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牆上的鐘表因為年頭太久,走針發出嘈雜的機械音在安靜的屋裏讓人格外的提心吊膽,柳無瞥了一眼時間,加快了收拾背包的速度。

他趁柳日金今晚值班,從網吧趕了回來收拾行李,其實也沒什麽可收拾的,總共幾件衣服和一些平常偷藏下來的錢,一個雙肩背包就已經足夠裝走他的所有過往。

這個家對他而言早就不是家了,媽媽也在幾個月前扔下他偷偷離開了,從那以後柳無大部分時間就在學校和網吧裏貓着,他不想跟柳日金再有任何接觸,但凡想起跟柳日金一丁點有關的事情,都會讓他惡心的想吐。

柳無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冷冰冰、令人窒息的家,把兩把髒舊的鑰匙放在餐桌上,不帶一絲留戀的關門離開了。

只是在下樓經過江博觀家門口的時候,腳步卻忍不住的停了下來,猶豫了一會,柳無終于蜷起手指叩響了木門。

一秒,兩秒,三秒......柳無在心裏默數着,想着如果到十秒的話還沒人來開門,那就不等了。

九秒,十秒......

十一秒,十二秒......

柳無漸漸皺起了眉頭,猶豫着到底要不要走......

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就在柳無猶豫不決的時候,面前的門忽然打開了。

江博觀拄着拐杖看着門外的柳無,蒼白的面容浮現出一絲驚訝:“你怎麽來了?”

确實,柳無已經很久沒有敲響過這扇門了。

“我......”柳無也沒想好怎麽回答,幹脆轉移話題:“你怎麽才開門,這麽墨跡。”

但話一出口柳無就後悔了,拄着拐杖能有多快。

“家裏就我自己,所以慢了點。”江博觀聲音有些低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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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無這才細細端量了江博觀的面色,皺眉道:“你生病了?”

“沒事,可能有點低燒。”江博觀把身子一側,讓出一塊位置:“要進來嗎。”

試探的語氣,讓柳無的心抽疼了一下,過了今夜大概兩人再也不會相見了吧:“好。”

這個意想不到的回答讓江博觀的眼睛亮了一下。

兩人來到江博觀的卧室,這個小房間對于柳無而言一點都不陌生,他在這裏哭過笑過,也抱着江博觀睡過醒來過,現在,也要在這裏跟他道別了。

江博觀因腿腳不方便,躺回了床上,看着柳無手裏臃腫的背包皺了一下眉:“這是什麽?”

“哦,一些不要的舊衣服,一會打算扔樓下垃圾桶裏。”柳無把書包放在腳邊,輕車熟路的拉過書桌前的椅子坐了下去:“你有吃藥嗎。”

“沒有,不用吃。”

“家裏沒藥?”

“有吧。”

“我去幫你拿。”

江博觀緊緊盯着柳無不說話了。

“......怎麽了......”柳無一陣心虛。

“沒有,只是覺得,你好久都沒有坐下來跟我好好說過話了。”江博觀的眼睛裏有看不清的情緒,語氣聽着像是有點委屈。

柳無覺得大概是因為江博觀生病了,所以才會看起來脆弱可憐了一些。

“藥箱還在老地方嗎,我去給你拿藥。”柳無起身去客廳的電視茶幾裏取出一個小紙盒,翻出幾片退燒和消炎藥,又端了杯水返回卧室。

江博觀乖巧的伸出手把藥吃了,然後依靠着床頭看着柳無,似有千言萬語,但又一言不發。

兩人在沉默中對視了一會,柳無能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我跟徐歡寰---”江博觀突然開口。

“你考的怎麽樣,應該不錯吧。”柳無立刻打斷了江博觀的話,那個女生的名字他一點都不想聽到。

江博觀大概是預想過柳無的反應,不再勉強:“還行,你呢,有想好的學校和專業嗎。”

柳無咧嘴一笑,故作輕松:“能考上哪就去哪兒呗。”

“明天學校組織畢業生回校拍畢業照,你會來的吧?”江博觀知道柳無對集體活動不感興趣,可畢竟這是高中的最後一次合照,他想站在柳無的身旁。

“再說吧。”柳無敷衍,明天他應該已經在異地他鄉了吧。

“我想讓你來,你會來嗎。”江博觀看着柳無,眼神裏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大概是因為江博觀的腳受傷是他造成的負罪感,又或許是因為即将離開的莫名愧疚感,也可能是一向對他皺眉高不可攀的江博觀因為生病而讓人容易心軟的緣故,總之柳無答應了一個他根本無法實現的承諾。

“會......”柳無撒謊了。

後來因為藥勁生效,江博觀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柳無坐在床前看了一會江博觀,才慢慢起身關掉了房間的燈,又去把窗簾拉了下來,在一片黑影虛虛實實的房間裏,柳無摸索起地上的背包,向卧室外走去。

只是在拉開卧室房門的瞬間,柳無又快速返回到江博觀的床邊。

窗外微弱的月光透過舊薄的窗簾顫顫巍巍的照了進來,柳無跪在床前,把臉輕輕貼蹭在江博觀發燙的臉頰上,像從以前一樣。

其實他從前很愛抱着江博觀蹭貼他的臉頰。

“江博觀,後會無期。”柳無在江博觀的耳邊低喃着。

嘴唇若有似無的觸碰到柔軟的耳垂,還有一句沒說出口的告別。

“願你一生無憂”。

......

十多年前離別的場景在腦海裏不斷的翻滾着,周圍嘈雜的聲音好像越來越清晰,直至感受到有人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拍了幾下,柳無才遲鈍的睜開雙眼,窗外的天是剛蒙蒙亮的狀态。

“你醒了?”是江博觀的聲音。

他昨天不是走了嗎,柳無遲緩的眨眨眼睛,然後又聽到病房裏的充斥着哀嚎和哭泣的聲音。

柳無扭頭向旁邊的床位看過去,一席白床單将曾經躺人的位置嚴嚴實實的覆蓋住,白床單下有人體隆起的形狀,柳無登時困意全無,掙紮着起身。

“是壽終正寝。”江博觀輕拍柳無的後背低聲道:“沒有遭太大的罪。”

“可是......怎麽會?!昨晚明明還跟我聊天來着,聲音也跟之前一樣......他......他還有力氣嘲諷我,怎麽會這麽突然......”柳無的聲音被老人病床前圍着的幾名年輕人的哭喊聲淹沒了。

病房裏一直人來人往着,醫生和護士安撫着逝者家屬的情緒,後來老人的那張床被推走了,人們也斷斷續續的離開了,只剩江博觀緊緊的扶着柳無的後背站在他的身旁。

“我想出院了......”柳無看着空蕩蕩的一側,那老頭昨晚還絮絮叨叨的說想吃皮蛋肉餡馄饨了,還說他老婆做的最好吃。

但是柳無不知道的是,他老婆早在三十年前就去世了。

“好,跟我回家吧。”江博觀輕聲說。

也許只有死亡真正來到面前的時候,人們才能最直觀的了解那句珍惜眼前人。

“孩子,如果這個世上還有人不舍得放你走,你不妨停下來多陪他一會,緣分啊,很奇妙的,有時候稍微一錯過,便是抱憾終生啊。”昨晚那老頭說的話還在耳畔游蕩。

“好。”柳無沉默良久點點頭,終于不再把江博觀拒之門外。

那些被束之高閣埋藏起來的回憶也因為江博觀的到來而一點點啓封。

窗外的晨曦終于穿透雲層和樹葉照進了病房裏,在兩人的身上灑下化解夜寒的第一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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