起身就去看看外面給紫林霰準備出行武林大會的車馬怎麽還沒好!
陵安城的馬車在晌午前就進入了郁金鎮。
兩個月的時間,夠把邵承賢遺留下來的一切都處理幹淨。齊策在得知邵承賢葬身于北漠深淵,就只是微微愣了那麽片刻,随後甩袖冷聲道,他、應、得!
三個字,總結完邵承賢從陪着齊策逼宮奪權、到開國鞏固江山的全部“功績”。
沒有一分的留情。
右丞相趙斯的府邸突然遭到一場盜竊,包括他在南境的分府,都洗劫一空,貴重的不貴重的統統都不留。這件事一時間成了全國的飯後茶點,大家言論紛紛,說是不是大暨開國實在是太順,所以開始遭老天爺的報應——一個兩個的,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三位建國功臣怎麽都出事啊?
齊與晟從北漠回來後就像變了個人,三魂七魄全丢在不知處,回來的只是個軀殼。很多人都發現四皇子殿下從北漠歸來後,收複北漠明明是取得顯赫軍功,然而身邊卻少了一個人兒。
齊策見齊與晟失魂落魄,那個小妖精不見了,仿佛直接把他最得意兒子的魂兒也一并給帶走,日日夜夜把自己關在修複好的承恩殿,喝酒買醉,還去把那鬧事正中心被查封的最大醉仙坊重新召開,很多時候幹脆不在宮內,一個人窩在荒唐糜爛的醉仙坊頂層,喝的酩酊大醉。
朝政全然不理。
齊策十分不滿齊與晟的堕落,死了一個妖精就傷心成這般不堪模樣?簡直笑話!齊策下令讓人把齊與晟押回宮中,齊與晟跪在承啓殿前,渾身醉醺醺的,雙眼通紅,手中攥着尹小匡墜崖前,在客棧留下的那枚玉簪。
北漠征戰随行的記錄文官悄悄對氣炸了的皇帝彙報,說——陛下啊,據傳聞,邵丞相死的時候,其實是想要把四殿下一并給炸死的,但那伊小公子,生生将殿下他推開了……
在此之前,伊小公子好像還因為什麽事,跟殿下鬧翻了臉,又被殿下罰了在雨中跪着,身子十分虛弱,殿下心裏,肯定是難受的啊……
齊策突然就覺得,自己這個看起來永遠遇事波瀾不驚的兒子,也是個情深的種。
擺擺手,讓人又把混沌的齊與晟給送回了醉仙坊。
人都沒了,總要有個追念的根。
過了十幾天,齊與晟終于有些清醒,但是還是痛。他從醉仙坊推開門,看着外面初秋燦爛的天,有些刺眼。齊與晟走出醉仙坊,去了趟太醫院。
秦院使早就料到四殿下會來,跪地認罪,承認自己是尹小匡的同謀,當年大公子的病就是他一手幫忙着醫治。齊與晟已經有段時間沒想起來自己的大哥,仿佛已經忘記大哥在淩河叛變後還活着好些年,有些事情,過去就是過去了,沒必要再揭開,徒增活着人的傷悲。
但他還記得自己是因為吃醋吃發瘋,而傷害了尹小匡。
讓尹小匡的腰傷複發。
讓尹小匡原本可以逃脫出邵承賢的魔爪,卻最終因傷口的疼痛而墜崖。
這些齊與晟不能讓自己忘記。
齊與晟擡起頭,說尹小匡的身份以及秦曉的同謀身份除了他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本來,藏匿皇子這種事,你們二人上一萬次斷頭臺都不為過。”
秦曉問為什麽四殿下不把他交給陛下。
齊與晟說,事情已經過去了,人都沒了,再去糾結過程裏有什麽人的牽扯算計,又有什麽用?
“他……也不會再回來了啊……”
秦曉忽然挺同情眼前這個男人的,身後還壓着前不久從赤月宗傳來的密信。
齊與晟稍微打起一點精神,沉默好久,終于像個人似的,問秦曉,“小匡想弄死邵承賢,”
“那,除了讓邵承賢死……他還有什麽其它想完成的事情嗎?”
秦曉一下子就聯系到那天大暨軍隊從北漠凱旋歸來,紀語涵深夜把他從床上挖出來,不複往日沉穩地對他焦急傳達了尹小匡墜崖前要帶給他的話。秦院使不由自主地再次佩服起尹小匡的料事如神,還是說該感嘆那小小的人兒真的太會玩弄人心。他看着齊與晟一點一點變成尹小匡預測到的情深模樣,低頭沉思片刻,“有。”
“曾經淩河州最知名妓/院那座大樓地底下,似乎埋着一些跟邵丞相相關的、很久遠的秘密。”
兩個月後,陵安城中有關于邵承賢所有的事情全部塵埃落定,齊與晟率領大暨第一軍隊,再次赴往大漠州,全力調查韶華樓。
韶華樓最初的建造者已經無跡可查,實在是太久遠,而第二任主人正是當今江湖第一大宗派的宗主月江流。齊與晟想要了解更多有關韶華樓的信息,當然得去拜訪韶華樓的第二擁有者。
黃沙蒼蒼到白雪皚皚,大漠州前往北境郁金鎮的路途并不平坦,齊與晟只身乘坐馬車,連夜趕路,終于到達了赤月宗所在之地,下了馬車,齊與晟望了眼前方高樓聳立的赤月宗,對着身邊的屬下輕聲道,“去跟赤月宗的人通報一下吧,”
“四皇子齊與晟,前來拜訪月宗主。”
與此同時,被紫林霰拉着在尚衣坊挑選去武林大會要穿的衣服的尹小匡,正靠着窗框邊緣。
忽然間,似乎感覺到窗外有什麽人,正在凝視。
他微微側過去頭。
“小匡~”紫林霰一把摟着尹小匡的脖子,給他戴上一朵大大的毛絨鬥篷,“這個很暖和!”
尹小匡皺着眉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悄無聲息避開紫林霰的親近,紫林霰跟在他的屁股後面像只開了屏的花孔雀似地呱啦呱啦說着開心的話題。下樓到二層拐角處時,紫林霰锲而不舍地輸出的笑點子終于逗樂了尹小匡,冰冷小美人終于輕輕揚起嘴角,偏頭面向紫林霰,
給了他一拳。
紫林霰:“……”
開森~!
一個身影突然從一樓冒出來,與他們截然相反的方向,往上走。那人低着頭看不到臉,背影些許落寞。
在他經過一樓與二樓的拐角時,
剛好與正打鬧的兩人,
擦肩而過。
作者有話要說:我說了這文挺狗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