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悸動

四處依舊清幽,種着成林的篁竹,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上次來時這亭子還沒起名字,這次卻是已有了牌匾,書着三個墨流金字“思凡亭”。筆勢清峻,婉處生華,一看便知是玉生煙的手筆。

尋個喜歡的地方坐下,一品香茗,實是一件雅事。

方才那梨雪丫頭非要跟過來,我嫌人多糟心,便打發她去了。只是心中難免有疑惑,這丫頭不是中意她家仙君嗎?上次在桐城的廟會上她還對着那古月樹又是系彩又是拜的,怎麽我一來便寸步不移地跟着我?難不成怕我搶她家仙君?

擡眸瞧了一眼竹林深處,思凡?甚得我心。

“怎麽每次來都只能在亭中見公子呢?”一個溫潤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

我望着來人聳聳肩道:“你單知人女邊着子,怎知我門裏添心?”

玉生煙坐在我對面愣了一下,才明白我說的是“好悶”,唇邊溢出清風明月般的笑意:“依你的性子,的确需要靜靜。”

看着他豐神俊朗的模樣,我不由地想捉弄他一番,我故意壓低聲音,老成道:“這位公子,我見你天資過人,與衆不同,天靈蓋更是迸發出一股巨大的祥瑞之光,乃是天生的練武奇材。我這裏有一本武林秘籍,保你一練成名,武蓋天下,只要一百兩銀子。公子可有意?”

玉生煙忍俊不禁:“你還不若去打劫,尋常百姓幾年也賺不得一百兩。不過我可從未知曉你還通曉經術。”

我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好歹本公子還做過半月的老半仙”

話說當年在狐仙廟無聊得緊了,便喬裝成老半仙在街市的繁華之處擺個攤給人算卦。

恰巧一日曾與我比試過的楊宗潼閑來無事玩心一起要我替他算一卦。彼時楊宗潼書生意氣,不僅是新科狀元,還是皇帝欽點的驸馬爺,可謂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無限風光。

我想起當年之事,便想玩他一玩,故意道:“公子乃文曲星轉世,本應一生富貴榮華,為人上人,只是……”

但凡人都怕“只是”二字,一但有了這兩個字,不管前面說得如何天花亂墜,都是無稽之談。

楊宗潼也怕,忙問我怎麽了。

我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緩緩道:“只是公子的文曲星在昌武四十年間曾與另一顆星相撞。此星為仙星,貴不可言,本有紫氣東來之兆,卻因這一撞而仙氣消散。公子的文曲星因而受到影響,只怕是……”我故意頓着不說了。

“只怕是什麽?”楊宗潼一臉急色,雙手撐在攤上問道。

我飲了口茶繼續道:“只怕是禍從天降,輕則孤鸾寡鹄,重則家敗人亡。”

楊宗潼似站不穩,緊拽我的袖子問道:“可有解救之法?”

“方法自是有,只要二十兩銀子。公子只需尋一個清靜之地,修身養性,以自身之靈氣化仙君之銳氣,方可解此劫。”本公子也是慈悲為懷,并沒太損他。

只見楊宗潼面露悲哀之色,目光呆滞,全無半分神采,怔怔而去。任我在後面吼得心肝顫抖,他也不曾回頭來,似乎真失了魂。

“公子,還有一法可保公子運勢如初,只要一百兩銀子!還有,公子你沒付賬呢……”

玉生煙的聲音打斷了我的回想:“即是如此,為我一看如何?”說罷向我走來緊挨着我坐着,并伸出手。

我推開他的手道:“看相講究的太多,本公子今天只看眉。”

我掐指道:“眉毛高聳秀麗,說明有權有勢。眉毛長而下垂,說明壽比南山。眉毛彎曲如弓,說明性溫和善……反正不同的眉毛就有不同的說法,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

“那你看我的眉如何?”玉生煙道。以前隔得太遠不曾注意,總以為他的眉是畫上去的。現在細看來,倒是真的自長的。遠望如山含黛,近觀如水潺湲,清秀之餘帶着些許凜意。好看是好看,心下卻總覺得不安,有一點薄命的征兆……

“你盯着我半晌,到底看出什麽來了?”玉生煙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回過神,嘻笑道:“我是想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眉,再者你是仙我是人,我怎敢給你看相,還是罷了。”

玉生煙柔柔一笑道:“随你”

我掂起玉壺倒了杯茶,并順手給他斟滿。這日子,也是夠無聊的。

遠處山巒堆煙,迷蒙如畫,袅娜着淡淡的,輕輕的白霧。玉生煙坐在我旁邊,發随風舞,眉目如畫。

“其實這次來是想跟你說件事”他難得正色道。

“什麽事?”我瞟了他一眼道。

“聽聞崎州四季如春,景色極美,便想趁着閑暇去游玩,阿毓可願意同去?”

“難得你有此心情,我怎會拒絕,也罷,本公子還沒去過崎州,便随你一去。你要去多久?”

“也說不清,但看心情了。”他又笑了。

我又迷魂了。怎麽說呢,我曾見過才子佳人,也曾見過紅顏若雪,卻從未見過這般如玉公子。清寒總愛把小說裏的男主寫成文弱弱的,渾身上下散發着清風明月之氣,并美其名曰這樣的男子才讓人心生愛憐。不但如此,清寒還喜歡寫悲劇,我自覺悲劇雖讓人長嘆不已,記憶深久,卻不能起積極作用。你說,那看客若是看完了小說,想不開去自殺怎麽辦?我是覺得,世界還是美好的。

在桐城,最美的便是冬雪,朵朵片片,墜地無聲,裹了枯枝,也染了山眉。但讓人生煩的便是冷氣太重,對我這種怯冷的人來說是左右搖擺的,既戀着白雪,又不敢碰觸。

崎州位于慶國的最南端,一年四季暖氣襲人,輕風細柳,因此又被人稱為流連州。

只帶了個梨雪,一路上倒也順利。只是這幾天我精神不太好,頭腦中總有意無意地閃過一些畫面,紛飛的雪,孤獨的背影。

到了崎州後才發現,原來怡香樓在這兒也有分店,瞧那大紅的招牌,脂粉香人,不由得佩服起沉香嬷嬷了。

崎州風景怡人,也是個煙花之地,一路上佳人才子舉目皆是。我這才發覺,自己好像依舊單身呢,但是看看身邊的人,突然就覺得不那麽難過了。

果然漂亮的花到哪裏都招蜂蝶,這不,一個姑娘“不小心”跌倒在地,我離得遠,便讓玉生煙占了先機。他輕扶起那姑娘,又露出了招牌笑容。“姑娘,沒事吧?”我搶先說道。

那姑娘約二八芳齡,一雙杏眼輕波微瀾,不同于梨雪的溫婉,倒顯得靈巧。天哪,我竟然用“溫婉”來形容梨雪!想當初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兇得恨不得吃了我……女人就是善變。

“沒,沒事……”那姑娘羞答答道。

喂,既然沒事你還拽着人家的衣袖幹嘛?本公子現在心裏很不爽。

玉生煙不留痕跡地抽回衣袖,禮貌道:“那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公子”那姑娘又跟了過來,“小女子姓秦名岚,對此地較熟,公子若想要幫忙,小女子……”

晚飯吃了一半,我就吃不下去了,扔了碗筷就逃了。沒錯,是逃!那姑娘一路黏着玉生煙不走,直到到了客棧還要留下來做東。大男人怎麽能讓小姑娘付賬,只好留她吃晚飯了。飯桌上那是熱鬧無比,小姑娘又是客套又是夾菜的。眼見玉生煙的碗裏堆成了小山,我低頭看看自己的碗,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看來那半仙說得對,我的确是沒桃花運,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

關了房門便甩了靴子跳上床,用被子裹住了頭。他明明是個男人,總有一天會娶妻的,我氣什麽?對,一定是氣他太沒定力了,竟然被個小姑娘迷住,一定是這樣!

“鐘離毓”梨雪敲敲我的房門。這丫頭,越來越沒禮貌了,以前都喊我鐘離公子,現在連公子都省了,直接喊名字。

“我困了,你也早點睡吧!”我悶悶道。

“好吧”

聽着腳步聲漸遠,我把被子扯開,用力呼吸了幾口,還沒緩過氣,敲門聲又響起來了。“不是說了讓你回去睡覺,又來幹什麽?”我沒好氣道。

“阿毓,是我”

一聽這聲音就來火,可又不能讓他站在門外,便氣呼呼地去給他開門,然後迅速跳到床上蓋上被子。

關門聲響起,接着房間一片寂靜。只聽得自己的心跳得厲害,一只手隔着被子放在我的頭上。“不舒服麽?”

我不理他。

“秦姑娘已經回去了”

我依舊不理他。

“這裏天氣較暖,你悶着頭,會不舒服的。”他試圖掀開被子,但我死死的拽着,不留一點空隙。

玉生煙靜靜地呆了一會兒,道:“你心情不好,便好好靜靜罷,我先出去了。”

我還是沒有理他。

門一關,我就把被子丢下了床,悶死本公子了!

話說,我在氣什麽?

我們去的是崎州的甘漢,這裏是崎州最繁華的地方,并且被洛水占有四分之一的面積,可謂是風光無限。夜幕低垂,而甘漢最美的便是夜晚,其實我是打算好找完客棧便去欣賞夜景的,只是現在……

我看了一眼窗外,心裏不由地罵自己,鐘離毓,你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你拽什麽?

我猛地跳下床,穿好鞋子,打開門走到玉生煙的門前,站了許久,卻沒有敲門。我甩甩頭發,下了樓。客棧夜晚人也不少,我便選了個角落坐着,正無聊時,一對璧人吸引了我的注意。

女的身姿窈窕,面若春桃,男的文質彬彬,書生意氣。他們在我斜對面坐下,談笑風生。

我瞥了一眼,便愣住了,那姑娘,似曾相識,難道是……

趁着那男子離開一會兒,我忙走了過去,試探道:“是鏡月姑娘嗎?”

那女子也是吃了一驚,仔細地瞅瞅我,眼裏閃現出驚喜:“鐘離公子怎麽會在這兒?”

我的腦海裏又響起了沉香嬷嬷哭天喊地的聲音“我的鏡月呀,我供你吃供你穿,你怎麽就舍得離開我呀!”

跟着那書生私奔,她應該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吧!

“正是在下,想不到能在這兒遇着姑娘,姑娘消失的這段時間,沉香嬷嬷也是極為難過的。”我坐下來道。

“嬷嬷對我也是極好的,她将我撿回來,撫養我,教我琴棋書畫。只是我并不想永遠過這種生活,他雖然現在并無功名在身,但我相信他。”鏡月道。

“但願如姑娘所說”我輕笑道,“崎州是個美麗的地方,姑娘見識不淺。”且魚龍混雜,也是難被人發現的。

“以前我總想着,若是有一日便來崎州居住,于是一等便是十幾年。現在才明白,若想做便去做,假若只是空等,是毫無結果的。不去做又怎麽能知道沒有結果?”鏡月淡淡地說。

“姑娘說得極是,世間人往往瞻前顧後,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若放手一搏來得痛快。”

“這種道理公子懂得比鏡月多,只是公子沒有勇氣去做罷了。”鏡月道。

我尴尬地笑笑,沒有回答。眼見得那人要回來了,忙跟她匆匆道別離開了。

狼狽地爬上樓,累得氣喘籲籲。整理下衣冠,門一推便開了。這家夥,也不關門,遇着歹徒怎麽辦?

我蹑手蹑腳地走進去,卻見玉生煙正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蓋着錦被。還說什麽這裏天氣暖和,別悶出病來,自己還不是一樣,哼!

坐在床頭,發現這家夥膚勝白雪,光潔無暇,比梨雪的皮膚還好。我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有點涼,估計他是寒體之人吧。

或許鏡月說的對,我就是個膽小的人。司音也說過,人總是貪心的,但是如果不去做,又怎麽談得上貪心。

将手放在他頸旁,輕輕地垂下頭,對着那水色的薄唇吻了一下,什麽感覺呢,說不出來,總之是很奇怪。我像觸電似的,猛地收回手,站起身。

看了看玉生煙,他還在睡着。我悄悄地出去,關上門,大口地喘氣。

我這是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毓發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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