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丁芽給楊婕打?了輛車, 她一路上都沒說話,看上去還挺低落的。
楊婕以為是自己逼得太過分了,“媽媽是怕你……”
丁芽心裏亂糟糟的, 她勉強沖楊婕笑了笑, 說:“沒事,媽你放心,這事八字沒一撇呢, 要?是真的決定了, 我一定會帶給你看看的。”
外面好冷,她想到剛才?舒池的那?句話,心仿佛也冷了下來。
舒池知?道了嗎?
車來得很快, 楊婕嘆了口氣:“不要?受傷啊。”
楊婕還是不放心,卻也知?道丁芽這種跟牛一樣的性格, 認定了就拽不回來, 別人怎麽說都沒用。
丁芽揮了揮手, 說了聲媽媽再見。
小區外面的小吃攤照樣出攤,香氣四溢, 丁芽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她慢吞吞地走回去, 一瞬間甚至想跑了, 她幹脆在小區裏的花圃邊上坐了坐。
偶爾有家長帶着孩子經過, 丁芽本來就是小個子,捂着臉坐着像是哭了,小朋友看了兩?眼, 問家長:“媽媽, 這個姐姐是哭了嗎?”
家長當然不管這種事, 剛要?說話,就聽到年輕女人說:“沒哭, 就是失戀了。”
家長抱起孩子走得飛快。
丁芽嘆了口氣,嘀咕道:“跑什?麽,又不會報複社?會。”
她想:我不可能被傷害,但我傷害到舒池了。
丁芽也沒法怪她媽,楊婕壓根不知?道丁芽隐瞞了什?麽,也不知?道坐在對面的就是丁芽傳聞中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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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媽一無所知?卻精準地揭穿了丁芽遮掩的那?些謊言。
丁芽進了電梯,閉上了眼,心想:舒池會和我分手嗎?
這才?剛在一起就暴露了。
真是意?外。
這個時候,她最怕反而不是分手,而是舒池的眼神。
丁芽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屋裏很安靜,只能聽到擺碗的聲音,舒池已經把碗洗了,正一個個擺在瀝水槽上。
她的背影看不出任何情緒,聽到聲音也沒轉身,丁芽卻下意?識地咽了口水,喊了聲舒池。
這一聲喊得發?顫。
壓根不是從前?那?種故意?挑逗的語調。
舒池把最後一個碗放到上面,自己再仔仔細細地洗了一遍手,最後擦幹,轉身走過來。
她那?長一些的頭發?在腦後紮着,乍看還像個短發?。
丁芽在昨晚喘息之間還抓過,調侃了句你是小僵屍嗎?
舒池不明所以,丁芽的卻咬了一口她的肩,閉上眼說:“就是僵屍電影啊,你沒看過的話我們可以再看一遍的。”
舒池看的電影也不多,她依稀記得有個電影頻道,小時候去隔壁家玩,鄰居姐姐會開出來看。
譯制片都一個腔調,港臺劇的聲音也一聽就聽得出來,但這些舒池都沒得選,她能看就不錯了。
舒池從小到大都沒什?麽選擇,但該選擇的時候從不會違背自己的心意?。
比如離開紡織廠,比如開面館,比如擺攤,比如跟井羽绮創業。
丁芽也是她自己選的。
但是剛剛,她才?明白這個“自己選”可能還有一個圈套。
丁芽還站在玄關,她剛換完鞋,眼神帶着水光,又喊了她一聲。
舒池平靜地說:“過來坐。”
她坐到沙發?,丁芽小步地挪了過來。
丁芽還是選擇直接撲倒了對方的懷裏,問:“你生氣了?”
舒池:“我不知?道。”
她看着丁芽:“你就不打?算再給我個你不是豆芽的理由?”
丁芽搖頭,她懸着很久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她閉上眼,說:“我編不出來了。”
“你打?我吧。”
她這個時候也很誠懇,她窩在舒池的懷裏,像一顆不依不饒的牛皮糖。
舒池也沒想推開她,她的聲音聽不出生氣或者難過,只是疑惑:“真的是你?”
丁芽:“我媽都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麽,如果?是《豬豬莊園》我還可以說是有個前?任一起玩,畢竟是聯機游戲。”
她沒敢看舒池,盯着桌上的擺件說,眼神有些固執,一如她骨子裏的個性。
“但那?個換裝游戲,太久遠了,那?件裙子,也只有一件,因為太貴,一直沒人買。”
舒池很難描述此刻的心情,她只是機械地張嘴,問:“那?條裙子叫什?麽?”
身邊的人卻毫不猶豫地回答:“純白之心。”
她說得斬釘截鐵,又很是殘忍。
不是本人根本不會回答得這麽痛快。
舒池就算跟丁芽加了微信聊共同?的經歷,也沒提到這一段。
她本來就不擅長聊天,多半是丁芽引導話題,舒池答一句。
這段比那?電子小狗還久的從前?仿佛是壓箱底的記憶,還有如此草率的理由。
別人送的。
偏偏舒池真的玩過那?個換裝游戲,偏偏她陰差陽錯地買了那?條裙子。
偏偏那?天是她的生日,她陷在那?段讓她無法發?聲的陰影裏,沖動地付了錢。
當時她想:就當是買給沒長大的妹妹。
對方也不可置信,收下之後還再三确認,又說你是個好人。
舒池痛苦地閉了閉眼,懷裏的人讓她快樂又難過,像是一個甜蜜的折磨。
丁芽能感覺到舒池的身體在顫抖,她欺身而上,抱住了舒池,“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舒池。”
她的眼淚從眼眶低落,蹭在舒池衣服上,舒池卻拉開她,看向丁芽,望進對方的眼裏:“你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洗碗的時候舒池想了很多,丁芽也有可能是在跟自己聊了之後才?漸漸發?現的。
畢竟同?一款游戲,同?一種網戀經歷。
不……也不對。
丁芽拉住她的手:“你送我狗的時候。”
舒池的手有點涼,可能是剛才?洗過碗。
丁芽包住她的手,舒池抽離開,不可置信地問:“怎麽會?”
如果?丁芽是豆芽的話,她們根本沒見過。
舒池甚至從來沒發?出聲音,也沒露過臉。
反而是對方給舒池發?過照片,常常語音,但舒池卻沒再多想。
丁芽吸了口氣,低下頭說:“我去找過你。”
舒池突然反手握住丁芽的手腕,迫使丁芽下意?識地擡頭。
丁芽看着對方那?雙眼,眼眶紅紅,像是被人狠狠欺負了一樣。
“我去找過你,舒池。”
她重複了一遍,“你在榕市開面館的時候。”
丁芽一字一句地說,舒池訝然地看着她,“什?麽時候?”
她的手松開了,仿佛要?往另一邊靠,跟丁芽拉出一些距離,丁芽卻不肯。
她的潛意?識在警告她,不能放松。
有些東西她失去過一次,再失去可能不會失而複得。
丁芽如實回答:“高考前?。”
成年宣誓才?結束,丁芽趁着周末找了個理由自己一個人偷偷去見網戀“男友”。
她想看看那?個人長什?麽樣。
就算她已經猜到對方不是大學?生,也想知?道那?個人到底是做什?麽的。
客車颠簸,從一個縣城開往另一個遙遠的城市,丁芽不知?道後面還跟着一個擔心她的哥哥。
少女的心思一往無前?,率先把自己感動得無以複加。
舒池:“我……我那?時候。”
明明現在被騙的舒池,舒池卻又失去了責問的理由,因為她真的騙了丁芽。
不是大學?生,不是勤工儉學?。
她根本沒錢,也沒學?歷,就是個一天到晚不停幹活的打?工人。
她通過網線騙了一段昂貴的感情,卻沒想到當事人順着地址來找她了。
“地址……是當初你寄的手套……?”
舒池看着丁芽,她的嘴唇都是顫抖的,丁芽點頭,“那?時候你說寄放在那?條街的五金店。”
那?個年代?快遞還沒現在不發?達,基礎的物流業務倒是很暢通。
那?家五金店是代?收點,丁芽下了車打?了出租去了那?一帶,找到了那?家店。
丁芽本來不抱希望,因為她們彼此沒報過真名。
盡管丁芽問過,對方卻說就這麽叫我也一樣。
可能名字有“書”或者“遲”吧。
但丁芽沒想到她一問就問出來了。
老板娘估計剛生完孩子,身材有點胖,抱着一個小嬰兒,在夏天的熱浪中給這個戴着帽子穿着防曬衣的姑娘指了指:“斜對面那?家面館,看到了嗎?”
名字就叫吃一碗面,廣告牌也很常規,紅底黃字,還沒對面沙縣小吃來得有牌面。
那?時正好是飯點,丁芽背着書包走了過去。
丁芽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出發?,想着親哥打?游戲管不到她,她今年十八歲,生日過了,身份證上也能證明。
買車票也沒問題,一路都暢通無阻。
這家面館還算可以,推門進去空座只有兩?個。
丁芽挑了個座位坐下,看着一個女的風風火火地端着面從後廚出來,長頭發?的女老板跟那?個人說話:“舒老板啊,你還是找個小工吧,這一個人忙不過來的啊。”
那?個人頭發?短短,還沒到下巴,穿得倒是幹淨,聽對方這麽說就搖了搖頭。
怎麽是女的??
丁芽還沒再想,對方就過來了,“吃點什?麽?”
丁芽擡眼看她,對方好像也有點尴尬,幹脆不說話了,指了指菜單。
她以前?是近視,複讀之後才?做的激光,當時戴着大大的近視眼鏡框,下巴還挂着防曬面罩。
“大排面。”
丁芽說。
對方就進去了。
煮面的工作臺是透明的,丁芽撐着臉看了一會,看這人忙前?忙後。
她再也沒看到第二個人,沒有第二個書老板。
似乎來吃飯的也有認識老板的,直接喊了句舒池。
丁芽的心跟被重石砸了一樣,她無心吃飯,只感覺天旋地轉。
她的網戀對象是女的。
她喊了那?麽久的老公是也女的。
她知?道的信息好像全是假的。
丁芽留了五十塊錢,連面也不想吃,就這麽走掉了。
“現在我後悔了。”
丁芽低低地說:“當初要?是吃完那?碗面就好了。”
舒池也想起來了,她喃喃道:“那?個人原來是你。”
外面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屋裏的燈就開了一盞,沙發?這邊有些昏暗。
小狗呼呼大睡,掃地機器人自己又出來幹活了。
丁芽訝異地問:“你記得我?”
舒池嗯了一聲:“五十塊,不吃面,走了。”
“我出去找過。”
她已經不記得女孩的具體樣子,只記得是個學?生,點了面人就走了。
留下五十塊錢,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丁芽深吸一口氣,說了一句對不起。
她知?道沒法瞞着,不如攤開說了:“一開始就知?道是你,我就想要?賴上你了,沒想到是合作方。”
丁芽嘆了口氣,她伸手去拿了顆桌上的糖,“那?個網戀得了癌症的老公是假的,為了騙你,讓你和我多聊天。”
舒池問:“為什?麽一開始不直接告訴我是你?”
丁芽:“因為我還生氣啊。”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沒看舒池。
從舒池的角度看她,能看到丁芽塞了一顆奶糖到嘴裏,鼓着腮幫子說:“我當年真的以為我網戀的對象是個純純的帥哥,千裏迢迢去奔現,卻發?現對方是女的。”
周圍很安靜,彼此的嘆氣都清晰可聞,丁芽的眼圈還很紅,一雙眼睛染上眼淚更是靈動。
很容易讓人心軟,很容易讓人想原諒,甚至還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
沈穆就說過丁芽面目可憎,是純正的天真有邪,說你要?是換個時代?搞不好是個魔頭。
可惜丁芽沒那?種雄心壯志,到現在狩獵的有且只有一個,近在眼前?,還翻車了。
丁芽嘆了口氣:“那?一瞬間我其實很想沖進去罵你,但是看你一個人忙前?忙後,我想還是算了。”
那?天她回去哭了一場,丁芽這個人交朋友不走心,也很吝啬付出。
這段網戀論沉默成本,當然是舒池更高,對丁芽來說,她的挂念就是最大的沉沒成本。
而且後勁很大,直接導致她本來就拉的成績一落千丈,被父母直接送去複讀了。
那?個賬號丁芽也不想上了。
那?年她還是強調自己喜歡男的,依然覺得和女的在一起很離譜。
卻沒想到男的比女的離譜,前?男友還不如之前?假扮男的和自己網戀的電子對象來得讓人動心。
人的想法是變的。
丁芽沒那?麽在乎性取向了,她在乎是自己喜歡。
她捧起舒池的臉,很鄭重地說:“舒池,我喜歡你,當年就很喜歡。”
在丁芽以為自己絕對會被原諒的時候,被她捧着臉的舒池卻哭了。
眼淚落在丁芽的手上,昨晚過生日對方尚且要?關燈擦淚,今天卻毫不遮掩。
舒池吸了口氣,別過臉說:“我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