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唐婉

對于自己過世之後徐勵再娶這事,傅瑤是考量過的——不過她覺得以徐勵的性子,大概會覺得成親這事太麻煩,他對子嗣又不在意,所以可能不會再成親了。

無論如何,她都是徐勵第一個妻子,甚至有可能是唯一的妻子——說句自私的話,的确是有一點好受的,她給徐勵放了那麽多人徐勵都不動心,說明徐勵誰都不喜歡,不是單單針對她。

至于死後徐勵不再娶,別人會怎麽說她傅瑤其實都是能猜得到的,不過傅瑤想着反正自己已經死了,別人愛說什麽說什麽吧,反正她也聽不到不是嗎。

看到徐勵不僅再娶,而且娶的是可以當他們母親的人……傅瑤還是覺得有些心酸。

她能接受徐勵對任何人都不上心,她能接受徐勵冷待她——因為她相信徐勵對別人也是如此,但是她不能接受徐勵心有所屬,而且還是眼前這人——任何人都不行。

眼前的婦人的确是美極了,傅瑤自認為樣貌也不算差,但是在對方面前也被比下去了,即使對方看着年紀已經不小了。

傅瑤以為徐勵再娶自己不會生氣的,可是此時此刻,她真的氣極了——好啊,難怪徐勵對着她也不茍言笑,原來是有原因的!

她以為徐勵就算不喜歡她,她也會是徐勵唯一的妻子——誰能想到不過半年工夫,她屍骨未寒,徐勵就已經再娶了,而且還是娶了個能當他母親的人!

既然他心有所屬為何要娶自己?

娶了又不肯上心,她還以為他有多正直呢,原來是心裏有鬼——傅瑤甚至懷疑他冷待她是不是故意的——進而懷疑當初自己有孕,徐勵也不見一點開心,是不是根本就不希望傅瑤生孩子以免壞了他好事——甚至懷疑自己的死是不是徐勵趁機對她下手,讓她一屍兩命好成全他跟心愛的人雙宿雙栖了。

傅瑤神情糾結地看着眼前的婦人,雖然婦人樣貌可親,但想想徐勵是為了她而冷淡自己,心裏還是隐隐發酸。

婦人看到“他”來了,面上帶了笑意:“昱之。”

昱之是徐勵的字,傅瑤心中悲憤——這婦人與徐勵關系果然匪淺……傅瑤跟徐勵成親三年,都不敢喊徐勵的字呢!

傅瑤心中郁郁,仍是近前,想要近前看看那人究竟是何模樣——對方模樣與徐勵倒是有幾分相似,傅瑤以前聽人說,恩愛夫妻會長得愈來愈像,她跟徐勵成婚三年,不僅神離,樣貌也是完全不合,全然沒有半分夫妻的樣子,而對方——哪怕傅瑤過世第二天徐勵就急不可待再娶,到如今也不過五個月,居然比傅瑤跟徐勵的三年更像夫妻——要麽他倆恩愛異常,要麽他倆早在傅瑤沒過世前、甚至是徐勵跟傅瑤成親之前,他倆早就暗度陳倉了。

傅瑤免不了又往更陰謀的地方想了。

那人看着“他”走近,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衣着,笑意更深:“這衣服倒是合身。”

頓了頓又道:“我料着果然沒錯,你着這身更顯清俊。”

哪有人當着面誇別人好看的,傅瑤對于對面之人的“大膽”有些出乎意料——她以前連多看徐勵一眼都不敢,對面這人不僅肆無忌憚地打量,還直言不諱說出這樣的話……

傅瑤想了想,如果自己對徐勵這樣說話的話,徐勵一定是皺着眉頭并且訓斥她着于皮相——當然,徐勵不會說得這般直白,他會引經據典,讓人自己察覺到自己的膚淺爾後自慚形穢。

“他”的沉默令對方愣了一瞬,再度仔細打量了“徐勵”一眼,那人感慨道:“今日倒是難得,不僅換了一身更合适你的衣着,也不像平日那般老氣橫秋無趣得很。”

傅瑤看了她一眼,心下輕輕嘆氣——徐勵這人果然是本性難移,既然都不顧世人眼光娶了可以做自己母親的人了,想來應該是真心實意看重對方,可饒是如此看重,卻依然改不了那死板的毛病,對面之人看着如此可親,傅瑤作為徐勵死掉的前妻都對她生不出太大的惡感:她本來想要做按着徐勵的性子可能會做的事說的話——當然,也是出于私心,出于對徐勵再娶的不滿,想要打擊對方說她膚淺,可是到底是做不來這種惡事,即使對方如今應該是占了她的位置——沒想到徐勵倒好,對傅瑤便也罷了,對她平日也是如此不假辭色的嗎?

又想起李長青說她身上的衣物是“夫人”特意做的,既然那個“夫人”不是自己的話,自然便是對面之人,頓時心中郁郁,一是替對方不值——徐勵這人,無論你對他多好,他都不會念着你的情,這衣物被徐勵束之高閣,若不是今日傅瑤附身在徐勵身上,若不是傅瑤嫌棄徐勵的衣物,只怕這衣服徐勵永遠都不會穿,傅瑤覺得對方像以前的自己——一腔好心讨好,卻被棄之如敝屐;另一個原因是心中的小疙瘩,雖然她承認對方跟她一般眼光好,可是想到對方如今的位子原是她的,心中便隐隐不快,這衣物仿佛長了針一般刺得人難受,傅瑤凝眉:“我這就回去把衣物換了。”而且以後——假如她還是徐勵的時候,絕對絕對不會再碰這衣服了。

她莫名其妙變成了徐勵,也不知道還會不會變回去——假如她死了的話,可能一時半會變不回去了,這種怪力亂神之事,說出去太過于駭人聽聞了,在沒找到解決辦法之前,她最好不要讓“徐勵”有太多太大的轉變,以免他人起疑心當她是妖孽。

“有時候我會想——”對面長嘆一聲:“你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誰……”

傅瑤心中腹诽——徐勵這性子天生如此,他倆認識的時日怕是不短,對方難道才意識到嗎?

傅瑤當初……只花了三個月就對徐勵心灰意冷了。

傅瑤同情地看着對方,心中嘆氣。然而又覺得自己可笑——也許對方并不需要傅瑤的憐憫,真正該憐憫的,還是嫁給徐勵三年最終還是化不開徐勵這塊堅冰的自己吧。

“衣物也不必換了,”對面的人輕輕搖頭:“早兩個月便已經出孝了,衣物也該換了。”

出孝……誰的“孝”?傅瑤直覺得可能不是自己。

見“徐勵”不答,對方又道:“我知道你有心,我也記挂他,然而不管是我還是他,都希望你好,你如今還如此年輕,卻整天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她頓了頓:“你就當是對我的孝心吧,逝者已矣,我們娘倆更該好好過活,才對得起你父親的在天之靈。”

“父親?”傅瑤呆住,再度仔細打量了對面的人一眼,聲音遲疑而幹澀:“娘倆……母、母親?”難怪對方跟徐勵的模樣有幾分相似,原來不是夫妻而是母子嗎?

“诶,”對面之人應了一聲,聲音欣慰又有微微埋怨:“你平日、以後也這般喚我便是——不必跟旁人一般喊夫人,無端端生疏了許多。”

傅瑤沉浸在對方居然是徐勵母親而不是傅瑤所以為的徐勵的繼室這件事中難以回神,想到自己胡思亂想揣摩他倆關系差點鬧了個大烏龍,還好沒有直白地問出口——

可是……

當初傅瑤嫁給徐勵的時候,徐勵雙親皆無,傅瑤沒見過他的長輩,她對于自己的“婆婆”的印象,只有牌位上的姓氏而已。

她跟徐勵幾乎沒有互敘心事的時候,徐勵也從來沒有跟她提起過他的父母之事。

傅瑤嫁給徐勵的時候,他的母親唐婉……已經過世了四年多。

傅瑤越想越不對勁:“如今是哪一年?”

“你莫不是待在書房太久,忘了日月了?”唐婉一臉擔憂:“聽長青說,你昨夜又點燈至半夜——我知道你是擔心今年鄉試,但不必對自己如此苛刻,雖然之前守孝誤了三年,不過你年歲也不高,今年不行,三年後再試也是一樣的。”

“我不求你大富大貴光耀門楣,只望你一生平安順遂,”唐婉嘆氣:“你不要給自己太多重擔熬壞了身子——我相信你父親也是這樣想的。”

唐婉說了半天都沒有說到今年是哪一年——不過想來也是,就算再怎麽沉迷溫書,忘記日子是尋常,但是忘記哪一年就不太可能了——畢竟誰會想到傅瑤不僅變成了徐勵,甚至還時光倒流,倒回徐勵還未中舉之時呢。

徐勵是嘉和十二年的探花,嘉和十二年時,唐婉已經過世三年有餘,徐勵說因為守孝所以才會在嘉和十一年才參加鄉試,如此倒推的話——如今應該是嘉和八年。

傅瑤看了唐婉一眼,想起唐婉的牌位上,刻着徐門唐氏,卒于嘉和八年五月初二——而之前李長青說今日是嘉和四月十九,距離如今不到半個月,唐婉病故——徐勵最終沒有參加今年的鄉試,因為他要為唐婉守孝。

這一年,徐勵十七,傅瑤十四。

三年後,徐勵中舉,四年後,傅瑤才嫁給徐勵——

傅瑤呆住,爾後輕輕搖頭——誰說她還會嫁給徐勵的?雖然不知道自己跟徐勵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既然時間倒回她沒有嫁給徐勵之前,這一次,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嫁給徐勵了。

唯一的問題是——她變成了徐勵,徐勵是不是變成了她,如果是,他倆還能不能換回來,而且,十四歲的自己到底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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