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舅母
不管徐勵到底是出于什麽原因一直攔着不讓她去找程烨,但是傅瑤明白既然徐勵堅持,那麽只要他能攔着,他一定不會讓她得逞的,所以威脅完徐勵之後,傅瑤便安分了幾日——反正這時候就算跟徐勵互換,他也會攔着自己,還不如等到徐勵也無能為力的時候。
初一那兩日,就算徐勵有心,也回不到自己的身體,傅瑤要行事,最好也是等那兩日。
左柔生傅瑤的時候是早産,懷着傅瑤的時候,思緒又十分低落,因此傅瑤生下來便有些先天不足,在傅家的時候便差點因此早夭,後來被左棐帶回左家精心養着,這些年總算是看着如常,其實到底還是底子不太好,遇冷遇熱太過勞累的時候,難免會有些不舒服,初潮之後,每個月那幾日也是不甚好受,其實上輩子她一直也有這毛病,只不過上輩子她去了京城,煩心的事更多,這種“小事”就無關緊要了,她連自己入京途中曾經大病過一場的事都不記得了。
她唯一算得上正常的,大概就是無論大月小月,無論那個月是三十天還是二十九日,她信期都是初一那日,倒是雷打不動的日子,不同于平日小病小痛,只要好好歇息歇息就能緩解的。
差不多三日最難受的日子,應該足夠她做很多事了——就算徐勵想要阻止她去找程烨,也拿她沒有辦法。
傅瑤雖然大致可以想象徐勵的性子心裏得有多厭煩抗拒他倆如今的關系,但反正如今要忍受那些不便與苦痛的又不是她,所以倒是第一次期待起以前會心煩的日子來。
為此她倒是安分了幾日,到得初一那日,從徐家徐勵的屋子醒來,找到徐勵一直與她“通信”的畫冊,翻開看了幾眼,見徐勵寫了好幾頁密密麻麻勸阻她的話,把背後的畫都遮住了,傅瑤懶得細看,随手塞在枕下——徐家的下人不敢亂動徐勵的東西,倒不怕被人發現了——就算發現了,反正房中藏着這種畫冊丢人的是徐勵又不是她!
三日說長不長但是足夠用,因此傅瑤并不心急,到後院陪唐婉用了早膳,唐婉似乎只是随口說了一句她要到城外寺裏上個香,她只是自說自話,倒也沒說讓“徐勵”作陪,但不知為何,傅瑤總覺得她語氣裏似乎有些惆悵,鬼使神差一般,便開口說要陪她一道去。
大概徐勵從來沒做過這種事,傅瑤話一出口,便感覺唐婉打量了“他”一眼,心中頓時一慌——徐勵大概是不會做這種事,她應得太幹脆,唐婉是不是懷疑她了
傅瑤正打算找借口推拒,卻聽唐婉道:“正好我約了左知州的夫人——”
傅瑤微微一愣——剛想說什麽,唐婉複又道:“你陪我一道見見吧。”
傅瑤原本想要反悔推拒的話頓時卡在了喉中。
左知州自然是左棐,他的夫人……自然就是傅瑤的舅母。
左柔早逝,傅瑤自小養在左家,傅家對她又不聞不問,左棐夫婦名義上是她舅父舅母,但其實傅瑤更多的是把他們當父母看待。
傅瑤想起之前唐婉說的話——這時候讓舅母見徐勵……是她所理解的那個意思嗎?唐婉打算讓舅母相看徐勵?
理智告訴傅瑤,她應該拒絕這個提議,她不該作為“徐勵”出現在舅母面前——這也是為什麽她明知道徐勵如今在錦州,左棐也在錦州,她都沒有想過借着徐勵的身份去見左棐的原因——她跟徐勵的情況太匪夷所思,她怕徐勵知道她是誰,她更怕她的親人會無法理解無法接受。
她絕對不能也不敢就這樣出現在舅母面前,但是她也不願意拒絕唐婉這個提議——那畢竟是她的舅母,她已經離家太久,要說不想他們是不可能的。
雖然她知道唐婉這個提議對她而言冒着極大的風險……稍有不慎,徐勵可能會猜到她是誰。
但是……只是假扮徐勵作為一個晚輩去見一面……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吧她小心些便是了。
這樣試着說服自己,傅瑤終于點頭。
唐婉見狀面帶笑容,家中下人已經備好車馬,傅瑤看了一眼那似乎是為“徐勵”準備的馬,思索了一瞬,裝作沒看到一般命人多備了一輛馬車,唐婉卻探出頭,對于“他”不騎馬的舉動并不好奇,只是道:“不必麻煩,你跟我一道吧,正好一路上我們娘倆說會話也好。”
傅瑤進退不得,看了一眼馬和馬車,最終還是硬着頭皮上了馬車。
傅瑤并不願意跟唐婉過多接觸,怕說多錯多,上了馬車便待在角落,好在唐婉倒也不多話,只問了幾句家常,見“他”似有疲累,便也不再多言。
好在路途并不算遠,到了地,傅瑤陪着唐婉往寺內走去,不一會兒便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傅瑤想要開口喚人,又想起自己如今是“徐勵”,連忙閉了嘴。
唐婉替他二人引薦,指着對方道:“這是左知州的夫人——”
她頓了頓:“你喚她阮姨好了。”
又指着徐勵:“這是犬子。”
傅瑤遲疑了一瞬,不敢看自己的舅母,只低下頭行禮:“見過阮夫人。”
依着徐勵的性子,他連唐婉的稱呼都那麽生疏,自然也不可能對一個“外人”如此熱絡,這樣的稱呼才符合徐勵——雖然如此陌生的稱呼自己的舅母,傅瑤心中并不好受。
唐婉有些赧顏:“犬子性子一貫如此,讓阿如見笑了。”
阮如——傅瑤的舅母倒并不介意“徐勵”的冷淡,說了聲“無妨”,沒有多看“徐勵”,讓身邊的嬷嬷送了見面禮,便抓着唐婉的手,低聲說着什麽,似乎是一些抱怨的話。
傅瑤原本以為她是跟唐婉抱怨“徐勵”性子不好,并沒有為徐勵辯解一句的意思——反正徐勵本來就不讨喜,她所為也不算抹黑他。
不過稍稍聽了一會,阮如似乎的确沒把“徐勵”的無禮放在心上,反倒是抱怨唐婉這些年一直沒找她、也不上門之類的話。
傅瑤倒是有些驚奇——她從小跟在舅母阮如身邊,見過左家、阮家以及淩家的親朋,印象裏,她以前從沒見過唐婉,卻不知道她倆何時如此相熟了。
不過這些傅瑤也不好問,更不好插入她們之間的談話,又不敢看阮如——她如今是“徐勵”,是男子,盯着一個女性長輩始終是件失禮的事,只好百無聊賴的偏頭看四周。
察覺到“他”的無聊,唐婉有意支開“他”:“過些日子便是秋試,你難得出來,不必在我們身邊拘着,随意走走散散心吧。”
傅瑤搖頭——她對于此處倒是熟悉,畢竟她過去曾跟着阮如來過許多次,但是“徐勵”不熟悉啊,如果被人發現從來沒有來過此地的“徐勵”對這附近熟悉得很,只怕會惹人懷疑——再說了,她并不放心阮如和唐婉單獨留下……她總覺得這倆人似乎有什麽秘密,這個秘密可能跟徐勵有關、也可能跟傅瑤自己有關。
亦或者跟他們兩個都有關——傅瑤想起唐婉當初就對着被她誤以為是“徐勵”的自己提過左家……如今這兩人見面,傅瑤沒辦法不擔憂——今日唐婉帶着“徐勵”來見阮如,莫不是為了讓阮如替自己相看徐勵吧
這事稍稍一想,越想便越覺得自己接近了真相,所以傅瑤絕對不敢離開——她怕自己不在一旁盯着,萬一唐婉說了“徐勵”的好話讓阮如對徐勵又有了個好印象,真的考慮讓徐勵跟自己湊成一對怎麽辦?
她小心隐瞞自己的身份、有家不敢回就是為了避開徐勵,她做了這麽多,卻因為自己救下唐婉、又因為唐婉跟阮如的交情而再與徐勵産生聯系的話——她會嘔死的。
所以傅瑤頂着徐勵的臉,很不識趣很不要臉地搖頭打算繼續留下。
場面一度十分尴尬。
傅瑤心知自己猜的果然沒錯,今日阮如唐婉見阮如果然有別的原因,卻只是裝作不知道,繼續無聊地待在一旁,面上若無其事,耳朵卻在偷偷聽她倆的對話。
一時無言,唐婉便不再理會“他”,對阮如裝作不經意提起一般:“怎麽沒見到阿柔的孩子?”
聽到提起自己,傅瑤呼吸一滞,努力不讓自己看過去,耳朵卻還是十分在意。
阮如沉默了一瞬,似乎并不打算跟唐婉說清楚:“她如今不在錦州。”雖然她倆是舊識,但畢竟多年沒有往來,阮如到底還是有些保留。
唐婉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多想:“那她如今在何處?若有機會定要見見她。”
“她去京城了,”阮如面色如常:“前些日子京城來人接她,如今人正在京城呢。”
她無疑是在說謊,傅瑤讓人給左家送信,阮如肯定收到了,之所以這樣說,傅瑤很清楚——阮如對唐婉有所保留,畢竟傅瑤如今在外游蕩之事不可能告訴一個多年未聯系的友人、尤其這友人有意替徐勵和傅瑤結親的情況下更不可能透露這種事。
傅瑤知道阮如有所隐瞞,但是傅瑤絕對不會戳穿她。
她只會十分無趣地呆立在她們身邊,什麽都不做,但是足以讓阮如感覺到“徐勵”對這門親事并不熱衷——只是唐婉的一廂情願而已。
阮如跟唐婉又說了會話,期間還打量過“自己”幾次,傅瑤依舊不動如山——雖然見到舅母很開心,但是如今她是“徐勵”,委實不好表現出半分親近——那樣太怪異了。
好不容易等她倆敘完舊,上了香之後用過素齋,之後又賞了會景,如今傅瑤沒在錦州,阮如今日便也沒帶其他人,因為“徐勵”跟在她們身邊倒也沒什麽,好不容易等到她倆道別,臨別之際阮如本想拉着唐婉說會悄悄話,但傅瑤一直跟着,阮如稍稍皺眉,卻也作罷,雖然知道避不開“徐勵”,還是稍稍壓低了聲音:“先前你與我提起的那事……只怕是有些為難,你知道的……我家阿瑤如今在京城……她畢竟是傅家的人,有些事我們也不好插手的……這事說到底,還是看傅家的主意。”
她仍舊是在說謊——傅瑤很清楚,左棐是不可能将她終身大事不管不顧只交與傅家的——阮如這樣說,其實是在委婉拒絕唐婉替徐勵與傅瑤說親的提議,如此看來,傅瑤今日一天的“努力”,總算是沒有白費。
傅瑤并不打算戳穿阮如的謊言,甚至于她心中還有幾分雀躍,這神情落在阮如眼中,阮如眼簾低垂,也沒多說什麽,只是跟唐婉道別。
待阮如離開,唐婉便盯着“徐勵”不說話,傅瑤心中忐忑,許久之後才聽到唐婉嘆了口氣:“我有時候也不知道你是本來如此……還是故意的呢。”
傅瑤當然是故意的,但這事不能說開,故而只能沉默。
“你如今年紀也到了,”唐婉嘆氣:“我本想着趁着我還能動的時候,舍了這張臉替你尋一門親事——”
“這事沒事先與你商量是我不對,也怪不得你不樂意,”唐婉面色有些疲累:“然而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逼你,反正看樣子左家只怕也是不願意了。”
無論是唐婉還是阮如,都不是愚笨之人,有些話不必說得太直白,彼此都已經明了對方的意思,傅瑤反倒有些羞愧——她一心想着讓舅母對徐勵沒有好印象,卻似乎妨礙了唐婉和阮如的來往。
她倆應該是舊識,多年未見,今日重見不只是替小輩相看,其實更多還是為了敘舊。
不過因為傅瑤刻意的舉動,她倆算得上是不歡而散。
傅瑤有些心虛愧疚——她做這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她急于阻止自己跟徐勵扯上關系,甚至忽略了旁人。
雖然再給她機會她仍是會這樣做——依着徐勵的性子,如果唐婉真給他說了這門親事,即使他不願意他也還是會聽話娶了傅瑤,而這是傅瑤不願意看到的,所以情急之下做得過了——她本該再委婉一點的。
“先前我問你到底想要什麽樣的妻子,你說的那些太過于籠統,我就也沒當回事,”唐婉看着“他”:“可現在想想……你是不是其實已經有了心儀的姑娘了,所以才會這般?”
傅瑤之所以這般是為了避免跟徐勵扯上關系,但這話不好說出來,聽到唐婉這樣問,不由得有些發愣。
唐婉卻是一臉了然的神情:“是誰家的姑娘?”
她認定了“自己”是有心上人,傅瑤也不好反駁,如果否定的話,只怕唐婉還會給徐勵牽其他紅線,徐勵娶誰不要緊,最重要的是徐勵不能娶她,她也不能代替徐勵做出選擇,想了想傅瑤只好使出拖延之術:“我如今考慮的是秋試,這些事,等秋試過了之後再提吧。”
唐婉細細盯了“他”半晌,這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