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紅衣傻子被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手臂上跨着筐水靈靈的小芹菜看了過來,面上露出十分愉快的笑容:“可是三秦郡守李馭濤李大人?”

他沒有刻意放低聲音,四下裏聽了李馭濤三字,都紛紛看來:

“吖,是喜歡秦相的癡情仔撒!”

“聽說因為了秦相丢了官呢!”

“嗨呀,一部尚書,好大的官!真是個癡情人啊!”

李馭濤:“……”

紅衣傻子三步并兩步向他走來,十分不見外地接過了他手裏的缰繩,非常順手地推着抱琴的腦袋将他怼回車廂裏;

轉身坐上車轅,還熱情洋溢地向李馭濤招手:“李兄怎麽還站着?來,我為你趕車。”

李馭濤也沒生氣,心思一轉,輕聲問道:“可是前些日子來京的火雲揭火少主?”

火雲揭“嚯呀”一聲,高興道:“李兄真聰明,正是在下!”

李馭濤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好呆呆站着。

這兩人一個是寒窗苦讀走仕途的朝廷命官,一個是腥風血雨裏殺出來的江湖少主,雖然都在同一個大荊生活,但實在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兩個世界。

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在名分上,都是秦阿房的舊情人。

聽聞前些日子這位火少主在雲庚樓輸得很難看,該不會是因為打不過大都督和天不言,就先對自己這個文弱書生下手吧?

李馭濤兩手向前,露出掌心,試圖安撫眼前這個疑似暴徒:“我同阿房其實……”

火雲揭十分豪邁地一擺手,繼而拉住李馭濤腰帶,輕輕一挑就将人帶上了車轅,缰繩一抖,李馭濤新買的那頭小青驢便十分輕快地跑了起來。

Advertisement

火雲揭:“別緊張,我欠秦橋的錢,這一趟是她叫我來的——讓我把你平安送到三秦衙門,再給你留幾個人充作打手。”

簡簡單單一句話,暴露出了三個信息:

第一,阿房安排自己去三秦的計劃,絕對早于大都督回京之前;

所以這位火少主之所以來京,恐怕也是秦橋的授意;在夫人小宴上奪奴只是個幌子,最重要的還是跟火家通上氣;

第二,路上有人要來殺他,且實力強勁,不然阿房不會要求火雲揭親自上陣;

第三,火少主欠秦橋的……錢。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要知道在傳說裏,這位火少主為秦橋掏空了自己老爹的家底。

所以這個火雲揭跟自己一樣,也只是個“名分情人”,同秦橋其實并無暧昧關系。

李馭濤一瞬間就想到了這些,在火雲揭看來,他從聽到自己的話到提出問題中間根本沒有停頓:“阿房還有囑咐什麽其他事情嗎?”

火雲揭生生将這頭驢駕出了汗血馬的味道,車廂裏的小抱琴被颠醒了:

“阿主怎麽将車趕得這麽急?哎?”

他半個身子探出簾外,躲在李馭濤身後好奇又戒備地看着火雲揭:“你是哪裏冒出來的?”

“這就是抱琴吧?”火雲揭仔細看了他兩眼,心情大好地摸摸他頭:“我跟你們一起去三秦,別怕,你主子都同意了!”

他一邊說一般朝李馭濤眨眼睛,李馭濤只好安撫地摸了摸抱琴腦袋:“以後叫這個哥哥少主就是了,他不是外人,你回去睡吧。”

抱琴如遭雷擊:“不是外人?!”

李馭濤:“主上有正事,你先回車廂裏去。”

抱琴捂住自己的嘴巴,震驚地縮了回去。

火雲揭笑道:“孩子嘛,多問幾句也沒什麽——到了三秦,我還得陪你們兩個住一陣,手裏有些人要交接給你。現在你只需記住一件事,我們一路上遇見的高門大戶,販夫走卒,無論是什麽樣的人,如果他們提到‘信女梁水’,你只需贊美,不要問別的。”

李馭濤蹙眉:“聽着像個□□派,若勢力已經壯大到這個地步,妙都不該一點消息都沒有。”

“□□派!”火雲揭朗聲大笑:“你不在江湖中有所不知,近些年,江湖上新崛起了一個‘海梁派’——李兄,你仔細想想,如果整個大荊只有妙都不知道‘信女梁水’,那說明什麽?”

李馭濤的迷惘只持續了一瞬,随即萬分擔憂地擡起了眼眸。

火雲揭看他神色,贊嘆道:“不愧是她親自選的,李兄果然聰慧。”

這位信女的勢力遍布大荊,只留下了妙都這一處空白,那恰恰說明,這個梁水就在平京。

且梁水兩個字得颠倒過來看,水梁——那是“橋”的別稱。

李馭濤:“……”

火雲揭同情地拍拍他肩膀:“我剛知道的時候也一樣,對了,忘了同你說,咱們不直接去三秦,先在豐州等着。”

“豐州?”李馭濤恍然道:“是了,算算時間應該馬上就是春獵;文錯将軍大抵會在春獵後離京,阿房要我先去豐州,是要我同文太尉私下交接,了解情況的意思?”

火雲揭揮手:“你們這些事我不懂,她怎麽交代的我就怎麽辦,只負責護你倆周全就是了。”

李馭濤手指放在膝蓋上,快速點動。

火雲揭掀開他手,在他膝蓋上拍了兩下,朗聲笑道:“別想了,想那麽多有什麽用?有你少主在,放寬心就是啦!”

車廂之內,抱琴聽着火雲揭的笑聲,十分憂郁地看着火雲揭拎上來的那筐小芹菜。

阿主不再挂心秦相是好事,可從此心悅男子,是不是也太極端了些?

更何況這個少主除了皮囊好看,根本是個傻的吧?

抱琴為自家阿主操碎了心。

抱琴:“不然淨身進宮做宮女算了,就算是伺候今上,恐怕也比伺候阿主省心!”

·

被抱琴羨慕的宮女,顯然并不像他想的那麽自在。

身形嬌小的宮娥步履平穩,簡簡單單的單螺髻上點綴了一只素玉簪,是年輕女官的專用發飾。

她人雖年輕,宮道上成隊的侍婢們見了她,卻都十分恭敬地彎下身來,齊齊喚一聲:

“惜塵姑姑。”

惜塵颔首,一路穩穩當當前進,最後在監欄院外停住了腳步。

當值的小太監見了她,一溜煙地跑到跟前,帶着點喘問道:“惜塵姑姑怎麽來了,要找哪位公公?奴這就去找!”

惜塵抿了抿薄唇,嫩白的指在袖中捏出一個小紙包,輕輕按上幾下,能感覺到裏面顆粒狀的質感:

是一包毒藥。

夫人小宴那日她遲到了,一部分原因是見了孟慈音——

但孟慈音只是她慣用的擋箭牌,頂着個“癡情女子”的名號,事情總是好辦得多。

這包藥,就是她那天見到的另一個人給她的。

惜塵手指撚着那包藥,臉色非常平靜:“過幾日跟着陛下去春獵場伺候膳食的是哪位公公?”

小太監很有幾分機靈勁:“往年都是程公公,但程公公讓大都督要到都督府去了,奴聽着風聲,今年這事八成要落到春公公身上!”

惜塵颔首,拿出一只小金錠放在他手心:“叫他來見我……就說,慈寧宮有要事着他去辦。”

·

而被大都督要走的程公公,已經盡職盡責地料理了都督府的晚膳,應他家主母(都督府私下裏都叫秦橋主母)的要求,還多蒸了一份蛋送到了主院的餐桌上。

庸宴看秦橋拿小瓷勺一點一點怼着蒸蛋,不知她要吃到什麽時候,只好跟着放慢咀嚼的速度。

秦橋:“蒸老了。”

庸宴:“吃完,不要浪費食物。”

秦橋嗯了一聲,還是拿小勺子怼:“程公公本事不如從前了啊……”

庸宴知道她又要耍賴,幹脆拿過她面前的碗,三下兩下吃完,又将秦橋挑出來堆在小碟子裏的茄子吃了:“若帶你到邊疆去,真不知道該怎麽養。”

秦橋從小就跟先帝太後一桌吃飯,看多了先帝替太後解決剩飯的模樣,一時間竟感覺庸宴和先帝那副一邊抱怨太後挑食一邊大口吃飯的樣子開始重疊。

心裏霎時升騰出一種又奇妙又幸福的感覺。

秦橋支起下巴看他:“你哪天出發到軍營裏住?”

庸宴:“明天。”

“唔,”秦橋:“春獵前要在營裏住三日是吧,當天你是從府裏出發還是直接從營裏走?”

“從營裏走,直接進宮接瓷……陛下。”庸宴漱了口,示意秦橋跟着他,兩人出門到後園去散步:

“問這做什麽?春獵是大事,你別想些奇奇怪怪的。”

雖然已是暮春時候,但妙都的晚上還是有點涼,庸宴便伸出一條胳膊讓她松松抱着。

秦橋:“我在你心裏就是個惹禍精?”

庸宴客觀道:“你在不在我心裏,都是個惹禍精。”

秦橋沒反駁,悶悶笑了幾聲:“春獵場是暮雲在布置吧……今年還是那樣?布火海,中間立着白厄杆?”

庸宴:“每年都是那樣,今年隆重些罷了。”

秦橋:“傻透了,高祖當年一箭射倒了敵将白厄,于是起義;大荊開國以後,後面的皇帝竟然立了根白色細杆,硬生生給杆子起名叫‘白厄’,年年都要射斷這麽一根杆。人家白厄不過是照章辦事,又招誰惹誰了?”

庸宴不以為然:“圖個吉利而已。”

秦橋:“我聽說東肅那邊竟然有人在沙袋上寫你的名字,然後瘋狂爆錘。”

庸宴:“……”

秦橋找回一局,哈哈大笑,笑夠了才提醒道:“瓷學這幾年眼神越發不好使,你可千萬別把白厄杆弄太細——雖然蠢了些,但老百姓都覺得要是皇帝射不中白厄杆,這皇帝就不是受命于天,你……”

“今上別的不行,騎射還是拔尖的。”庸宴沒好氣地抽出手,在她肩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怎麽突然操起春獵的心?”

秦橋:“大概是因為要好幾天見不到我家主上了吧。”

庸宴的嘴角大大的彎了起來,接着夜色的遮掩和身高的優勢,很巧妙地沒被她發現。

庸宴:“是因為主上不在家,就可以随便鬧騰了吧?”

秦橋:“……”

這語氣,怎麽聽怎麽像先帝提着戒尺站在宮門口等她偷偷溜回宮的時候。

秦橋:“你這語氣活像個老爹。”

庸宴:“我總會成為某人的老爹。”

秦橋:“如果生女兒起什麽名字?”

庸宴:“明霁。”

秦橋:“……你果然連孩子叫什麽都想好了。”

庸宴:“……又不是現在想的。”

是他十九歲那年的乞巧節,秦橋在妙都長青河上說喜歡他的那天想的。

那天晚上,他想了關于之後的一切,在所有他想要的未來裏都有秦橋的位置;

只是那時他們并不知道之後會天翻地覆,也不知道他們将引領時代的巨變,更不知道他會失去她。

直至今時今日,才能再次和她并肩同行。

作者有話要說:  當時寫到這裏的時候真的很想給李馭濤和火少主他倆寫本古耽吶~

不過預定要寫的下一本是這本的系列文,雖然是bg,但是會涉及到他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