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所思
素雅的房間內,我仍惬意地品茶,聽着汜雪彈曲。清寒依舊抱着他的寶貝紙,苦想着小說的情節。
今日汜雪貌似心情不錯,比起上回的哀怨,這次倒歡快了許多,果然還是小女子性子。
認真地聽了會,我道:“解怨道愁,琵琶為上,古韻清雅,琴為上。姑娘這琴,果然妙,集二者為一體。”
“想不到你對樂還有造詣”汜雪從錦盒中拿出一方帶着刺繡花邊的絲帕,仔細地擦拭着琴身。
“談不上造詣,只是偶爾涉獵了一些。絲竹之中,我尤愛琴蕭,琴聲清脆,蕭聲悠遠,實為佳配。古有四大名琴,一是齊桓公的‘號鐘’,二是楚莊王的‘繞梁’,三是司馬相如的‘綠绮’,四是蔡邕的‘焦尾’。此四琴,皆為琴中上品。不知姑娘的琴,又是何來頭?”
“想知道的話,不若親自來一見。”汜雪将絲帕放回,擡眸透過珠簾瞥了我一眼道。
“在下自然是卻之不恭了”我笑笑,起身走去。
清寒擡頭瞟了瞟我,沒吭氣。
我挑起珠簾,珠玉呤叮,她側對着我,閉着眸沉思。烏發如雲,長衫垂地。
我細看那桌上的琴,只見它通體墨色,纖瑕不摻,日光揮灑之間,似乎有墨綠之煙袅袅弦間,細看時卻又不見。那琴上偶有斷紋,猶如飛龍在天,但不影響琴之美,反而更增添了古韻。
這不是嶄新的琴,看起來倒有些舊了。
我幾乎決眦了,舌頭也似乎在打結:“這,這是……”
清寒行筆間,幽幽地飄來兩個字:“綠绮”
我訝異地看汜雪,汜雪含笑颔首。
“那次我恰好路過一雅舍。據聞裏面有個石老人,好琴道。那日他聚衆撫琴,我在外聽了會兒,發覺有幾處差錯,便說了句‘可惜’”汜雪道。
“後來如何?”我問。
“許是那老人聽見了,便喚我進去,似乎要教訓我。我一一給他指出,他的琴技雖深厚,但對幾處技巧把握不夠,最要緊的是他無法體味琴之魂,只能停在琴譜的位置。他聽後,許久未回過神,大笑三聲,然後驅散了衆人。”
“他為何要大笑三聲?”我問道。
“這還不簡單”清寒擡起頭道,“第一聲笑是因喜遇知音,第二聲笑是因棋逢高手,第三聲笑是因寶物歸賢。”
我愣了下,笑道:“妙!”
汜雪如水的目光看了一眼清寒,接着道:“如公子所說,老人最後請我撫一曲後,将寶物綠绮贈與我。這寶物為他祖上機緣巧合所得,世代相傳,如今慷慨贈我,我無以為報,只得代照看此琴。”
“自古寶劍酬知己,寶琴也自覓知音。姑娘得綠绮,也不至于暴殄天物,倒是絕配了。”我道。
我走出去,站在清寒桌前挑眉道:“倒沒聽說過二公子還有此技,上次你詩裏寫‘綠绮無言暗羞生’我還道你誇耀姑娘琴技高明呢,沒想到你小子真了不起,只聽了一曲,便能聽出是綠绮來。”
清寒放下筆,坐下品了口茶,擡眼看我道:“這古琴與今琴不同,發出的聲音也自不同。今琴為今人所造,畢竟材質工藝雖好,聲卻過純,古琴雖經歷史滄桑風化,歷經磨難,雖不複清越,卻平添了淳厚之音,如風入古松,音長韻袅。”
“不錯不錯,我當你真纨绔子弟呢,倒還有幾分絕學。”我拍拍他的肩。
清寒自嘲道:“話說我當時也不是很确定,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
“公子既有如此絕學,可會撫琴?”汜雪突然問道。
我不解其中用意。
清寒長睫輕顫,眼底光華無限,啓唇道:“因家規甚嚴,只是平日裏自己把玩,恐登不得大雅之堂。也罷,姑娘若不嫌棄,少爺我便獻醜了。”
墨蘭衣裳不若往日的鮮豔,倒襯得他清減不少,也多了些穩重。
汜雪讓了座,立在一邊。
清寒毫不客氣地坐下,額前碎發輕舞,劍眉星目,乍看來,倒是多了幾分英雄氣概。
他閉着眼呼吸均勻,複睜開眼,緩緩伸出手放在琴弦之上。那手纖長無比,一看便是撫琴的料子。
指間輕蹈,流水般的聲音瀉出,猶如山間清泉,滑過卵石,繞過青草。泉水淙淙,綿延不絕,牽扯情思。
初如空山新雨後,後如蕭蕭班馬鳴。婉轉低回,似青石止路,流連失性。清沿暢游,如玉龍下山,激蕩漩沉。
如此琴聲,不鹹不淡,不溫不火,平淡無奇,卻輕而易舉地勾引人的心底,仿佛窺探隐私般。
我想起了和煙對飲的那天夜晚,我七分醉,三分假地問他,煙,你怎麽流淚了。他擡頭看我,眸子清澈,似染了露水般,迷蒙氤氲。
我吻了他的唇,鹹鹹的,潤潤的,軟軟的……
可是如今,我找不到他了……
指甲狠狠地刺進掌心,疼痛得越發清醒。我強忍着流淚的沖動,緊咬着唇。
琴聲幽幽綿綿,滑入了心尖。使人忘了身在何處,亦忘了自己是誰。完完整整地将內心暴露出來。
“雖說我許久未撫琴,可你們的表情也不至于,這樣吧?”清寒的聲音驀然響起,才發覺琴聲早已不在了。
我臉色蒼白,看看汜雪,她早已淚流滿面。
還有什麽可說的呢?只有一顆心,無處安身而已。
良久,我道:“清寒,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的琴聲能使人堕入夢魇。”
常聽聞高人能以琴弑人,不費吹灰之力,還以為是駭人聽聞,今日一見,果然……幸虧清寒功力尚不深厚,不然,我們可就慘了,可能就停留在夢裏走不出來了。
我不知道汜雪想起了什麽,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一個優美而悲傷的故事。而且,會一直悲傷下去。
此刻,她怔然看着清寒,白露凝香,眼眸含淚,亦悲亦喜。
我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态,雖然這樣也無損于她的美。
我好生安慰她時,清寒嚷着要走,我懶得理他。
“齊豫那小子說好今天他店裏要出一款新料子,少爺我可急着要去看呢!”他極快地收好筆墨紙硯,抱在懷裏看着我道。
我抓狂,真是一個不懂風情的人!
從怡香樓出來後,天上突然落下了雪,極溫柔,如柳絮般。我喜歡這種感覺,便回絕了清寒的好意,想自己随便走走。
白雪化在鼻尖,點點清涼。我頓了會兒,才起步走去。
冬日裏路上人本就少,下了雪後,便更少了。一眼望去,寥寥無幾。
今天出來時沒穿太厚,幸而沒刮風,倒不顯得寒冷了。
雪簌簌飄零着,不一會兒,身上便滿是雪花。正發呆時,前方出現了一個聲音。
“大鵬展翅無天地”那聲音渾厚,透着幾分蒼涼。
“好志向”我走過去道。
那人約莫卅十,衣着簡單而單薄,臉面有棱有角,眉宇間盤旋着一股瑞氣。
“壯士有如此胸懷,是大慶的福氣。”我拱手道。
那人打量着我,爽朗一笑:“讓小兄弟見笑了”
“在下複姓鐘離,單名毓字,敢問貴姓?”我道。
“不敢當,我只是藥鋪一個打雜的夥計,名字叫章鵬。冬日裏沒生意,便放了我幾天假。”他道“公子若不嫌棄,可喚我一聲章大哥。”
“這,恐怕有違輩分。”我遲疑道。
“你就不要再扭捏了,我是個粗人,最看不慣什麽禮節。”他道。
“好吧,晚輩便越禮了,章大哥。”我恭敬道。
“好兄弟”他開懷大笑,“只可惜沒有酒,不然定與兄弟暢飲幾杯。”
“這又何難,我們尋個酒樓便是。”我道。
“今日便免了罷,我是偷空出來,還得回去砍柴燒飯,家中還有老母卧床。”他搖搖頭嘆道。
我明白,他雖有鴻鹄之志,卻礙于“父母在,不遠游”的孝子之道。
解下腰間的荷包,遞過去道:“章大哥別嫌棄,這是小弟的心意,就當給大娘買些禮物罷!”
“這怎使得!我章鵬在卑賤,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無故決不受人之惠。”他推辭道。
見他如此說,我也不好強求,問清了他的住處後,他便離開了。
這樣的人,按理說應該馳騁沙場,為國殺敵的,卻屈于市井小鋪的屋檐下,實在讓人惋惜。
目送他遠離後,我仍走着,不知不覺便走到梅園中,皚皚白雪中的點點亮色,讓人心中添了些生機。
如此美的雪景,卻無人欣賞,也是遺憾。
我伸出凍僵的手,執拗地撫摸着紅梅,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我們,相依相偎。
乍擡頭,卻見一抹白衣出現在雪中,飄然若仙。他走向我,腳步極輕,無絲毫聲音。臉上仍帶着面紗,随風輕舞。
“真巧,沒想到夏侯公子也在這兒。”我尴尬道。
他笑笑,在手心比劃着:“的确”
“你不能摘下面紗嗎?看着怪難受的。”我道。
他愣了愣,然後微笑着點點頭。面紗滑落,我的呼吸也似乎戛然而止。
那一張精致絕倫的臉,不是煙又是誰!一開始只覺得像,這下完全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難道煙還有兄弟不成?
我輕咳幾聲道:“公子,真是不食煙火,美得不似凡人。”
他又要伸出手比劃。
我忙伸手阻止,指尖一片冰冷:“吓,你的手怎如此涼,快別比劃了。”
我将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披到他身上,自己倒暗自打了幾個寒顫,給他系好帶子道:“你也不用比劃什麽,只要聽我說即可。以後出門記得多穿點,免得落下腿疾。”
他伸手拽着披風,擡頭看着我,墨發飛揚,眼若波明,薄唇流光。
不敢再看,害怕自己淪陷下去。
我順手折了枝紅梅遞給他,打趣道:“這樣看起來倒喜慶些了”
他也不惱,溫順地接過我的紅梅。
我不知該說些什麽,随口吟道:“青山老,煙波笑,一生一世随緣了。梅花引,終不負,半醉半醒浮生盡。”
這是煙那日對的對子,只可惜我這孤鳳,只餘栖梧哀歌。
他眼睛亮了亮,看着我。
我道:“讓公子見笑了,這是我一個朋友作的。”
伸腳踢了踢地上的雪,只覺身上極冷,怕是要得寒症。
我道:“天氣冷,再者也不安全,公子也早些回去吧!”
他點頭,又将面紗戴上,伸手想解披風。我想也不想就阻止他,他的手,跟冰塊似的,我的也好不到哪兒去。
“別,你就穿着吧!哪天見着我了再還給我。對了,我住在玉宅,得空了可以來看我。”
他凝視着我,點點頭。
一進門,趕緊鑽進被窩裏,被窩也極冷,暖不了身子。
丫鬟又添了些碳,屋子才漸漸暖和起來。又接過姜湯喝了幾口,才舒服了一些。
以後出門,一定得多穿點。我在心裏暗暗發誓。
恰好清寒來送過年用的東西,見了我這模樣,忍俊不禁。“你這是幹嘛去了,抖得跟野雞似的。”
我懶得理他,只是恹恹道:“天有點冷,寒氣入體。”
“你怕是去看那夏侯家的公子了吧!”他語氣悠長道,“早就看出來你倆有一腿”
我想吐血:“清寒,不要說那麽難聽,而且我跟夏侯公子只有幾面之緣,還不至于……”
“算了,少爺我不跟你啰嗦。”他将手上的包裹扔到我身上。
我打開一看,是件披風,厚緞為面,白絨為裏,針腳極密,繡着祥雲卧龍圖。這樣的披風,看着便暖和。
“齊豫家的新品,僅此一件。”他斜着眼道。
“這……”我不解。
“哼,那混小子今天故意把茶水潑在少爺我身上,弄髒了我寶貝的衣裳,少爺我就搶了這件披風。”他憤憤道。
怎麽聽都感覺是他占了便宜,怎麽還一副咬人的模樣。
“呃”我無話可說了。
“少爺我也不喜歡素靜的顏色,再說老爺子也不待見,便送來給你了。你若要便要,不要的話少爺我就拿去當坐墊。”他坐在床上,翹着二郎腿道。
“清寒,你的言辭也該改了。”這披風是齊豫家的新品,還是絕産的,可想是多珍貴,沒有一個府邸絕對拿不下來,他竟然還想當坐墊!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少爺我愛怎樣就怎樣”他無所謂道,“只是後天便過年了,少爺我若得空了便來臨幸你。”
我翻了翻白眼,一腳把他踢下床。
“哎呦,你可真狠!”
我冷笑:“自古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他拍拍衣裳,撫着胸口道:“我還年輕,可不想死。”
“誰讓你說胡話”
“說着玩嘛!話說你對那夏侯家的公子究竟是什麽感覺?跟少爺我說說,他長得那麽俊,你是不是心癢癢……哎呦……”
作者有話要說: 一切都該結束了快結束了……最近迷上了微博,因為實在太孤單。微博名依舊是筆名a晉江。自娛自樂,自己演戲,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