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齊監打小就長在宮裏,先帝登基之後就一直在禦前伺候。

後來先帝去了,他本想跟着守皇陵,沒成想今上又将他留了下來,說:“齊公公是個穩當人,先帝信得過,朕也信得過。”

天恩聖隆,推是沒法推掉的,只能繼續在這漩渦裏小心立着,一晃竟也三年了。

“世子是什麽人?”甜糯糯的聲音響起在身側:“陛下和世子在一起嗎?”

齊監笑呵呵說道:“回小姐的話,世子有好多個,都是如今各地王爺們的長子;藩地日苦,因此一直在咱們宮中住着,都比你大不多少……陛下也在左近,小姐放心。”

甜糕沒被安撫住,不知道為什麽反而更加不安了些,于是悄悄扯住了齊監的衣角,跟在他身後向四周打量。

齊監垂頭看着這個小姑娘,心思百轉——

這不是什麽高門大戶的名媛,只是秦姑娘家的一個小奴婢。

可同樣是奴婢,大家的境遇卻如此不同。

齊監老了,這些年他見得太多,嘆得也太多,今上将她帶離秦橋身邊固然有自己的用意,但将這小姑娘放去跟世子們一起玩,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奴婢,可是沒有資格跟主子玩的。

這小妮子将來的境遇,當真難以揣測。

“這就到了,小姐随我來。”齊監帶着她穿過了層層禁衛,走過一道又一道的回廊,接受了一隊又一隊宮人的禮,終于來到了一處恢弘大殿:

殿門看起來莊嚴肅穆,但只站在門口也能聽到裏面孩童嬉笑的吵鬧聲。

裏面宮人層層通報過去,半刻鐘後,甜糕終于走到了殿後,穿過重重花木,看到了回廊上的兩個年輕文士。

他們并肩站着,一齊看向庭院中笑鬧不休的幾個小孩子;兩人身形是一般的高大,一個文氣更重些,一個煞氣更重些,但都給人非常強大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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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和暖的陽光籠在兩人身上,尚且年幼的甜糕還并不懂得什麽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但這一幕給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乃至于在十幾年後的春天,當她第一眼見到站在廊下,與兩人有幾分相似氣息的少年時,一瞬間花開萬廈,怦然心動。

但在此時此刻,她的注意力被飛快地吸引走了——

因為其中一個她非常熟悉,甜糕認出他的第一時間,唰一下張開兩只小手,撲騰撲騰往他跟前跑:“爺!甜糕在這!”

那個煞氣重些的,正是庸宴。

俊美青年有些詫異地轉過身,下意識就要彎身抱她起來,又想起是在宮中,于是只順勢在她頭頂拍了一下:“你主上也太光棍了,帶你來做什麽?她又抱不動你。”

甜糕在完全陌生的環境裏走了這麽久,心裏很有點怕,一見到庸宴覺得安全得不得了,抱住他的一條長腿便不動了;

庸宴推推她腦袋,甜糕反而一屁股坐在庸宴腳上,像個黏糊糊的綁腿沙袋。

庸宴:“……”

都是跟她主上學的壞毛病。

庸宴:“起來,先問陛下安好。”

甜糕揚起臉,抱着庸宴的腿好奇地看他身邊的瓷學:“問陛下安!”

瓷學笑着拍掌:“安安安,這孩子可太好玩了,怪不得阿房喜歡,來,告訴朕你叫什麽名字?”

庸宴很自然地替她答道:“小名叫甜糕,大名還沒起,今年四歲半了。”

此話一出,齊監和瓷學的神色都變得一言難盡。

柱國大都督這語氣,活像是帶了好幾年孩子的掌家主母。

“言念你還挺賢惠……不是,朕的意思是說……”瓷學組織不出個語言,只好顧左右而言他:“甜糕想不想去和哥哥們玩啊?”

庸宴哼了一聲:“跟她那主上一樣,素來黏人,不會走的。”

甜糕看看那些男孩子,小嘴抿了抿,随後果斷放開了庸宴的腿。

庸宴:“……”

瓷學煞有介事地點頭:“果然跟她主上一樣。”

甜糕跑出兩步,回頭看庸宴,像是在确認他不會離開一樣,想了想,又蹬蹬蹬跑回來,十分大方地從懷裏摸出那沓被她揉得皺巴巴的寶鈔,高高舉着遞給瓷學:“給你!”

瓷學哈哈笑:“你這是賄賂皇帝?”一邊笑一邊認認真真地把錢收了起來“是個好孩子,玩去吧,午膳在宮裏吃!”

甜糕去廊下跟孩子們玩,庸宴一言難盡地看向瓷學收錢的手:“她還是個孩子。”

瓷學點頭:“是啊,這麽小就這麽有錢了,真好,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庸宴:“……”

不遠處,早就玩成泥猴子的小世子們突然看見這麽一個粉嘟嘟的小團子走過來,都一瞬間從泥猴變成了公子,帶着一臉泥巴擺出了君子風度。

瓷學看了兩眼,背在身後的手指擡了擡:“言念啊,我記得這孩子應該是三歲多吧?”

瓷學一貫嘴碎,庸宴沒深想:“陛下以前也沒見過,怎麽知道年紀對不對?”

瓷學:“聽說過。三年前秦橋去了崖州一趟,回來就帶了個小嬰兒,你說搞笑不搞笑?當時還有人上折子參她說這是她的私生女!一共出去兩個月,怎麽就能生個閨女出來?我總把這事當個樂子,所以就記得一點。”

庸宴:“……崖州?”

四年前秦橋确實出過一次京,但各方面消息都說是往蜀地去,她與火雲揭的流言便是從那時候傳開的。

因此庸宴得知她出京,也只當是她那副風流骨又犯病了。

瓷學倒是來了興致:“嗳?我才想起來,那不就是赤華之戰的時候麽,當時你也在崖州附近吧。”

赤華之戰,是庸宴帶兵後打得最艱難也最慘烈的一仗,東肅的三皇子死後,全國上下舉起哀兵,東肅家的老五頭縛白巾,帶着兩千騎兵硬生生繞過了邊軍綿延百裏的守衛,從荒漠裏竄進內地,一路殺到了崖州;

無論是民還是兵,是老還是幼,東肅騎兵走到哪裏,哪裏的百姓就被屠戮殆盡。

庸宴帶着人快馬奔襲,在崖州淮州的交接處剿滅了敵方主力,斬東肅五皇子于馬下,就在他趕到之前,東肅騎兵剛剛屠了一個村子,庸宴趕到的時候,只看到一個狀若癫狂的少年,手裏拿着燒火棍瘋魔般四處亂砍——

這便是後來跟在他身側征戰南疆的盛司。

“陛下是不是記錯地方了?”庸宴的語氣無意識地加快:“是蜀地不是崖州。”

“就是崖州。”瓷學十分肯定:“當時她出京出得急,趕着去趕着回,跟着一起去的侍從都沒回來,就她自己跟個趙雲似的兜着個小嬰兒趕回來了,馬在京郊就已經跑死,還是我親自派人去接回來的。她自己嫌丢人,讓我對外就說是去讓她去蜀地公幹。”

“要我說,”瓷學臉帶嫌棄:“她這愛撿孩子的臭毛病,都是跟太後學的。”

庸宴腦子裏轟然炸響,根本聽不進去瓷學在說什麽——

“你讓天不言殺東肅三,是不是與我有關?”

“秦橋,你告訴我,先帝待你如親子,為何會打斷你一臂……是不是,與我有關?”

庸宴雙拳握緊:“那她……為什麽去崖州。”

瓷學的目光好似不經意地在他身上一轉:“我哪知道?你自己問她吧。”

庸宴看着和世子們玩到一處的甜糕,神色一瞬間晦暗起來——甜糕回秦府時只是個襁褓嬰兒,秦桔秦元看不出她是剛出生還是滿一歲正常,但秦伯不會看不出。

秦伯不提,還幫着模糊甜糕的年紀,只能是因為秦橋的授意。

庸宴:“她在何處?”

“哎哎哎,”瓷學拉住他:“你倆晚上就見面了,這會兒急什麽?司禮監那邊準備完你我就該随着禁軍出發了,你一走我上哪找人?再說你都等了這幾年了,不差這一天!”

怎麽不差?

差的就是這一天一時一分一秒,他恨不得現在就揪着秦橋帶回都督府鎖着,直到她把所有事情講清楚為止,要是她不肯說,他就……他就……他就跟她耗着!

庸宴:“我趕得回來。”

瓷學:“趕得回來也不行!我還是不是個皇帝了?!”

庸宴無聲地把他看着。

瓷學:“……你家小胖現在八成在跟太後敘話,朕都是為了你好,你要是敢這個時候去搶太後的心肝小寶貝,我保證不管你是國公爺獨子還是柱國大都督,都會被太後打成一個碩大的豬頭!”

·

秦橋小小地打了個噴嚏,被塞了一嘴的點心噎住了。

太後一連聲地說着“哎呦我的小胖慢點吃”,催着憐光倒茶,倒了茶又要倒漿飲,生生将很小一只秦橋灌回了秦小胖。

好端端的一朝太後,看秦橋吃點心的模樣活像個看着金孫吃糕的老祖母:“春獵得好些天呢,且得折騰一陣,這些點心一會兒都讓人提到你車上去!”

“我今兒是坐清河郡主的車駕來的,不方便;”秦橋作揖:“不過還是嬢嬢疼我,我愛吃得不得了,将做糕的廚子賞我嘛!人送都督府去,天天做給小胖吃!”

太後像只被撓到癢處的貓,笑着哼哼:“廚子可不給,不然你以後就不來看我了……還得是你老娘曉得你那矯情腸胃吧,那勞什子庸言念知道個什麽?”

秦橋勉強咽下嘴裏這塊糕,艱難地完成了“吃糕娛親”的任務,起身給太後揉肩。她擡頭看了憐光一眼,憐光便很有眼色地帶着衆婢女退下,還順手帶上了殿門。

秦橋半是撒嬌半是抱怨:“阿娘別再說都督不好,他這人心思可重。”

“他心思再重,還能重得過你?”太後拍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既然你喜歡,娘也不說什麽,但要過就好好過,別再跟自己過不去。”

秦橋手指蜷了蜷:“我早晚是要走的。”

大殿中一時落針可聞。

半晌,太後看着半掩的殿門,好像有什麽人會從那裏突然出現一樣:“小胖啊,你知道娘進宮之前是什麽人嗎?”

秦橋早就知道了;

但她不該知道。

于是她乖順地說道:“我阿娘是開國功臣盧有遜的後代,當陽盧氏的嫡次女。”

太後便笑出聲來:“你瞧瞧,你阿爹這瞎話編的可多麽離譜!”

秦橋:“可不敢這麽說咱大荊的先帝爺。”

“什麽先帝不先帝,他就是你阿爹,”太後輕輕拍了她手一下:“你阿娘我,乃是妙都街頭最俊俏的歌女,腰系小鼓,走街賣唱,日子不知過的有多舒坦!我這一生,從沒為這個出身感到羞恥過。”

“可我的丈夫,卻是大荊最英明的君主。”

太後頗驕傲地勾起了唇角:“我确實配不上他,我也知道皇帝宮中會有很多女人,跟着他未必比嫁給街頭賣豆腐的更幸福;但那又怎麽樣?如果不跟他進宮,我之後的人生的每一天,都會因為沒跟着他走而後悔。”

“我的小胖啊……”

太後無聲嘆道:“你阿爹放在你肩上的擔子太重了,你不願意跟庸家的小子把前前後後這些事說明白,阿娘明白那是為什麽——既然早晚要走,何必再傷害他一次?但你和我一樣,選的可不是一般的男人;別怕給他風險,如果這個男人真的愛你,他會自己解決風險。”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抱琴:“大家好,我就是十幾年後被甜糕一見鐘情的美少年。”

世子甲(撸袖子):“這人誰啊敢在宮裏搶食?”

世子乙(振臂高呼):“兄弟們上,neng!他!

小劇場二:

浪浪崽:“啊,沒有想好要不要讓抱琴做甜糕的官配呢。”

李馭濤(拍肩膀.jpg):“老庸,結個親家?”

庸宴(舉起斧頭):“手癢,突然想砍點什麽。”

李馭濤:“……”

嗯,就是如果有小夥伴看到這裏的話,可以關注一下我的微博:陳浮浪

愛乃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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