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人一時無言。

秦橋試圖離開都督府這件事他們彼此之間心知肚明,但真的讓庸宴發現痕跡,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過輸人不輸陣,回嘴還是要回的。

秦橋:“不好意思,這事還真沒見過,喜歡我的人就沒有半途而廢的。”

庸宴:“那你今天就見識到了。”

他自己說完,自己心裏又要發悶,大都督立刻決定放棄這種無聊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轉移話題把這事帶過去:“瞧你這模樣是沒遭罪,沒吃的藥讓你潑了?剩下的藥材呢?”

“小廚房吧,”秦橋恹恹的:“不知道你的廚房嬷嬷是哪裏請的,熬藥熬得十分仔細,苦得很。”

庸宴的卧房就在前方,親衛都被盛司囑咐過,一見兩人過來,都遠遠地躲着,絕不去自家主上面前顯眼,盛司睡到一半看見庸宴出門,也十分乖覺地自己搬去和兄弟們住了——

誰料庸宴并沒有領會他的好意,連看都沒看他的寝室一眼,直接踹開了自己卧房的門。

秦橋半是打趣半是諷刺地問道:“庸都督府上的規矩怎麽變來變去,這會兒奴奴又能在主上房裏住了?”

庸宴不理她,伸手摸摸自己被窩,發現還有些餘溫,于是把人塞了進去:“先別睡,等我回來。”

“偏不,”秦橋脾氣其實很好,就是起床氣很大,在宮裏住的時候連瓷學都不敢在早上鬧她,更別說庸宴還惹了她生氣:“現在就送我回去,不然我就鬧你一宿。”

庸宴五指伸開按在她臉上,輕輕往後一推:“鬧吧,能鬧起來算你厲害。”

秦橋做勢要從被子裏鑽出去,庸宴突然俯身,兩手支住床榻,把人困在自己身下:“還是說你想鬧點別的?”

男人身上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臉上,偏生他頭發又濕了,一縷濕發黏在他眼角血痕上,目光幽深,薄唇水潤,秦橋與他對峙片刻,一翻身把臉捂在被子堆裏,不做聲了。

庸宴哼了一聲放開手,秦橋感覺床榻一輕,緊接着是男人的腳步聲,最後是門扉被仔細關閉的聲音。

Advertisement

屋裏只剩下她自己。

秦橋恨恨錘床。

“真沒出息啊,秦橋。”她碎碎叨叨地小聲數落自己:“竟叫男色迷成這樣?”

她自我譴責了一會兒,又心很寬地想庸宴不是一般男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于是心寬地放過了自己,朝四周大量:庸宴的東西都是四四方方的,連枕頭都是硬邦邦的瓷枕,她不喜歡,就用被子窩成一堆充當枕頭。

秦橋:“……”

是他的味道。

說來也怪,打從庸宴還是小國公爺的時候,他就不像其他世家子那樣愛熏香,旁人慣愛佩戴的香囊他也不喜,但他身上卻總有種淡淡的松竹味道,雅韻清致,卓然不俗。秦橋還偷偷拿過他的衣服送到太醫院,希望能配出類似味道的香料,但無論怎麽模仿,都差了那麽點意思。

現在秦橋大概明白差的是什麽了。

從前她以為庸宴只想做個富貴閑人,詩書傍身,安閑此生,卻沒想到他在板板正正的國公府裏長大,骨子裏卻藏了股野性,戰場血腥最多起到了些激活作用,他的竹被削成了利刃,他的松被磨成了羽箭,從根骨中就發着狠,在前線走了一遭,現在又多了些血腥煙火的味道。

“好端端一個大男人,搞什麽體香。”被狠狠戳中了審美點的秦某人一邊抱怨一邊縮進他的被子裏,嘟嘟囔囔地說道:“這是幹嘛去了,還回不回來?”

她在這種令人心安的味道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攬着她坐了起來,不甚溫柔地喚她吃藥。

秦橋清醒了些:“你熬藥去了?唔……加了糖,倒不是很苦。”

她吃藥不用人催,端起碗大口喝了,很有幾分應酬時敬酒的豪氣,還沒等她像模像樣地表揚幾句,就被庸宴塞了顆梅幹在嘴裏,又甜又酸的味道在嘴裏化開,生生澆熄了她一晚上被叫醒兩次的邪火。

庸宴也是困得不行,秦橋吐出梅核,他就伸手接了,拿去扔掉,又在銅盆裏洗手。

不論是當年的小公子還是如今的大都督,做起這些事來都十分自然。他自己不覺得有什麽,任誰到了秦阿房面前都會莫名其妙地開始伺候她,庸宴當年甚至見過瓷學蹲在銅盆邊上親手給她洗帕子。

大概是某種特異體質吧。

秦橋翹起嘴角:“還要。”

“今晚沒有了,”庸宴把她往裏一推,撈過瓷枕:“再要別的沒有,就只有你主上。”

“又開黃腔,”秦橋側卧着看他:“這麽晚了又到哪兒去?”

庸宴:“閉嘴,睡覺。”

秦橋看着他的身影走向側室:“庸言念?庸都督?”

側室的燭火滅了。

秦橋埋頭在被子堆裏,微微一笑。

·

翌日,慈寧宮。

瑞獸模樣的香爐裏飄散出絲絲白霧,繞過垂頭侍立的宮娥,鑽進簡素大氣的簾幕,它徘徊半晌,最終繞着塌上的老婦人轉了幾圈,最後化在空氣中,被她吞入肺腑。

“憐光,幾時了?”她擡手揮了揮:“把香熄了吧,哀家睡得很好。”

簾外打頭的宮娥站出來行禮,輕聲說道:“未初啦,怎麽才醒呀?”

“唔,去把藥端來。”太後擡手在鬓角揉了揉,兩名侍女熟門熟路地扶她起身,憐光呈上已經不知道熱了幾遍的藥,埋怨道:“您這些時候越發愛睡,封院首說了藥得按時吃……”

“啰嗦,”太後已經徹底清醒,聞言笑道:“是年過古稀的老太太了,吃或不吃,又有幾年?”

憐光熟門熟路地跪下告罪,膝行兩步:“太後別說這種話。”

太後揮手打斷她:“小胖被姓庸的擄去,還不知要怎麽受折磨,皇帝也是個不着調的,竟然還幫腔上我這來讨女官!”太後越說越氣,連自稱都忘了用:

“備駕,我要出宮!”

“老祖宗喂!”女官憐光趕緊撲上去抱膝蓋,動作之熟練,一看就不知道勸過幾回了:“您行行好,別再叫咱秦相小胖了,叫前朝聽去,人家臉面還要不要了?”

她剛一說完,就想起秦相成了秦奴,已經不在前朝做事了,立馬改口道:“您別瞎想,昨晚來的消息您忘了?庸都督親自給咱秦相……”

太後:“那是我的小胖!”

憐光:“嗯嗯,給咱們小胖買了許多用物,整個京都的姑娘都羨慕得不得了,誰家夫君能為家裏女人做到這個地步?您少擔心,秦姐兒過得好着呢!”

“都是他應該做的!”太後快步走到慈寧宮正殿,走八步路能咳七聲:“外面能買到什麽實在東西?你去,收拾收拾瓷學的私庫,用得上的都給小胖送去。”

“母後偏心。”清朗的男子聲線從殿外傳來,龍袍青年推門而入,揮退她身邊的宮女,親自扶住太後:“同樣不是親生的,怎麽就小胖得寵?”

太後正是看皇帝不順眼的時候,由得他扶,眼睛卻不看他:“你來做甚,金銮殿坐不住,來求你老娘了?”

來者正是庸秦二人口中的狗皇帝瓷學,忙完了前朝的事,就趕緊過來賠罪:“那是早就坐不住了,不過也不敢勞煩母後出手。您好好活着,就算是幫兒子的大忙了!”

“原來你還知道孝順,”太後伸手拍他:“那給你妹妹點零花錢怎麽就不行了?”

瓷學知道她午睡起床後要在後花園散步,就親自攙着她往那邊去,聞言笑道:“不是兒子不給,只是這幾年庸宴在外面打仗,錢早就花得差不多了,我的私庫更是最早一批搭進去的,但凡您能從裏邊再找出一兩沒用處的銀子,算兒子輸!”

太後大怒拍他:“你驕傲個什麽勁?兩個廢物崽子!”

她不是認真打,瓷學也就受着,等她拍兩下出了氣,又繼續說道:“母後要是有閑錢,倒是可以分兒子一些,兒那龍袍舊了都不敢換,就怕髒了的那件早上不幹。”

太後:“……”

太後不可置信地問道:“月初給你的銀票這麽快就花光了?”

瓷學點頭:“是啊。”

太後:“不是剛抄了秦家麽,錢呢?”

瓷學:“牧州修路,工部急着用;剩下的都拿去給禁軍換軍備了。”

太後長長吸了口氣:“你怎麽不幹脆和姓庸的過算了?你跟我實話實說,是不是看上他了?你娘我不是那麽迂腐的人,你倆若是真心,我沒意見,只要別再拉着我的小胖就行。”

瓷學麻木道:“回母後的話,兒子不立後,真的不是為了他。”

太後狐疑地看着瓷學。

瓷學抱住太後的胳膊,左右看看沒人跟着,遂沒臉沒皮地把腦袋搭在太後肩頭上小狗一樣蹭:“您比我親娘還親!就再給一點,神孫鬧疫病急用錢,那邊老弱多,您肯定不忍心……菩薩都在天上看着呢,您那麽多年的素都吃了,別扣這一點。”

誰能想到在整個大荊的核心,竟然是耳順之年的老太後在用嫁妝支撐國庫開支,皇帝連臉都不要了,成天跟在太後屁股後面要錢;

用欽天監唐大人的話說,陛下乃是大荊第一啃老族。

瓷學還曾經誠心求教:“啃老族,是為何意?”

唐大人:“就是孝子賢孫的意思。”

瓷學心安理得地受了,正如他此刻心安理得地接過了太後賞給他的銀票。

太後:“菩薩都在天上看着呢,怎麽不降一道雷劈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這位男十八號唐大人,是下一本的有關人物。因此本文會出現一些較為現代化的詞彙,除此以外,正文內容與穿越完全無關。完全是本格古言。

咱們秦大人九歲的時候,确實有被叫做小胖的資本。

瓷學:“噗!”

秦橋:“笑什麽,圓又怎麽了?老子好歹可愛!敢不敢告訴大家你的小名是什麽?”

瓷學:“……前朝有事,再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