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丫鬟
第二日醒來，原本以為一切都會恢複正常——要麽她回到七年後，要麽她回到自己身體裏——然而一睜開眼，目之所及依舊還是昨日的景象，傅瑤只能長嘆。
一是有昨日的經歷，二是天已經大亮，傅瑤沒有像昨日那樣走路被撞着，不過心情并沒有因此好轉。
雖然一開始對于兩人互換身體一事的确有過幸災樂禍，但是發現徐勵并不是她認識的徐勵，那種好心情便大打折扣了。
醒來發現自己依然還是徐勵，心情就更差了。
她希望自己趕快變回去，她不想做徐勵，她想回到自己的身體，她想要跟徐勵徹底撇清關系——這些唯有在她自己身體上才好行事。
雖然知道她如今是徐勵，都是男子沒什麽好避諱的，可傅瑤到底是過不了心裏那關，沒讓李長青服侍自己更衣，對着徐勵的衣物糾結了半晌，最後還是說服不了自己，依舊摒棄了徐勵以往身上着的那些暗沉的衣物。
出來的時候，李長青候在外邊，說唐婉要見“他”，傅瑤遲疑了一瞬——她并不想去見唐婉。
她畢竟不是真的徐勵，也學不來徐勵以往的做派，她怕唐婉會發覺她的不對勁——事實上，唐婉昨日似乎便有所察覺了，傅瑤怕自己到唐婉跟前晃悠會被唐婉當做附身在她兒子身上的妖孽。
如今還不清楚她跟徐勵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唐婉想法子"驅除"傅瑤，若是成功讓兩人換回來倒也罷了，可是萬一适得其反呢、萬一兩人再也換不回來或者說徐勵換回來了，傅瑤卻魂飛魄散了呢？
當務之急，是先穩住唐婉，然後找到如今徐勵——也即傅瑤究竟在何處，先看看他倆到底是怎麽了，走一步是一步。
所以即使不願意，傅瑤還是得去見唐婉。
今日唐婉氣色似乎比昨日好了些，看到“他”過來，仔細打量了一番“他”的衣着，傅瑤心中忐忑——早知道就忍一忍徐勵的衣着品味，這萬一被唐婉發現不對勁可怎麽是好。
好在唐婉似乎并無察覺，甚至于對于“徐勵”的改變有些樂見其成的欣慰：“這才對嘛，這樣看着才是你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
“還沒用過早膳吧”唐婉并不對“他”的衣着給予太多關注，命人擺好了膳食：“陪我一道用些。”
傅瑤踟蹰了一瞬，還是依言坐下了，唐婉面上便帶了笑意，傅瑤頓時大感不妙——依着徐勵的古怪性子，即使是母子，同桌進食在他看來恐怕也是不合規矩，自己心心念念記着不要與徐勵平日所為差得太多，可她畢竟不是徐勵，也做不來徐勵。
傅瑤想了想，打算給自己的覺得尋常但是徐勵一定覺得不對的行為找一個說辭：“如今只有我倆相依為命了，應該多陪陪母親才是。”
傅瑤說着便有些鼻子發酸——又想起十幾天後，唐婉便過世的事情來。
傅瑤自幼喪母，傅炘在她襁褓之中便再娶了，外祖家擔心後母對傅瑤不好，将她帶回家中撫養，及笄之前方才送回——她自小沒有與母親相處的經歷，回傅家之後，與後母以及後母所生的弟妹也相處尴尬，跟父親傅炘也生疏得很，所以雖然她是因為傅炘而被迫答應嫁給徐勵，但是她曾經的确是想要把徐勵當成家人的，畢竟他倆已經成親，按禮來說，已經是不可分割——可是徐勵那樣孤拐的性子，看唐婉的神色便知道，即使對其生母，想來平日他也是冷淡得很，何況是一個傅家上趕着嫁過來的傅瑤了。
傅瑤呆住——她想起如今十四歲的自己、或者說那個可能被徐勵附身的傅瑤到底在哪裏了。
有心想跟唐婉說自己要出門一趟，然而擡頭瞥見唐婉微微濕潤的眼睛，那些話又說不出口了。
輕輕嘆了口氣，傅瑤是真的做不出明知道唐婉即将過世，自己如今作為她的“兒子”卻要出遠門的事情來，這事只能暫且擱置了。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做多久的徐勵，但是在她還是徐勵的時候——在唐婉有限的日子裏，勉強扮演一個“孝順兒子”，寬慰一下一個時日無多的母親也好。
當然心中對徐勵的腹诽不免又多了幾分——她想要母親而不可得，徐勵有自己的母親，卻一味疏遠生疏，把什麽規矩禮儀看得比親情天倫更重要，更何況是夫妻之間的所謂情誼了。
先前她還對于唐婉稱徐勵的字而微惱，如今知道真相倒是更惱了徐勵幾分——徐勵稱呼唐婉為夫人，唐婉稱徐勵的字——這哪裏是尋常母子該有的相處方式，而且若是她沒料錯的話，他們母子那般生疏，罪魁禍首肯定是徐勵。
這早膳傅瑤吃的那是如坐針氈，頂着唐婉關愛的眼神吃完，正想找借口說回去溫書，唐婉叫住“他”：“聽長青說，你想找個丫鬟服侍？”
徐勵身邊以前沒丫鬟，如果她要丫鬟服侍似乎顯得有些怪異會讓人起疑，姜凝連忙搖頭：“沒有，不必了。”
唐婉仔細打量了“他”好一會，突然感慨：“我竟沒注意，你已經到了這年紀了。”
“不是——”傅瑤覺得不對勁：“我不需要丫鬟——”
怕唐婉不信，她還特意強調了一遍：“我不需要丫鬟服侍，真的！”
唐婉看着“他”，輕輕一笑：“無妨，我也怕你身邊的人服侍不周，丫鬟到底是細心一些。”
她看了“徐勵”半晌：“要不我身邊的丫鬟你挑一個？”
傅瑤再度搖頭：“不用不用，母親你身邊總還得留人服侍的。”這“母親”喊了幾次，倒也順口。
傅瑤不敢要唐婉身邊的丫鬟，想來也知道，唐婉身邊的丫鬟恐怕都幾年了，想來也熟悉徐勵平日的性子，萬一被丫鬟發現什麽告訴唐婉就不好了。
再說了，她如今的确也不需要丫鬟了。
對于“徐勵”拒絕她身邊的丫鬟，唐婉一點都不意外也不生氣：“看樣子，你是真的……”
唐婉頓了頓：“既然你對我身邊的丫鬟有顧慮，那我讓人帶些丫鬟過來，你自己挑吧。”
“不是，我不——”傅瑤還想推拒，然而唐婉身邊的嬷嬷已經帶了幾個丫鬟過來，傅瑤心知沒辦法推脫了，再推脫就惹人生疑了，只好看向那幾個丫鬟。
看了唐婉一眼，見她似乎沒有插手幫忙挑選的樣子，傅瑤只能硬着頭皮來了。
将幾個丫鬟叫到跟前，問了一句：“知道跟着我平日應該做什麽嗎？”
那幾個丫鬟回答說知道，不過不知道為何，好幾個都紅了臉，聲音也有些怪異，眼睛還偷偷打量自己，傅瑤隐隐覺得哪裏似乎不太對，但是一時也想不起來，不過她不喜歡身邊丫鬟扭扭捏捏的樣子，因此便指着其中最為鎮定的那個丫鬟道：“就她了吧。”傅瑤一心想要快些結束這件事。
唐婉看了那丫鬟一眼——那是幾個丫鬟中顏色最為出衆的——又看了“徐勵”一眼：“不多挑幾個？”
傅瑤搖頭，她現在有點後悔昨日自己為何脫口而出給自己帶來這樣的麻煩——要什麽丫鬟，如今她跟徐勵這種奇怪的關系，往身邊放人那不是自找麻煩嗎，若是還多放幾個，指不定就會被人看出不對勁了，因此傅瑤立即道：“不了，一個就夠了。”
唐婉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若不是傅瑤離得近，恐怕也不會聽到，不過唐婉并沒有多說什麽：“既然挑好了，你回去溫書吧。”
“前幾日韓夫子的夫人過來探病，提及你月前便已經出了孝，也該回到書院中去了，”唐婉看着“他”：“聽聞韓夫子親自找了你，但是你推拒了？”
這事情傅瑤怎麽可能知道，可是她又不能說她不知道，只好道：“母親正病着，我理應多陪陪母親。”這倒是實話，畢竟沒有人比傅瑤更清楚——唐婉如今是時日無多了。
唐婉眼眶濕潤，但努力不失态：“我這身子無妨，賀大夫說靜養便是，你不必擔憂……之前因着守孝的緣故，你與你那些同窗都少了往來，如今出了孝，也該多與他們相處，做些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會做的事——”
傅瑤有些驚奇——徐勵這種人居然是有友人的嗎？
她嫁給徐勵那三年，別說友人了，同窗、同年都不怎麽與他們家交往的——畢竟那時候徐勵已經惡名在外了。
“你不必悶在家中，”唐婉替“他”做了決定：“你過些日子便回書院吧。”
傅瑤微微怔愣——唐婉明顯是想徐勵留在家中陪她的，然而卻還是讓徐勵去書院，她口中說着讓徐勵多與同窗往來，卻并不是帶着功利之心的樣子，之前她便說并不期待徐勵日後如何，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所以讓徐勵多與人接觸……
傅瑤細細打量着唐婉——唐婉也察覺到徐勵的性子有些不對勁了嗎？
傅瑤輕輕嘆氣，只可惜就算唐婉察覺出又如何，十餘日後，唐婉過世，徐勵繼續守孝三年，再度出孝時，性子便更冷清古怪了——不過也許他性子天生便是如此，跟守孝也沒什麽關系吧。
心中數着唐婉過世的日子，傅瑤知道唐婉一片慈心，不好答應也不好拒絕，只好道：“過些日子再說吧。”
她說着便要告辭，唐婉又叫住“他”：“昱之——”
傅瑤頓住，回頭看唐婉，唐婉面上莫名帶了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你挑的那丫鬟——”
傅瑤不明所以——她挑的丫鬟怎麽了？
唐婉遲疑了一下，終究是沒把要說的話說出口：“罷了，你回去吧。”
唐婉聲音輕輕的：“你難得有上心的事，雖說有違祖訓……但……也無妨了。”
傅瑤一頭霧水，總覺得唐婉似乎話裏有話而且似乎誤會了什麽的樣子，可是她又不是唐婉肚中的蟲子，沒辦法知道唐婉在想什麽——而且，她還不敢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