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歸
傅瑤戒備地繃緊身子,來人并不點燈,熟門熟路地走近,傅瑤感覺對方替她将不知何時滑到腰間的被子蓋好,擔心對方要繼續做什麽手指微微抓緊了被子,對方卻只是立在傅瑤床前,好半晌才微微嘆了口氣。
雖然只是輕輕一聲,不過這聲音……
傅瑤試探性地開口:“魏嬷嬷?”
“奴婢吵着小姐了?”魏嬷嬷聲音有些不安,随即又有些喜悅:“小姐今日能出聲了?”
傅瑤有些莫名其妙,魏嬷嬷聲音感激:“謝天謝地,小姐今日可算是好些了,若是再不好,奴婢可真不知回頭該如何跟舅老爺交代了。”
傅瑤起身,感覺身子還有些虛軟,不由得凝眉:“我這是怎麽了?”
魏嬷嬷趕緊過來扶住她,絮絮叨叨道:“自打離了錦州,小姐便有些水土不服,前些日子陰雨綿綿的,小姐染了風寒,先是不能出聲,後來便又病倒了,前幾日還發了高燒,奴婢請了大夫,大夫只開了退燒的藥說要等燒退了便好了,小姐這昏昏沉沉了好幾日,奴婢都要急死了,偏其他大夫說的話也都差不多,奴婢可真是吓壞了,當初夫人也是這般就——”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魏嬷嬷連忙呸了一聲:“小姐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傅瑤嘆了口氣,讓魏嬷嬷點了燈,随後問道:“我們離京城還有多遠?”
“約莫還有一個月行程吧,”魏嬷嬷雖怕擾了傅瑤睡眠,不過還是聽話将燈點亮,還是放心不下過來安慰傅瑤:“小姐不必太心急,如今身子還未大好呢,等身子好一些再啓程——二老爺那邊……想來是能理解的。”
“他不會理解的,”傅瑤苦笑了一聲:“我們明天便收拾收拾啓程——”
魏嬷嬷雖然還是擔心,但她一向聽傅瑤的話,而且傅瑤這一病的确是耽擱太久了,因此也只好點頭:“那小姐先好好歇息,奴婢下去吩咐一聲,明兒一早我們便出發去京城——”
“不是京城,”傅瑤搖頭:“我們回錦州。”
“可是——”魏嬷嬷這下是呆住了:“京城那邊——”
傅瑤嘆氣:“京城那邊無所謂,傅家有我沒我都是一樣的。”
傅炘又不是因為愛女之心才想要接她回京,若是真心疼愛她這個女兒,何至于将她留在左家不聞不問十餘年——雖然當初是舅舅左棐堅持要把傅瑤帶走,但是傅炘沒有阻攔那也是事實,如今之所以巴巴地把傅瑤接回京城,不過是因為之前傅家終于替傅炘謀了個官職,雖然品階不高,但傅炘那樣的出身,文不成武不就的,平日裏混吃等死游手好閑倒也無妨,可難得“上進”起來,還謀得好差使,便難免礙了別人眼,偏偏傅炘也并不是全無缺點,這不,傅瑤便成了言官攻讦傅炘的把柄,他自己就是個扶不起來的,就算傅家有心要保也很牽強,這不這到手的官職還沒捂熱就沒了,所以才巴巴着人去接傅瑤回來好堵住悠悠衆口,若是以前,傅瑤或許還願意“深明大義”回去跟他演一出“父慈女孝”的戲碼替他遮掩,可是如今……愛誰誰吧,嘴長在別人身上,誰要說什麽随他們去吧,反正說實話就算傅炘受到彈劾……他也不無辜。
如今距離徐勵高中還有将近四年,離傅家上趕着要把傅瑤嫁給徐勵也還有些時日——可是若她不去京城,她就不信傅家還會起意把她嫁給徐勵。
她并不想做徐勵,也不願意再嫁給徐勵,所以無論如何——京城,她是不能去的。
魏嬷嬷雖然覺得不妥,但是也不說什麽:“那小姐先好好睡一覺,這事等天明了再說。”
“我睡不着,魏嬷嬷你陪我說會話吧——”傅瑤哪裏敢睡,她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先前變成徐勵的時候,一開始以為是夢,可是連着幾天過去,做夢也沒有這麽長久這麽真實的道理,就在她以為自己可能要一輩子做徐勵再也回不來的時候,她卻又變回來了——可是做回自己這件事也無法給她徹底安心、甚至說真實的感覺——她不敢睡,她害怕回到自己身體反而只是個夢,她一睡過去,明天一醒來,又變成了徐勵。
況且如今心中有許多疑惑需要理清:“我這病……病了多久了?”
魏嬷嬷不疑有他,老老實實答道:“小姐這一病便是大半個月,換了幾個大夫都說不嚴重,可是小姐什麽都吃不下整個人都瘦脫了相,前幾日又添了別的症狀——”
魏嬷嬷說的前幾日,想來就是自己變成徐勵的時候發生的事了,她那時候莫名其妙變成了徐勵,但是徐勵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不見,傅瑤覺得她變成徐勵而徐勵變成了她,兩人互換了身體的可能性極高,不過也不能言之過早,還是得問清一些細節才行,想到此節,傅瑤懸着的心也不能徹底放下來,小心問道:“魏嬷嬷……我前幾日……可有什麽異常之處?”
魏嬷嬷沉默了一下:“不知小姐說的異常是指?”
“我有沒有說過什麽奇怪的話——”話剛說出口,傅瑤才想起之前魏嬷嬷已經說了她先前不能出聲,想到徐勵變成她的時候,滿心疑惑卻不能開口詢問,傅瑤心中莫名舒爽,随即搖頭讓自己不要想這些有的沒的,複又問道:“我是說,我的行為舉止有沒有跟從前不太一樣的。”
“倒也沒什麽異樣的,”魏嬷嬷仔細想了想:“奴婢知道小姐這一路上怕是因病憂思太過,但一直這麽不睡可怎麽行,小姐先好生歇一會吧,奴婢就在一旁候在,小姐不必擔憂。”
傅瑤想想也是,若是注定她要再度變成徐勵,她這般撐着也是沒用的,因此便點了點頭。
魏嬷嬷替她蓋好被子,雖然已經入夏,還是将她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連肩膀都掖住,只露出一張臉來。
“奴婢去把燈滅了,讓小姐好好睡一會,”魏嬷嬷說着過去把燈熄滅,又摸着黑回到傅瑤床邊坐下,傅瑤也不再多言,魏嬷嬷沉默了一會,突然笑道:“小姐先前問起說有沒有什麽異樣之舉,奴婢這才想起,好像是有一點的。”
傅瑤本來已經有些睡意了,瞬間精神起來:“比如說?”
“不知道怎的,我總覺得前幾日小姐似乎有些古怪……似乎變得……不認識奴婢了一般,”魏嬷嬷輕笑着搖頭:“不過也許只是我多想了,小姐怎麽會不認識奴婢呢。”
“是啊,我不可能不認得魏嬷嬷你的,”傅瑤附和道:“畢竟我還沒記事起,魏嬷嬷你就跟着我了。”
“從傅家到左家,從京城到松州還有錦州——”魏嬷嬷是傅瑤母親的奶娘,傅瑤母親過世後,魏嬷嬷便一直跟在身邊照顧她,傅瑤在傅家,魏嬷嬷便在傅家,傅瑤去了左家,她便也跟着傅瑤回了左家,左棐出了京城外任,傅瑤自然也是跟着,魏嬷嬷便也跟着傅瑤一道離京,如今傅家要接回傅瑤,也還是魏嬷嬷跟着她……甚至上輩子魏嬷嬷後來還跟着傅瑤到了徐家,傅瑤聲音輕輕的,重複道:“我當然是認得魏嬷嬷的,我不可能認不出嬷嬷的。”
“不過……”傅瑤微微皺眉:“我前些日子……”
“應該就是奴婢多想了,”魏嬷嬷聽了她這般話,哪裏還有懷疑:“許是因為小姐病了的緣故……偏偏小姐那幾日不能出聲,所以心急了些,才不讓奴婢近身服侍的。”
魏嬷嬷以為她是抱歉,所以才急忙替傅瑤開脫,傅瑤心中卻是冷然——只怕魏嬷嬷并沒有多想,前幾日的“她”,可能真的是不認識魏嬷嬷的。
因為那個人或許不是她——可能是變成了她的徐勵。
說來可笑,魏嬷嬷跟在她身邊那麽久,礙于徐勵所謂的“規矩”,他們之間許多事情都是嬷嬷和李長青代為傳話的,因男女有別,他們通常都是找的魏嬷嬷和常嬷嬷,李長青倒是很少使喚,李長青畢竟是男子,傅瑤沒怎麽與他照面,但是還是記住了李長青的模樣——傅瑤知道并且記住了徐勵身邊之人的樣貌身份,可是徐勵呢?他連她身邊最常跟着她的魏嬷嬷都沒記住不認識。
她不懷疑徐勵的記性,畢竟她知道徐勵看書自來便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如果徐勵記不住,只能證明徐勵對她以及她的事從來就沒有上心過。
傅瑤心中郁郁,魏嬷嬷想了想又道:“按理說奴婢不該多嘴,奴婢也知道,小姐向來不喜丫鬟服侍沐浴,但是前幾日病得坐起都難卻也不該再如此逞強……”
“我……”傅瑤呆住:“我是……自己淨的身?”
“小姐若是仍不習慣,下次允了奴婢幫忙吧——”魏嬷嬷嘆氣,随即拍了下臉:“看奴婢這張嘴——小姐一定會好好的,沒有下次了!”
傅瑤面上陰晴不定——她知道徐勵素性喜潔,倒也不擔心自己因為先前的病就邋遢了,可是……她變成徐勵,徐勵變成她,“她”自己淨身不就意味着……徐勵把她身子都看過甚至——
雖然是三年夫妻,而且她信得過徐勵的人品——這該死的信得過!她知道徐勵不會對她的身體做什麽——雖然她這幾日也看過了徐勵的身子——但莫名的,傅瑤就是覺得心裏不自在。
傅瑤越想越睡不着,只是如今天色太晚不好多事,只一心等天亮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