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寒

都說寫小說的人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清寒便是這樣的人。可是有很多人不寫小說也照樣分不清,譬如我。

我一如既往地重複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夢,少年唇角滑下的紅梅,少年凄慘的诘問,少年身後白茫茫的雪,少年……

高風起,黃葉紛飛,隐有一兩個孤雁在天邊哀鳴。雖是清晨,卻毫無生機之意。

我翻着李長庚的書,心不在焉道:“煙,我聽說這昌武帝年少時也有一段風流韻事。”

“願聞其詳”玉生煙優雅地啜了口清茶道。

“話說昌武帝年少氣盛,一日出宮游玩誤入怡香樓,驚于佳人美貌與才情。其中之事倒鮮少有人知曉,但昌武帝倒也乖乖地奉太後之命回去填充後宮。這一段佳緣也淡得幹幹淨淨,卻無人知曉其中另有玄機。”我若有所指道。

“是何玄機?”玉生煙也來了興趣。

“昌武帝共有五男二女,男子名中皆嵌了個司字,女子名中也含了個音字。想不到昌武帝也是個癡情種。奈何緣淺緣深向來不由人半分。”我虛着眼道。

“還似風中絮,不若逐流花。空來無居處,揉腸未解婳。”玉生煙吟道。

“你這作詩的本事倒是高明了不少,只可惜床上功夫倒沒多大長進。”我調笑道。

玉生煙的笑滞在唇邊,輕咳了一下道:“阿毓,你越來越沒形象了。”

“誰說的,本公子一向才貌雙全,兩袖清風。”我道。

“我看才貌雙全是假,兩袖清風是真吧!”玉生煙道。

“哼,那又如何,你們仙不也一樣,每日空閑時間,潦草度日。我們好歹還能串串門,你們倒每日守在山上清修,也不嫌寂寞。”

“阿毓你誤會了,仙并不是道。”玉生煙解釋道。

“反正在我看來都一樣”我搖了搖椅子,舒服地閉上眼。卻又立即睜開了,問道:“煙,你的病真的好了嗎?”

“病若在心裏,如何好得了。”玉生煙道。

“煙,我想去桐城看看。”我突然坐起來認真道。

白紗回影,舞葉委地。記憶突然便不是自己的了。

“你說你叫玉生煙,而我又是個摧蘭折玉之人,豈不是……”

“你又學壞了”

那聲音如春風拂面,白露凝香。那是讓人聽了,便再也忘不得的聲音。

我究竟是怎麽了?

折玉,折玉,原來如此!

“阿毓,怎麽了?”有人扶住了我的胳膊。

我擡頭看他,複又低下頭道:“最近我好像病了,一直在做夢,夢到一個白衣少年,夢到蒼茫的雪。”

玉生煙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只是平靜道:“沒事,只是夢,每個人都會做夢……”

我拉住他的袖子,點了點頭。

其實我們都不知道,只有夢裏才是最清醒的,一旦醒了,便什麽都散了。

桐城依舊熱鬧非凡,似乎只有在這裏才能尋回失落感。

桐城人極為熱情,不計較得失。當自己的存在能給別人帶來溫暖時,又有什麽比這更惬意呢?

秋高氣爽,心情好了,連呼吸都是開心的。天氣漸涼,不經意間天地已換了顏色。

簌簌寒葉落,山山伴晚歸。惟有漁家樂,唱晚不思歸。

近日又加了件衣裳,卻還是覺得寒意襲人。人心舒靜,日子過得也安寧。我時常玩些小把戲,例如親自下廚,只是那做法有十道,我只記住了三道。結果可想而知,慘不忍睹,想着倒了算了,別讓玉生煙笑話。誰知他偷偷地給我吃光了,還騙我說很好吃,鬼才信!他沒被送去洗胃倒讓我着實吃驚。

這天,我換了一身墨畫衣衫,看着精神了不少。玉生煙站在我身後,依舊是一襲白衣,飄若浮雲。

我系好腰帶後乜斜着眼道:“煙,你的名字叫玉生煙,而公子我又是摧蘭折玉之徒,你說,這豈不是……”

玉生煙的肩頭微微抖了一下,墨色的瞳仁裏漂浮着異樣的光彩,他吃驚地看着我,極是不敢置信:“阿毓,你,你……”

“我随便說說而已,你若是不喜歡,我以後再也不說了。”我歪歪嘴角道。

似乎是雨水兜頭淋下般,熄滅了點點輝火。他深吸一口氣,淡然道:“無礙”

我拍拍他道:“出去散散心吧?”

“好”他輕甩衣袖,潇灑地走在前面。我頓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深思。

煙,我們之間究竟還發生了什麽樣的我不知道的事?

路過怡香樓,又跟沉香嬷嬷炫耀了一下漂亮的媳婦。沉香嬷嬷看得兩眼直勾勾的,怪聲怪氣道:“小娘子,哪日公子不要你了,我們怡香樓随時歡迎娘子!”

玉生煙只是微笑着擺擺手,并不說話。

沉香嬷嬷又是一陣嘆息:“我真可憐,司音抛棄了我不算,連鏡月也撇下了我,唉,我這怡香樓也不知還能開得下去不。”

“嬷嬷樓裏聚天下佳麗,何愁不紅火?”我好笑道。

“承公子吉言”話音未落便瞧見了一個客人,“這位公子,來怡香樓看看吧,什麽樣的姑娘都有,保你快活!”

離怡香樓已遠,玉生煙卻刻意地瞥了我一眼。我尴尬道:“以前小爺沒事時會去喝茶聽曲,從未幹過壞事……”

玉生煙會心一笑道:“我并無責怪之意,你倒先認錯了。”

我一時語塞,懶得理他,又想到了好主意。我把他拉到胭脂攤邊,裝作挑胭脂的模樣道:“小娘子,為夫給你挑點胭脂抹抹吧?”

擺攤的姑娘早就羞紅了臉,看看我,臉紅了,看看玉生煙,忙收回了視線,連話都不敢多說。

玉生煙暗地裏踩了我一腳,冷着臉離開了。

“哎呦,我的媽……”我忙放下東西跟了上去,“小姑娘,改天公子我再來買哈!”

這個玉生煙,勁兒怪不小,疼死我了。我死皮賴臉地跟上他,讨好道:“煙,我錯了。小煙煙,我錯了。表生氣了嘛……”

走着走着,他突然頓住了腳步,我便不幸地撞上了他的背。還沒來得及揉鼻子,他便極快地親了一下我的臉,又若無其事地走開了,抛下一句話:“這次是小懲罰,下次便不同了。”

我捂着臉,心跳地瞅瞅四周,還好,都很忙,沒人注意。

可惡的玉生煙!看小爺晚上不收拾你!

我正尋思着是不是該預備冬衣之時,忽然聽到前方傳來喧鬧之聲。本不是尋熱鬧的人,況且桐城也沒什麽大壞人,我便也沒太靠近人群。

只聽得大家說什麽可憐,無家之類的,我心生憐憫之意,便拉着玉生煙走了進去。

卻見那中間坐着一蓬頭垢面的老者,衣着褴褛,腳似乎受傷了,一直流着濃黃的水。他低着頭,讓人看不清模樣。

“煙,我們把他帶回去吧?”我轉頭道。玉生煙似乎在發呆,我喊了幾聲他才回過神,溫柔道:“好”

我鼓了鼓勇氣走過去,蹲下行了個禮畢恭畢敬道:“這位爺爺,晚輩帶您回家吧?”

“家?我何曾有家!”老人嗤笑道。

“您若無家,不妨去晚輩家中,住到何時都行。晚輩孤身一人,家中冷清,望爺爺莫嫌棄。”我誠懇道。

“你若想讓我去,我也走不得。”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他的腳,下定決心道:“這有何難,晚輩背您,失禮了。”

毫不在意大家的目光,将老人背起。幸虧我不像玉生煙般柔弱,背得也不算累。

“公子,我替你找個車夫吧?”有人好心道。

“多謝,不用了。”我推辭道。

“煙,我們走吧!”我道。玉生煙“嗯”了一聲。

總覺得老人在透着發絲看着我,我咽了口唾沫,繼續走。連我自己都對這禁忌之戀難以釋懷,更別說是正常人了。唉,說來說去,還是我先起的頭……

小巷空蕩蕩的,自從王婆一家回鄉下後,就更冷清了。偌大的宅院,只有幾個仆人照理日常生活。

将老人背到我的房裏,順便吩咐丫鬟去燒點熱水。老人的腳沾不了水,我便親自給他擦拭身子,并為他換上幹淨的衣裳,又細心地給他梳理頭發。最後又讓小家丁去藥鋪買點上好的藥,為他上好藥并包紮好。

忙完這些後,已是出了一身汗。服侍老人用完飯菜後,為他蓋好被子才悄然離去。

一到玉生煙房裏,便趴在床上不想起來了。

“弄好了?”

“嗯”我把頭埋進被子哼道。

“用膳吧?”他俯下身道。

“太累了,先讓我休息一下叭。”我不樂意道。

玉生煙也不怪我,只是替我脫了靴子,又替我調整好睡姿,為我蓋好被子。像個娃娃般被人擺弄着,我是真的累了,動也不想動。

醒的時候已是過了晚膳的時間了,我忙爬起來,大罵自己貪睡。

玉生煙恰好進來,端着飯菜道:“醒了?”

“老爺爺醒了嗎?”我問道。

“嗯,剛醒。”玉生煙細心地擺好碗筷。

“我先去看看,很快回來。”整理好衣冠便跑了出去。

站在門外內心掙紮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敲敲門,軟聲道:“老爺爺,晚輩可以進來嗎?”

“嗯”

聽得允許,我忙歡喜地推門進去。對于長者,我總是心存畏懼了。不是害怕,而是從心底發出的尊敬。我想起了自己的爺爺,那時我還小,他便教我識字。他是這世上最慈祥的人,只是沒能安享晚年。

我惶恐地走進去,卻見老人在翻我的書,一雙眼深邃而安詳。

“您覺得怎樣了?睡得還舒服嗎?”我沒話找話道。

“嗯”他翻了幾頁書,擡頭帶着深究地看了我幾眼。

“晚輩才學不堪,讓您見笑了。”我低着頭道。

“小小年紀便博覽群書,不簡單呀!”老人放下書寬慰道。

“那晚輩可以稱呼您為爺爺嗎?”我心裏頓時開心了不少。

“嗯”

“爺爺,那您先休息吧,我先回房了。”我道。

老人點點頭,繼續看書。

輕輕地關上門,并吩咐家丁仔細照料。

“餓了吧,真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我愧疚道。

“你我之間,還用的着如此嗎?”他起身拉着我的手道,“飯菜剛才吩咐熱了一遍,味道許是不如從前,你便将就下吧!”

我抱着他的腰,笑得“咯咯”的。

“煙,你覺得那個老爺爺怎麽樣?”我扒了口飯道。

“寡言性和”玉生煙仍忙着給我夾菜。

“嗯嗯,他剛才同意我喊他‘爺爺’了。我覺得他就像我的爺爺,很溫暖。”

“阿毓”玉生煙突然喊道。

“怎麽了?”我擡頭看他。

“沒什麽,你多吃點。”他道。

“應該是你多吃點,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學姑娘裹楊柳腰呢!”我毫不客氣道。

“修行之人不宜多食”玉生煙輕笑道。

“煙,如果我們每天都這樣過着,你會不會厭倦我?”我問道。

“依稀紅顏老,與君共白頭。”他眼底似月光盤桓,如水柔情。

“哈哈,可是,我們不能一起白頭。”我大笑兩聲,卻突然臉色黯淡下來,“以後,便是你等我白頭了。”

玉生煙握着我的手,十指交扣,安慰道:“阿毓,縱然不能一起白頭,只要朝夕相處,何必千年之約。”

“可是,畢竟都是因為我,是我先招惹了你。我是一人無礙,可是以後倘若害得你被人诟病,我又怎麽能心安。”我扭過頭哽咽道。

“阿毓”他扳過我的身子看着我的眼睛道,“最近你怎麽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你放心,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不要再想了,好嗎?”

“不好”我揉揉眼睛道,“除非你親親我”

玉生煙眼睛笑得成了一條線,将我拉到他腿上坐着,撫摸着我的臉,然後低下頭吻去。

唉,說出去也沒人相信公子我是在上面的那個……

“我給你出個對子,你若對得上來,我便從了你。”我将他反壓在身下道,“因荷而得藕”

玉生煙不假思索道:“有杏不須梅。阿毓,你輸了。”他不懷好意地瞅着我。

我紅了臉,聲音如蚊子般細小:“你不許整夜折磨我……唔……”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的一章,文風會有所轉變。有時候感覺不是在寫鐘離,而是在寫自己。這樣說雖然有點矯情,但是事實如此。●v● 寫了一半了,有時候連自己都分不清是何方。或許只是為了拾回曾經遺失的美好,或許只是為了心安。既是寫小說,也是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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