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內閣議事時,小太監趁奉茶的功夫塞給他的紙條正是秦橋親筆所寫,說有人刺殺她,流了好多血,庸宴第一反應就是要往外沖,然而轉念一想——

這刺客得憨成什麽樣才能在宮門口殺人?

而且真要鬧出這麽大動靜,禦前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

于是庸宴确認是秦橋誇大了事實,然而即便如此,散了會之後他還是在宮道中走得飛快,若不是照顧着瓷學的臉面,他都恨不得在宮中縱馬。

到了門口一看,想象中滿身血污的人正悠哉地靠在車門上曬太陽,兩條腿還十分惬意地晃來晃去。

“這件事的重點根本不是傷口有多深,”秦橋嚴肅道:“是你知道我被人刺殺以後,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出來救我。”

庸宴面無表情:“不要無理取鬧。”

秦橋半真半假地說道:“那等我真走了的那天,你最好也像今天這麽鎮靜,可別要死要活的,害我在地下也不安寧。”

恐怕大荊上下都很難想象,他們的西南戰神像個小媳婦似的要死要活是個什麽情形。這只是句玩笑話,庸宴卻立馬進行反駁:“老實呆在都督府,就不會死了。”

他這句話出口時沒細想,庸宴:“我的意思是,不會枉死……就是不會随便死……惡!”

秦橋大笑:“好好好,我老老實實在咱們都督府的內湖做只千年老那啥,不過行刺是真的,不信你問盛司。”

在不遠處裝木頭的盛司轉過身來。

庸宴皺眉道:“說。”

盛司:“其實也談不上刺殺,就是個瘋婆子……”

一炷香前。

早朝散了之後,內朝重臣留在內閣議事,其餘官員便各自去工職上應卯,各家的馬車都早早等在了外面;

Advertisement

庸宴習慣步行去衙門,因此往常都督府都是不出車的,只是打從夫人小宴之後,偶爾趕上秦橋心情好,便帶着飯盒在這兒等他。

盛司勸道:“宮中給大人們備飯的,姑娘何必來這一趟?”

秦橋戴好帷帽從車棚裏鑽出來:“你根本不知道內閣的飯有多難吃,”

她做了個嘔吐的動作:“皇帝吃素,內閣準備的飯菜就也都是素的,禦膳房早上就做好了,因為不知道內閣什麽時候散會就一直把菜熱着,隔一會兒炒一次,再隔一會兒再炒一次,非常倒胃口!”

盛司心道在邊疆最困難的時候,都督連草根樹皮也吃過,這點難吃根本不在話下。但他沒敢說,若姑娘真被他勸退,都督恐怕要抽死他。

就愣了這麽一小會神,有個仆從打扮的女子竟然已經走了過來,一雙微微發青的眼直直盯着秦橋,聲音怯怯的:“敢問,這是都督府的車駕嗎?”

盛司立馬站直身體:“是,請問有什麽事?”

那女子的目光就沒從秦橋身上離開過,聽到肯定的回答,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熾熱起來,似乎要灼穿秦橋的帷帽:“秦相?”

秦橋透過薄紗看她。

這女子骨骼嬌小,皮膚細嫩,年齡不會超過十六歲,但她眼下青黑,走路姿勢也不太對,好像剛剛受過很重的傷,更別提這身衣服——

外衣裹得雖然緊,裏面卻是一層薄紗。秦橋小半輩子都在平京權貴圈子裏打轉,一打眼就知道這是什麽腌臜事:

薄紗裏面肯定什麽也沒有穿,是最低賤的侍奴的打扮,主人随身帶着她,便是為了随時淫’樂。

更不要提她衣領下隐約露出的一道鐵圈,那是奴環,上面寫着主人的名字,除非被送人,否則一輩子都不能摘下來。

“你家主人是誰?”秦橋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是他讓你來的嗎?”

女子眼中閃過一絲根深蒂固的憎恨:“和他沒有關系,我名阿妃,是我自己要來見你。”

“好吧,阿妃,”秦橋微微俯身與她平視:“你有何事?”

阿妃看到她的動作,眼中亮了亮,像燭火瀕臨熄滅時最後的躍動:“我要問你兩個問題。”她聲音顫抖,像是畏懼,又像是極致的興奮:

“第一,你好好看看我的臉,還記不記得我?”

秦橋雖然感到怪異,卻還是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平京侍奴只有兩處聚集地,一處是受宮中直接管轄的輕桃司,官奴被送去主家之前都會在這裏被“馴養”一段時間,秦橋便是從此處直接送入了都督府;

第二處地處平康坊,是民間買奴的地下黑市,屬于禁軍鸮衛的管轄範圍。

雖說這兩處都算在她勢力範圍下,但秦橋确定自己沒見過這個人。

她搖了搖頭。

阿妃呆滞片刻,露出一個慘笑:“第二個問題,你有大才,庸宴卻将你囚禁在府中,你可曾想過要反抗?”

秦橋蹙眉,心道難道這是哪一支想從都督府接她走的勢力?可是就在大街上問,會不會也太直接了點?

聽她直呼自家都督大名,盛司怒道:“退後!”

阿妃沒有得到秦橋的回應,便知道答案了。

“夫人小宴——呵!”

阿妃狀若癫狂地笑了起來:“你是秦阿房,你果然同我們不一樣,就算做了奴,也還是有那麽多男人對你死心塌地,就連大都督也對你十年如一日……”

盛司要上前将她制服,被秦橋攔住,她敏銳地問道:“我們?你和誰?”

阿妃沒有回答,她病态地笑着:“現在我告訴你第一個問題的答案——秦橋,你長在宮裏,我也一樣;只不過你是高高在上的貴人,我卻是賤婢與人私通而生……從小就被關在一間小小的院子裏,那裏住着一大堆小孩子,大多是女孩。院子裏有一口井,每個月都有人跳,我們卻還要在裏面喝水……”

她笑着笑着,淚就流出來了,哭得很醜:“後來突然有一天,嬷嬷抓了兩姐妹出去,回來的時候嬷嬷們說:‘這兩個小蹄子是什麽命?竟叫秦姑娘撿去啦!’我年紀到了,馬上也會被抓走,就抱着嬷嬷的腳問,誰是秦姑娘?”

“那就是你啊……”阿妃怔怔地看着馬車上的秦橋:“她們都說,秦橋是全天下最好命的女子,可輪到我被送走的時候,你卻沒來。你把那兩姐妹帶到哪裏去了?也賣了嗎?”

秦橋的目光隐沒在帷帽之後,聲音很沉,像是一片洶湧的海,出口時卻只讓你聽到水面之上的平靜:

“她們在我府中,過得很好。”

阿妃眼角狠狠地紅了,她微微張口,不住輕微地點頭,像是在說“好”,卻又沒發出聲音;

她深深吐出口氣,再擡眼時,眉眼一瞬間變得妖媚而又狠厲,像是她一輩子的恨都集中在了眼前這個人身上:

“秦阿房,你救她們,為什麽不救我?你給了我希望!卻又讓我生不如死!”

阿妃像是已經瘋了,她毫無預兆地從袖中摸出一柄利刃,又穩又狠地向秦橋刺去:“我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秦橋,你不能做奴,我們一起死吧!”

盛司的老本行是斥候,說話一向是怎麽簡明扼要怎麽來,因此雖然是一次實打實的刺殺行動,卻被他平鋪直敘三言兩語就講完了,聽得庸宴眉頭直跳。

庸宴:“這個月的宮禁是銀甲衛當值?司馬齊在何處?出了這種事,我竟到現在還沒見到他人?”

盛司:“是銀甲衛……司馬統領可能是有事耽擱住了,屬下這就去找!”

庸宴垂下眼眸,一瞬間戾氣四散:“不必了。換崗,調金甲衛過來,銀甲衛集體領十軍棍,再去服一個月徭役。”

這就罰得有點狠了。盛司靜靜等了片刻,見秦橋也沒有開口求情的意思,便轉身要去傳令。

“你回來。”秦橋靠坐在車轅上,一手輕輕搭在庸宴肩頭:“話不說清楚,豈不是讓銀甲衛的兄弟心中不快?”

她對盛司說道:“到了銀甲衛以後,你把給都督描述的場面也給他們描述一遍,一個字也不需添。順便問上一問,這女子雖然力薄,但若今天皇帝一時興起微服出巡,被刺殺的人換做是他——這責任銀甲衛擔不擔得起,咱們禁軍擔不擔得起?”

一番話簡簡單單,卻聽得盛司汗如雨下。

他趕緊領命下去。

秦橋看他走遠,拍拍庸宴肩膀:“別氣了,我沒受傷。”

庸宴不說話,坐上車轅,接替了盛司的位置開始趕車。秦橋也不回車廂裏,就老老實實地跟他并排坐着。

秦橋看着馬車行進的方向,就知道他是要先送她回府再去禁軍衙門。這男人端坐在她身側,臉臭得不得了,好像整條西大街都欠了他的錢。

她知道他在氣什麽,倒也不是因為阿妃刺殺——

他們都是大荊重臣,東肅那邊常年派人來暗殺,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員都被殺習慣了,一年到頭要是沒被刺殺過一回,簡直好像身份不夠貴重似的。

他之所以氣悶,是因為秦橋已經在他的羽翼之下,他卻沒能為她杜絕周遭的危險。

秦橋哄他:“猜猜我讓人把她送哪裏去了?”

庸宴:“你不會殺她,定然不是刑部。”

“聰明,”秦橋笑道:“我這麽善良,當然是原諒她啊!”

庸宴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善良?那我之前十二年認識的是你的替身?”

秦橋:“……”

庸宴噎了她一回,心裏那股子不舒服就散了大半,于是嘆了口氣,無奈道:“京兆尹吧,判個市井械鬥也就算了。”

秦橋:“判不了,根本沒鬥起來。”她湊近他耳邊小聲不無得意地說道:“我将她送回了輕桃司。”

輕桃司是宮中馴服女奴的處所,因為接秦橋回府的時候要派人去交接,所以庸宴對此處也有所耳聞。

庸宴:“她會自盡。”

“送到任何地方她都會想辦法自盡,唯獨這個地方不會。”

秦橋側坐過來,後背靠在他身上,抱着膝蓋悠然說道:“我讓她去做了輕桃司的教習嬷嬷,等她看到那些孩子,就會感覺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阿妃一定會竭盡全力想要改變她們的生活,但以她的能量,帶來的改變必然微乎其微。無論怎麽努力都沒有結果——這就是我給她的懲罰。”

庸宴仔細聽着,想轉頭看看她,卻只能看見她軟乎乎的發頂心,他兩只手又要趕車,于是只能幹巴巴地說道:“她主上是誰。”

秦橋厭惡地蹙起眉,仿佛連說出名字都嫌惡心:“鴻胪寺郭義,房事上有怪癖,買過幾個賤奴,都死得很慘。”

庸宴回想了一下,那是個中年男人,上朝時總是半彎着身子,好像永遠都站不直,說話時又總是讨好地笑着。

庸宴:“你打算怎麽處置他?”

秦橋:“我是個奴,能怎麽處置,當然是求主上給我做主。”

庸宴:“你今天戲很足。”

秦橋笑了兩聲,正色道:“我認真的,郭義是個地道小人,嘴很碎。但他這個人又挺會說話,搞外交很有一套,得給瓷學留着,不然我早想辦法殺了。這個人我不方便動,主上給我想想辦法。”

庸宴:“三天兩頭求主上做主,主上是沒有正經事做嗎?”

作者有話要說:  庸宴:“忙,沒空。”

背地裏第一時間趕去解決問題.jpg

啊,浪浪崽又想要一波收藏和評論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