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是誰
徐勵的字,傅瑤是認識的——怎麽會不認識呢?成親三年,她甚至連徐勵的字跡都學了了八成相似,人說字如其人,傅瑤輸的那兩分,一分是因為身為女子腕力與男子到底有差,還有一分,約莫是因為她心性與徐勵差了太遠,故而形似神不似,但是放出去的話,傅瑤自覺能夠以假亂真。
那張紙上只寫了三個字——“汝何人”——雖說只有三個字,但是傅瑤确認自己沒有認錯,這的确是徐勵的字。
徐勵為什麽要問她是誰呢——是問的她還是問的魏嬷嬷她們?就算是問魏嬷嬷也沒有道理……傅瑤想起魏嬷嬷說當時“自己”好像突然不認識魏嬷嬷了一般,不由得懷疑——變成了她的徐勵,會不會根本就不是傅瑤認識并與之成親了三年多的那個徐勵,而是十七歲、沒與傅瑤成親、所以根本就沒見過傅瑤更沒有見過魏嬷嬷的徐勵?
唯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為何認不出魏嬷嬷,他定然從鏡子中看過傅瑤的模樣,可是他認不出傅瑤,而那時候他又不能說話,所以留下這張紙問傅瑤是誰——
她是誰?
傅瑤嘴角微微上揚,既然如今的徐勵不知道她是誰,那麽他最好就永遠都別想知道了。
魏嬷嬷聽傅瑤吩咐讓人将房嬷嬷還有傅家跟來的人暫時都關起來,這才回頭找傅瑤,神色有些擔憂:“小姐真打算這麽讓他們回去嗎?”
“當然不是了,”傅瑤搖頭:“他們不可能老老實實回去的。”
“得讓人将他們好生‘護送’回去,”傅瑤低頭:“幫我準備筆墨,我要給舅舅還有大伯父寫信。”
給左棐的信很快便寫完了,無非就是告知左棐自己過些時日仍回錦州而已,給傅炜的信,着實讓傅瑤絞盡了腦汁——既要表明出自己的“濡慕”,表達自己其實非常想去京城見傅炘的心;又要表現出自己的委屈,表達自己對于去京城這事的不安;還要表示回錦州是自己的意思,跟左棐無關——當然,房嬷嬷等人的行狀肯定是要寫出來的,不止要寫,還有誇大其詞,将所有罪責都推到房嬷嬷身上,雖然傅瑤明白,房嬷嬷等人所為極有可能是傅家授意,可是這種時候,傅瑤必須是“不知道”的,她必須是個膽小怯弱的小姑娘,因為傅家來接她的下人奴大欺主、所以被吓得不敢回家的“小可憐”啊。
這事情無論如何都必須把罪責推到傅家身上,等她回了錦州,只要她不松口,她相信左棐不會再把她送回傅家——她回了左家,當然也不可能再答應回傅家的。
讓魏嬷嬷找了幾個人過來,吩咐一聲讓他們分兩路往錦州和京城送信,等把人送走了,傅瑤這才定下心來,考慮如何處置房嬷嬷等人。
放人是不可能放人的,但是讓他們自行回京城他們肯定不會老老實實聽命,将他們帶回錦州也不像樣,而且也會多事,傅瑤想了想:“讓一些人送他們回京城,餘下的跟我們回錦州。”
魏嬷嬷不太同意:“小姐身邊也不能沒人——”
“我這裏是無妨的,夠用了,”左棐安排的人本就太多了,服侍她也用不了那麽多人,傅瑤搖頭:“就這麽定了吧。”
魏嬷嬷糾結了一下:“有些話奴婢不知該不該與小姐說……”
傅瑤颔首:“嬷嬷你說吧,無妨的。”
“離開錦州之前,舅老爺召見了奴婢,”魏嬷嬷低着頭:“舅老爺本來不願意小姐回傅家,但是憂心錦州明年會大亂,怕小姐出事,這才應允了——”
明年錦州會亂,傅瑤是知道的,錦州的動蕩是少帝親政的由頭——如今的傅瑤雖然知道錦州會亂,只是以前沒想過左棐會跟錦州的亂有什麽關系,不由得凝眉:“舅舅他為何不與我說?”
“這奴婢不知,”魏嬷嬷輕輕搖頭:“舅老爺讓奴婢等人護送小姐回京城,奴婢等人出來時都被舅老爺叮囑過了,說往後行事都以小姐的話為準……跟着小姐的這些人……舅老爺都已經将身契過到小姐名下了。”
傅瑤神情怔忪——這些話聽起來似乎像是安排後事一般——不由得有些不詳的預感。
左棐知道錦州會亂,卻将她早早送離錦州……
魏嬷嬷不敢擡頭:“舅老爺還叮囑過,不管發生何事,小姐這幾年之內都不要再回錦州了。”
傅瑤想起前世之事——難道這時候左棐已經預料到了他的結局,所以才答應将她送回傅家嗎?
魏嬷嬷神色不安:“小姐……我們還是聽舅老爺的吩咐回京吧?”
傅瑤搖頭:“嬷嬷先幫我把所有人都叫過來。”
傅瑤這一病有些時日,所以先前魏嬷嬷是租下別人的院子好讓傅瑤安心養病,因此地方倒是足夠大的。
不一會兒魏嬷嬷便把人喊齊了——當然,除了傅家那幾個仆從以及看守他們的人以外。
傅瑤打量着這些人:“我聽嬷嬷說,出發之前舅舅都有找過你們?”
傅瑤心中又是動容又是生氣,動容是因為左棐将她以後的生活都安排好了,生氣是他居然不肯跟她說清楚,或許在左棐眼中,傅瑤始終是一個小孩兒,有事的時候,都不與她商量一下就擅自替她做了主——他憑什麽料定傅瑤承不住事,他憑什麽認為傅瑤不願意或者說不能跟左家共進退呢?
底下的人聽到她的問話,應了一聲,傅瑤知道之前自己說要回錦州與他們收到的左棐的命令相悖,令他們無所适從,所以才讓魏嬷嬷告訴她那些話。
傅瑤回想魏嬷嬷的話,問他們:“舅舅說讓你們跟着我去京城,是不是還說了——以後你們凡事都聽我的?”
魏嬷嬷點頭,傅瑤便替他們做了決定:“既然都聽我的,那麽我們現在就回錦州。”
魏嬷嬷覺得哪裏不太對,不過一時轉不過彎來:“可——”
魏嬷嬷“可”了半天,也沒下文,傅瑤不打算讓她“可”出一個所以然來,搖頭道:“沒什麽好可是的,這事情就這麽定了。”
不管左家未來會如何,反正她是要與左家共存亡的。
傅瑤又看了一眼徐勵寫給她的、勉強算得上是“信”的東西,沉凝許久,突然問衆人:“我是誰?”
魏嬷嬷呆住:“小姐為何突然這樣問?”
傅瑤不回答:“我只問你們——我是誰?我是什麽人?我是何種身份?”
下邊的人不敢答,傅瑤便轉向魏嬷嬷:“魏嬷嬷,你跟我說說,我是誰?”
魏嬷嬷不明所以,傅瑤便又問她:“我姓甚名誰,是誰家的女兒?”
“小姐姓傅,”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魏嬷嬷只好回答:“是吏部侍郎傅大人胞弟所生長女。”
傅瑤放過魏嬷嬷,點了一個管事模樣的人:“何管事,你跟我說說,我既然姓傅,為何卻住在左家?”
何管事不敢看傅瑤,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答道:“小姐是大人的外甥女,自幼便是住在左家的。”
傅瑤又點了幾個人問他們一行人為何要回京城,為何滞留在此——左棐挑給她的人都是老實本分聽話的,傅瑤問什麽,他們自然是知無不言……傅瑤越聽越覺得後怕。
她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會不會跟徐勵互換身體,也不知道他倆是為何互換了身體,之前是傅瑤運氣好,他倆互換的時候,傅瑤的身體剛好在病中,徐勵受傅瑤身子的影響,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又恰值嗓子不能說話,所以來不及追問傅瑤的身份,可是萬一下一次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換了呢?到那時候,徐勵只要稍稍一問,就能輕易知道傅瑤是誰了。
這種事絕對不允許發生——
傅瑤冷了臉,看着衆人:“你們都當我是傻子嗎?”
衆人連忙請罪,魏嬷嬷畢竟與傅瑤畢竟親近,接收到求助的眼神,魏嬷嬷看向傅瑤:“小姐?”
“我姓甚名誰、什麽出身什麽來歷、做過什麽要去何處……”傅瑤頓了頓:“這些事情我會不知道嗎?”
“在你們眼裏,我是萬事不知的傻子嗎?”傅瑤冷了聲:“所以你們覺得我什麽事都不知道什麽事都做不了主所以才會不聽我的話違逆我的意思不肯回錦州嗎?”
“我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傅瑤低垂了眼簾:“若是有人有異心不願跟我回錦州的話,大可以現在就說出來,回頭我找了舅舅,讓舅舅發落。”
“總之,我是一定要回錦州的,這事情就這麽定了,我們盡快啓程,”或許左棐上輩子被少帝猜忌與她無關,可是無論如何,她不能讓舊事重演——就算左棐是為了她好所以才讓她回傅家……她也打定主意要和左家一道,與左家共沉浮,也算是對得起左家這些年的養育之恩還有親情,傅瑤看了看衆人:“又有不願意跟我回去的嗎?”
衆人沉默了一瞬,此起彼伏道:“聽小姐的。”
傅瑤點了點頭,不過她卻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跟她回錦州的,“護送”房嬷嬷等人需要人,左家在京城的宅邸也要重新修繕——雖然她也不知道,左家還要多少年才會回到那宅邸——傅瑤又詢問了一遍左棐都交代了他們什麽事,最後讓何管事帶着大部分人回京去處理左棐交代的事情,順便将房嬷嬷等人帶回京城,餘下那些左棐只吩咐了讓其好好照顧傅瑤的人跟着傅瑤回錦州。
跟何管事商量好讓他們明日便出發,傅瑤将那些會跟着自己回錦州的人留下,再度問他們:“我是誰?”
魏嬷嬷沒有再開口,其他人也都沉默下來,傅瑤這才點了點頭:“這就對了,無論如何你們都要記住,我或許年紀小,但是我很清楚自己是誰,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往後這些如此簡單的問題,你們不必懷疑我會突然忘記,所以好心提醒我。”
連同魏嬷嬷在內的人都應了,傅瑤還是不放心:“往後也許我還會問你們同樣的問題——該怎麽回答……你們都知道了吧?”
衆人再度點頭,傅瑤這才擺擺手:“你們下去忙吧,該收拾的收拾,收拾好了之後我們便啓程。”
将魏嬷嬷留下,傅瑤面色略帶歉意:“對不住嬷嬷了,我不是故意給嬷嬷沒臉的。”
“小姐言重了,”魏嬷嬷搖頭:“奴婢是小姐身邊的老人,小姐若是想要震懾其他人,自然先從奴婢這裏開始——”
她頓了頓,面帶欣慰:“小姐似乎……長大了一些。”懂得恩威并施了。
“小姐這樣,大人或許可以安心了,”魏嬷嬷輕聲感慨,不過還有一事不明:“小姐為何要問那些話呢?”
傅瑤頓了頓,眼神微微閃躲:“我自有我的理由。”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會跟徐勵互換,可萬一還有下次——她不希望徐勵能從她身邊的人口中知道她是誰,她希望徐勵永遠都不會知道她是誰。
也許徐勵知道了也沒什麽,可是她不想讓徐勵知道——如果兩人互換身體是不能避免的話,她希望盡可能的與徐勵少有牽扯——包括不讓徐勵知道她是誰,雖然徐勵知道了也不會如何。
不讓身邊的人告訴徐勵她的身份,盡可能減少徐勵對她的事有任何了解,不過這事萬一做不好,如果徐勵做了什麽她不知道也不好,傅瑤看了魏嬷嬷一眼:“魏嬷嬷,也許我偶爾會假裝不認識你問你一些事——你可千萬不要說,但是事後我問起你的時候,你要把我假裝不記得你的時候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跟我複述一遍。”
怕魏嬷嬷追問,傅瑤趕緊道:“我這樣做自然是有我的原因,只是不便告訴嬷嬷——日後有機會再與嬷嬷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