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武原三年四月初六這日清晨,大荊穆幽清河郡主的車駕準時停在了柱國都督府的門前,朱紅大門一開,從裏面走出一大一小兩個白衣姑娘來。

小的那個六歲不到,走路還有點搖搖晃晃的,兩只小手卻十分規矩地擺在身前;

大的那個面容可愛,卻不住打着哈欠,對旁邊跟着出來的婢女無奈道:

“這點東西我拿得動,你回去吧。”

那婢女身量頗高,且身形健碩,若穿上男裝只怕比尋常讀書人還有男子氣概。

聽了這話,皺起眉毛回道:“秦姑娘,都督特地将我從國公夫人身邊調來保護您,還特地囑咐了不能讓姑娘提東西——多大的東西都不行。”

秦橋:“……罷了,木筆是吧?”

婢女雙手抱拳,行了個軍禮:“庸木筆。”

“好好好,”秦橋拍拍她手,讓她放松:“先把甜糕抱到車上去吧,別讓郡主等着。”

秦橋沒有堅持拒絕,木筆松了口氣,單手攬過甜糕放上馬車;甜糕規規矩矩站在簾子外頭行了個禮,裏面卻沒人應答。

車夫對小姑娘歉然地笑了笑,身形十分利索地跳下來,夫人小宴那日便是他為清河駕車,秦橋見過一次,知道此人乃是清河郡主府的大管事。

管事躬身對秦橋解釋:“郡主讓我跟姑娘道個歉,随行的命婦早上都要先去宮裏朝拜,郡主雖然是皇室,但因為暮雲暮統領那邊的關系,也得跟着一起去……”

秦橋笑着打斷他——

這規矩還是她剛做宰輔時親手定的。

畢竟春獵時皇帝要出門,為了防止下面人多出點不該有的心思,就讓他們的家人都先到宮裏來,春獵閱軍時也安排在一處;誰要是敢在前面不老實,朝廷這邊好歹也能有個人質。

管事還要再說,秦橋卻笑着擺擺手,打斷了他,繼而扶着木筆的胳膊坐上車:“不妨事,一會兒在宮裏就見到了,請駕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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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筆坐在外面,甜糕則老老實實鑽進車廂,坐在秦橋身側,兩只小手交握在一起擰了一會兒,軟乎乎地問道:“咱們這是進宮去嗎?”

“對啊,甜糕還沒去過吧?”秦橋像是在想事情,聞言回神,伸手捏捏她的小臉蛋,甜糕就十分配合地仰起臉來叫她捏:“桂圓姐姐說宮裏吃人,讓我別去。”

秦橋噗一聲笑起來:“你桂圓姐姐自打到了都督府,長了十斤也不止,現在胖成那樣,也不知道吃人的宮殿吃不吃得下她。”

甜糕也跟着哈哈哈笑,笑了一會兒又覺得這樣挺不仗義,就坐直了身體:“好吧,那你和都督是吵架了嗎?”

秦橋詫異道:“沒有,怎麽這麽問?”

甜糕一本正經:“我聽程公公說夫妻不一起住就是吵架了,程公公說你們這樣沒法生寶寶。”

秦橋心道程公公不僅手藝退化,嘴也碎了許多:“……他有公務在身,不是吵架。”

甜糕根本不信,十分了然地嘆了口氣,埋怨地看了秦橋一眼,小屁股和她挪開距離:“你是不是又喜歡上別的男人,不要都督了?”

秦橋:“……沒有的事,你主上我一輩子就真心喜歡過都督一個。他要是問你就這麽說。”

甜糕:“我不騙人的!”

秦橋啧地一聲:“真話,怎麽能叫騙人?”

甜糕五歲半的小臉上竟然出現了“雖然我知道這是謊話,但為了你們的感情我決定撒謊”這種複雜的表情。

秦橋:“……行了,你別瞎猜。再說以前也沒見你這麽向着誰,馭濤哥哥和慈音哥哥對你不好嗎?”

甜糕搖頭:“不一樣,只有都督偷看你。”

秦橋:“什麽時候偷看?!”

打死她也想象不出庸宴悄咪咪偷看她……洗澡換衣服什麽的,絕對不可能!

甜糕:“什麽時候都偷看,只要你們在一個地方,他就總是看你。”

秦橋拍拍臉,咳了一聲:“這樣啊,那也不叫偷看啊。”

甜糕:“可你一看他,他就扭頭,就是偷看!”

“好了好了,”秦橋輕輕掐了她小臉一把:“庸言念到底給你塞了多少好處?”

甜糕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

秦橋:“……”

甜糕:“他之所以看你,是覺得你做什麽都有趣——其他哥哥看你,要麽是怕,要麽是敬,總之不是喜歡。主上真是愚鈍!”

秦橋猛地伸手揉搓她的小肚子,果然揉出一本《庸秦傳奇》來。

秦橋:“我讓桂圓給你找本啓蒙的書讀,她就找了這個?”

甜糕撲騰兩只小手要抓回來。

秦橋一手按住她腦袋:“也是我疏忽了……這次出去我跟仲輕弦說一聲,叫她給你找個女子書塾念書去,天天讀這種東西将來不得比我還浪……”

甜糕:“糕糕不去!讀書有個什麽用?”

“讀書使人發悶!”秦橋:“免得你太活潑了,進宮再給你主子惹事!”

甜糕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力:“我乖的!不過到宮裏能看見誰呢?”

“先去見太後。”秦橋安靜片刻,目光溫柔起來:“太後年紀大了,你要乖乖的。”

·

被要求“表現乖乖”的不止甜糕,還有太後。

憐光動作熟稔地給太後穿上層層疊疊的朝服,嘴裏碎碎念着接受命婦朝拜的事宜:“今年可別罵人了啊,人家來給您磕頭,您有什麽看不慣的都先忍忍。”

太後:“哀家都混到太後了還不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能能能,老祖宗嗳,您這胳膊先別動!”憐光給她套上大袖:

“借着清河郡主的光,秦姐兒也能來見見您,這是多好的事?這些天咱不就等着姐兒來呢嗎?要是您先罵了命婦們一通,等會秦姐兒還得跟她們一起去春獵場,萬一遭擠兌了可怎麽好?”

太後氣呼呼連說了幾聲“她們也敢”,但瞧着那模樣是聽進去了:“惜塵人呢?哀家給小胖準備的糕呢?怎麽還不拿過來?”

憐光嘴角向下墜了墜,自打被憐光在都督府劈過一記手刀,她再見着惜塵時總是覺得心裏不舒服,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也不行——

多年姐妹,為着個男人打我算怎麽回事?

要認真打起來,誰贏還不一定呢!

憐光輕輕哼了一聲:“一大早就往禦膳房跑,也不知是做什麽去了,活兒還不都扔我身上了?”

她一邊說,一邊朝身後的小宮娥們招手,宮娥們快步端上十數盤各色花樣的點心,甚至還端了一碗蒸蛋上來。

憐光心裏雖然有準備,但看到這麽些盤盤碗碗,嘴角還是抽搐了一陣:“這也太多了,秦姐兒吃不下吧。”

“吃得下,她可能吃了!”太後非常自信:“把哀家給小胖留的荔枝裝上!估計也說不上多一會兒話,先裝好了等會兒她好帶走。”

憐光沒話說了,前些日子南邊進貢的荔枝,連陛下都沒撈着吃一顆,感情都等着塞給小胖呢!

太後推開憐光給她整理衣裳的手:“行了行了,穿這麽多層幹什麽,她們站那麽老遠也看不清,那些小媳婦們都到了沒有?到了就趕緊見,別讓小胖等着。”

小胖沒等太久。

她吩咐清河的馬車來到了紫禁城的西側門,禁軍銀甲衛的統領司馬齊便鎮守在此處,秦橋鑽出馬車,司馬齊趕緊上前來扶:“秦相來了!我送您去內城!”

秦橋扶着他的手臂下車,與他保持了一個非常禮貌的距離,笑着說道:“叫秦橋便是了,你家都督叫你在這等我的?”

司馬齊連聲說着不敢,然後才回答道:“都督不知道您要從哪個門進宮,只是交代了各路将士,只要見了是您直接放行就是了。”

秦橋半開玩笑地說:“那我要是反了,你家都督豈不是共犯?”

司馬齊嗨了一聲:“看您這話說的,夫妻本就是一體……再說只放您一個人進去,沒事的。”

郡主府的管事便十分乖覺地退下:“我到城門口等您和郡主出來。”

木筆也抱拳道:“我也在城門口等姑娘。”

秦橋颔首,拉着甜糕的小手往宮城裏走,司馬齊想抱起甜糕,卻被小姑娘躲開了。

秦橋:“她怕生……銀甲衛的兄弟們受了罰,後來心裏沒怨吧?”

“當然沒有!”司馬齊趕緊賠罪:“本來就是我管教不嚴,這才讓相國……讓姑娘受了驚吓,再說宮門刺殺不是小事,大夥都沒說的——只是,嗨,我怕都督因為這個事疏遠了我,以後如果方便,還請姑娘在都督面前替我說說好話!”

秦橋示意他邊走邊說,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我記得那天……那天司馬統領好像不在崗?”

“是,是,”司馬齊連聲告罪:“家裏出了點急事就回去了一趟,都是那些窮親戚,見天來鬧……誰成想就這麽趕巧呢!以後肯定不會了!”

秦橋嘴角彎起,卻垂下眼眸:“理解,誰家沒點煩心事?不過司馬統領也不要太擔心,在庸宴手下,誰有本事誰就出頭,他不會因為這點事就記着你——只要你是個得用的,在他手下必有出頭之日。”

司馬齊嘴上千恩萬謝,手上給秦橋塞了厚厚一沓寶鈔,秦橋大大方方收下,兩邊都很高興。

一行幾人快要走近內城的時候遇見了瓷學身邊的大太監,恭恭敬敬地朝幾人行禮。那太監起身,一見秦橋便笑了:

“秦姑娘,您看看,陛下聽說您帶了個小孩子進來,就讓奴才接這孩子去跟世子們玩一會兒,姑娘只管放下心去跟太後說說話,省得還得分心照顧她。”

秦橋目光定了一定,眼中一瞬間風雲驟起,大太監登時感到一種被猛獸制住的窒息感,但轉眼一看,面前還是那個笑盈盈的秦姑娘,仿佛剛才只是他的一個錯覺。

秦橋把小姑娘交到他手裏:“那就勞煩齊監了,大都督在禦前呢?”

齊監笑道:“可不是麽,正跟陛下說話呢!您快往慈寧宮去吧,太後那邊連聲派人來催,就怕接不着姑娘!”

秦橋拍拍甜糕後背:“去吧,別怕,要是有急事就找皇帝去。”

甜糕還是第一次進宮,難免有點發怯:“可是我沒見過皇帝……”

秦橋:“就是最多人圍着的那個,要是實在找不着……”她将剛套來的寶鈔卷了幾下,盡數放在甜糕的小兜兜裏:“你就大喊一聲誰要錢,第一個看過來的就是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  瓷學(摔東西):“老子這個皇帝根本沒有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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