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臣以為李馭濤可以勝任。”原本安靜聽着的俊美男人突然說道:“前任工部尚書,李馭濤。”

這下大家都傻了。

庸宴回京這幾個月一直作為柱國都督進駐內朝,但一向是涉及到西南事宜才開口,其他時候一律沉默,就連剛才周景明點到他身上他也能神色不變地看着;

衆人都習慣了有這麽一座俊美雕像坐在身側。

結果雕像突然開口說話了。

庸宴也知道自己開口突兀,非常“善解人意”地解釋了一下:“李馭濤原本就是三秦人士,大戰之後,城鎮基建需要恢複,李馭濤入仕以來一直在工部,可堪此任。”

等衆人反應過來,又覺得庸宴推薦李馭濤實在很合理——

郅卻不知道其他幾位重臣是什麽想法,他心裏卻是好大一聲:“我就知道!”

三秦剛平,去做郡守沒一點油水可撈,且當地人常年在秦氏治下,平心而論,秦氏不為難百姓,且因為家底豐厚的緣故,百姓的稅賦比大荊其他地方輕很多,日子實在說不上過得不好;

現在派去這麽個人,說不定會受到激烈反抗,且戰後恢複工作煩瑣,可以說是全大荊當前最苦的苦工。

而李馭濤,曾經是秦橋的情人。

好好的內朝,氣氛突然變得奇怪起來;

瓷學咳了一聲:“庸宴呀,這是家國大事。”

庸宴淡淡開口:“臣沒說不是。”

其實仔細想想,李馭濤在家賦閑,瓷學早有起用之意,現在派去三秦,苦是苦了些,到底也是個表現機會。

不論庸宴是出于什麽目的,這個人選絕對沒有問題。

Advertisement

于是瓷學同意了。

瓷學:“令李馭濤去做薏地的郡守,暫領其餘兩郡的郡守職,今天就出發,不要再拖。”

立刻有人将旨意送了出去,等在外間的中書舍人即刻拟旨,由宦官送去了李馭濤府上。

裏間,郅卻冷笑道:“秦奴雖去,都督已來,您夫婦兩個在這內朝之中倒是銜接得很好。”

庸宴擡眼。

郅卻就不敢再說了。

周景明撫着胸口,看到郅卻吃癟,心中大為暢快:這條姓郅的瘋狗見誰咬誰,連秦橋都選擇不正面跟他起沖突,他竟然也有叫人制住的一天。

真是老懷甚慰。

這一來,連帶着看庸宴都沒那麽不順眼了:“敢問陛下将春獵祭天定在了哪一日?”

瓷學心裏還在盤算李馭濤的事,聞言答道:“欽天監還在算,不過也就是下個月吧。言念準備得如何?”

庸宴手裏碾着剛才奉茶小太監偷偷塞給他的紙條,心思根本沒在這上面:“陛下随時可以閱軍。”

先祝禱祭天,後閱軍春獵,這是大荊朝的傳統——

大荊的君王要在春獵日親自審閱全軍,全國上下所有軍隊都會派出一支隊伍進京檢閱,各地的行政長官也都必須來象征性地做一下工作彙報,以示四海歸心。

這其實是瓷學的一塊心病,至少群臣覺得是——

他登基三年,始終是顧老都督在做禁軍都督;禁軍內派系分明,先帝活着的時候還能勉強維持表面和平,先帝一去,顧恩就徹底管不住了。

因此每年春獵,顧老都督都會稱病,只有部分禁軍象征性地去給瓷學“閱”一下,今年庸宴回來帶兵,各方都在暗中窺伺,想知道春獵那天到底情形如何。

“好,”瓷學應了一聲:“去妥善準備吧,需要什麽就跟宮裏報。”

事情議得差不多,內朝重臣們便起身告退;庸宴出門出得最快,其餘幾位連搭個話的機會都沒有;郅卻作勢要扶着周景明站起來,被左丞相一掌拍開。

郅卻:“脾氣真大啊,老丞相。”

周景明話都懶得跟他說。

文錯朝這邊點了個頭,也轉身離開了,郅卻漫不經心地說道:“文太尉比我大不了幾歲,言語上也時常冒犯左相,怎麽左相只能容他,不能容我?”

周景明心道別人都是就事論事,只有你不論什麽事都針對我。

但他沒這麽說。

周景明狠狠哼了一聲:“周某二十二歲入仕以來,未曾做過一件虧心事,等我百年之後到了地下,我對得起先帝,也對得起祖宗——郅大人你呢?你在提刑司這些年,手上沾的血真的都是罪臣的血嗎?将來到了地下,你對得起那些亡魂嗎?”

郅卻是酷吏,是把很快的刀,先帝想處理誰,他就為誰編織罪名——

此事在朝中人盡皆知,但沒人敢提。

周景明今天也是氣得狠了,竟然當面點了出來:“郅大人衣衫雖淨,但在周某看來,實已污穢不堪。”他說完這一句,便由小太監扶着,一步一蹒跚地走了出去,郅卻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南書房中明明光線明朗,他整個人卻仿佛被陰影籠罩。

瓷學已經帶着慶陵離開,仆從們也都退下,空曠的大殿內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滿身污穢,半生寡影。

-------------------------------------

禦花園流水淙淙,芍藥開得正庸,青年天子帶着他的臣子悠然漫步,宮人們遠遠地在後面跟着,不敢打擾兩人說話。

瓷學猶豫道:“朕記得,蔬食比朕小……”

“一歲。”慶陵趕忙接道:“當年蒙受先帝恩德,犬子還同殿下一起進過學。”

“想起來啦,”瓷學彎起鳳目,笑起來像個尋常青年:“蔬食年紀雖小,卻是大哥哥的伴讀,當年我們都很羨慕他。”

這話慶陵便不敢接了——

瓷學口中的“大哥哥”并非今天的宣王,而是先帝的長子瓷興。他二十歲那年東肅進犯,皇長子毅然帶兵出征,與敵方大将同歸于盡。

成了大荊第一位死國的皇子。

先帝愛死了這個兒子,也恨死了這個兒子,以至于在皇長子死後,連他的名字也聽不得。

瓷學見慶陵沉默,淡淡說道:“都過去了,戰死在沙場上的皇子何止大哥哥一個?當年若不是庸言念橫空出世,下一個恐怕就是……”

“陛下慎言!”慶陵滿頭是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好好好,是朕說多了。今天叫你來是有另外的事。”瓷學引着他到一處石桌石凳上坐下:“蔬食在大都督軍中如何?”

慶陵謹慎道:“他武藝一般,才學也平庸,不出錯就是萬幸了。”

瓷學:“蔬食的長子已經五歲了吧。”

慶陵:“是,是。”

瓷學:“你看,蔬食年紀比朕小,孩子卻已經很大了;朕卻連婚也沒成,太後很是着急啊。”

慶陵登時明白今天自己是來做什麽的了。

他的頭腦飛速運轉,片刻後,斟酌着說道:“臣家中确實有兩個女兒。但是……”

瓷學端着茶杯的手一頓:“但是?”

慶陵深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臣身在外朝,又不曾在六部任職,人脈單薄,祖家無勢……您的皇後,不該是臣的女兒。”

瓷學面上還是笑着,眼睛裏卻沒有半分笑意。

慶陵:“依大荊祖制,太子即位後,登基同日應當立太子妃為皇後,尊母上為太後;陛下您情況特殊……”

下面的話他不能說,瓷學便語氣平淡地替他說了:“但朕沒做過太子,是先帝臨去前一天從宗室中拎出來的,因為此前一直在京中浪蕩的緣故,也沒有太子妃。于是直到今日,後宮仍無一人。”

慶陵咬咬牙,堅定開口:“陛下,如今王座未穩,臣這番話,并不是為了臣的兩個女兒。”

瓷學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移開了目光。他漫步走到一樹繁花之下,手指在輕輕撫動花瓣:“慶卿是在勸朕,培養一個有權勢的外戚,鎮壓沐王和宣王。”

慶陵死死伏在地上,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瓷學:“先帝臨去前,對朕說慶陵可用,朕今日方才信了。”

先帝已去,他說過什麽話當然是今上說了算,但這種話算是對臣子的最高贊揚,慶陵心裏說不感動是假的。

瓷學:“那依慶卿看,選誰家的姑娘最合适?”

慶陵按下情緒,謹慎說道:“目前較為合适的人選,一是周景明周大人的嫡親孫女,二是文錯文大人的幼妹。其實公孫大人也是個合适的結親對象,但他府中只有庶女……”

瓷學靜靜聽他說完,平靜地問道:“朕聽慶卿語氣,似乎仍有缺憾?”

慶陵看了他一眼,又把頭垂下。

瓷學:“但說無妨。”

慶陵:“……秦相去前,後位人選,非秦相莫屬。”

瓷學垂下眼簾,微笑道:“她的‘母家’剛剛造反。”

慶陵:“秦相九歲入宮,除了這個姓氏,實在和秦家再無關聯……”

他自覺失言,便話鋒一轉:“但秦家犯下潑天大罪,而今秦相落入都督府,确實算是最好的歸處。”

瓷學:“你們不懂她啊。”

秦橋是一柄快刀,由先帝親手打磨,又交到他的手上。她為了穩定朝局,可以暫時将自己收在鞘中;可若真的将她鎖在深宮,束之高閣——

那這柄兇兵就會暴露出她的真實面目,讓你知道知道什麽叫兇煞狠厲。

那才是真正的永無寧日。

若真有那一日,局面只怕比沐王宣王一起反了都要難以收拾。

“慶陵,你的女兒成為皇後,這不單單是她一個人的命運。”

瓷學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周景明,江法,郅卻,這些人看似通透,實則都無遠見;你比他們都通透。如今的局面,只怕只有你一個人看清了,這就是我選你的原因。”

慶陵以頭觸地。

瓷學:“去吧,給你幾天時間考慮。想好了就來禦書房見朕。”

-------------------------------------

與此同時,傳說中殺傷力巨大的秦某人此刻正帶着帷帽抱臂坐在馬車車轅上。

她等了小半日的俊美男人已經不急不緩地走到她面前了,她卻仍然沒有半分要下車的意思。

庸宴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質疑道:“你說有人行刺于你。”

秦橋掀了帷帽,大力點頭。

庸宴:“你還說你血流如注?”

秦橋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眼前:“傷口劃得很深。”

庸宴仔細地看了看那根纖纖玉指,疑惑道:“在哪?”

秦橋收回手看了看,嘆息道:“可能是長上了吧。”

庸宴:“……”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宴哥(手裏攥着小紙條):“粘人。”

(心裏瘋狂放煙花.jpg)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