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之後的幾天裏,柳無對江博觀都是愛搭不理的,他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麽那麽久的事情江博觀會連細節都記得那麽清楚,害的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畢竟他根本不記得這件事,申訴無門最後只能惱羞成怒。

江博觀把一碗面條推到柳無面前:“吃吧,醫生說你恢複的不錯,可以開始慢慢增加食量了。”

“不吃,不想吃,不愛吃,不樂意吃。”柳無依靠在病床上一臉的不配合。

“那我喂你吃。”江博觀作勢要去拿筷子。

“我操,江博觀,你腦子有病吧。”柳無壓低聲音看了一眼旁邊正在閉目養神的老大爺:“我可丢不起這個人。”

“那你自己吃。”

“你!”柳無氣急了但又拿江博觀無可奈何,江博觀以前明明沒有這麽難纏的啊,想當年只要對他冷眼嘲諷幾句他就會默默走開的,怎麽這次再見面感覺江博觀的臉皮厚了許多啊。

柳無無奈的嘆口氣,最後還是抓起筷子往嘴裏送進一大口面條。

嗯……味道還不錯……

“早乖乖聽話不就好了。”江博觀說,語氣讓人覺得有點暧昧不清,但面上表情卻是端的一本正經,會讓人錯覺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我為什麽要聽話,我又不是……又不是……”柳無絞盡腦汁搜索一個合适的形容詞。

“又不是你老婆。”一旁的老大爺不知什麽時候醒了,躺在床上悠然自得的接了一句。

老大爺的子女都忙,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住院來調理身體的,沒什麽特別的病情,所以只雇傭了個白天陪護,晚上端茶送水的活便由江博觀順手攬了下來,大爺對江博觀的喜愛之情也更上一層樓,因此越看越覺得柳無這個人太作太矯情。

“咳咳咳咳。”柳無被大爺的形容詞吓得一陣咳嗽。

江博觀反倒是很自然的從床邊站起來替柳無拍背順氣,遞過床頭桌上的水杯:“喝口水。”

“不喝……咳咳……”嗆死也不喝,避嫌。

Advertisement

江博觀蹙眉看着柳無。

“小柳快喝吧。”大爺看不下去了:“這兩天你怎麽老是鬧別扭啊,真跟個小媳婦一樣。”

噗……大爺……你大爺的……柳無內心暴風哭泣。

“你都不需要上班的嗎?”柳無把一身怒氣轉向江博觀。

這幾天江博觀一直在陪床,晚上也不走,支了個折疊床睡在柳無旁邊。柳無趕了他好幾次,可江博觀不為所動。

“還行,所裏有師兄和其他幾位醫師,而且我有年假。”江博觀見柳無始終不喝水,把水杯放下無奈道:“那你就再吃點面。”

柳無已經知道江博觀是在一家牙科診所當醫生,他并沒覺得很驚訝,在他心裏,江博觀就該是醫生或者法官之類的職業。

“你老板真的不會開除你麽。”柳無問。

“不會。”

“你哪來的自信?”

因為我就是老板,江博觀心說。

“因為我技術好。”江博觀毫不謙遜。

“但是我都已經好了,你沒必要再在這裏待下去了,真的不太合适。”柳無說。

江博觀揣着明白裝糊塗:“哪裏不合适,都是男人。”

“我不想欠你的。”柳無避開了江博觀的目光。

江博觀的心被柳無拿着小刀劃了一道痕。

“但你已經欠了,你的住院費和狗在寵物醫院的費用都是我付的。”

柳無擡起頭,眼神裏閃過一絲慌亂,他沒想到江博觀會提這個,至少不是現在,當着一個老頭的面,無情的揭他的短。

其實他最近也在考慮這個事情,但他的錢都給了柳日金,自己全身大概不到一千塊錢,他也不是沒想過找黑子借錢,但想起黑子每月往老家彙款的模樣,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柳無此刻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這些年沒有努力多賺點錢,他總覺得錢多錢少無所謂,反正他獨自一人在這世上,怎樣過都可以。

“多錢?”柳無想拼命壓下那些熟悉的自卑感,那些在面對江博觀時會形成習慣的自卑總是讓他忍不住想躲開江博觀。

從小到大,江博觀永遠是那個作為施舍者的江博觀,而自己永遠是那個等待被施舍的柳無。

“3萬多。”

柳無瞪大了眼睛:“怎麽這麽多,我有醫保,可以報銷的吧。”

“你已經離職了沒法報銷,而且這些錢還沒算上我的誤工費。”

“誤工費?那是你自願的,幹嘛算我身上……”貧窮讓柳無底氣不足。

“但你不是不想欠我的麽。”江博觀成功的報複了一小下。

“我暫時可能沒辦法拿出這麽多錢來,要不……我分期付款吧。”柳無有些難堪。

“你的錢呢,這些年不會連這點積蓄都沒有吧。”江博觀明知故問。

“跟你沒關系,反正現在就是沒有。”柳無不想提到柳日金,不想把那些醜陋的,不堪的回憶帶到兩人面前,表情冷了下來。

江博觀隐忍的咬了一下後牙槽,柳無還是不肯對他敞開心扉,一如從前,只會對他的關心視而不見或者拒之千裏,但更早以前,他們明明也曾經親密無間過。

“你的意思是要欠我的錢了是吧,那就沒辦法了。”江博觀帶着公事公辦的口吻:“欠錢可以,但你出院後得跟我回家。”

“什麽?”柳無驚訝的看着江博觀,懷疑自己聽錯了。

“跟、我、回、家。”江博觀一字一頓,語氣不容置疑。

跟我回家……柳無,跟我回家……

多麽熟悉的話,小時候江博觀經常會拉着柳無的手把他帶回家,帶着哭泣的、一身傷的、落寞的他回家……可過去的時間太久了,久到柳無自己都快記不得那時候聽到這句話的時心裏曾被灌溉過滿滿的踏實感和安全感。

“為什麽?”柳無問。

“因為你在這裏沒工作,沒牽挂,随時可以走掉,你走了我找誰還錢。”江博觀的語氣有埋怨。

柳無沒傻到相信江博觀真的會在乎這點錢,但他覺得江博觀一定是又在可憐他:“我不會走的,你放心,你的錢我肯定會還清。”

“你讓我憑什麽相信你,畢竟不辭而別的事情你也不是沒幹過。”江博觀俯身靠近柳無,壓低聲音,帶着一絲不再隐藏的愠怒,對于柳無當年的離開他如鲠在喉:“柳無,為什麽連告別都沒有,你就這麽讨厭我嗎?”

柳無看着江博觀英挺的眉骨,深淵似的眼眸,心跳不可控的紊亂了幾下。

......不是的,其實我有跟你告別過,只是你睡着了而已......柳無在心裏自話自說着。

可說出口的話卻是:“我不知道怎樣告別,畢竟我媽走的時候也沒跟我告別,沒人教過我。”柳無眼神點悲哀,然後又挑釁似地看着江博觀:“倒是你江博觀,你要帶我回家,是不是需要經過家長的同意啊。”

“什麽意思?”江博觀不懂:“我爸媽一直住在烏城,只有我自己在這裏。”

“算了吧,你的錢我肯定會想辦法還你的。”柳無聳了聳肩,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早已坨掉的面條邊吃邊說:“這段時間麻煩你了,但咱倆早就不是小時候了,我也早就不需要跟你回家了,這麽多年我一個人都過來了,不也挺好的。”

哪裏好,是所有的積蓄不過7萬塊錢,還是辭職了只能蜷縮在破舊的小旅館裏,亦或是生病發燒了身邊連個可以照顧的人都沒有,江博觀很想揪住柳無的衣領好好問個清楚,但他知道柳無只會用與你無關的口吻讓自己不要越界。

“面坨了,別吃了,我再重新給你買一份。”江博觀壓下了心裏的酸楚。

“不用了。”柳無搖搖頭:“我不想再多欠你一碗面。”

忍耐快到了臨界值,縱然江博觀做好了被柳無推開的心理準備,但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絕,猶如反複淩遲割裂他的傷疤,江博觀在這一刻生出了陰暗的想法,既然左右都說不通,幹脆直接把人綁回家關起來好了,反正這個世上除了自己,誰還會年複一年的尋找這個人。

最後江博觀還是離開了,張敏師兄給他來了個電話臭罵了他一頓,大概意思是罵江博觀不是人,資本家,剝削階級,仗着自己是老板為所欲為的扔下一堆攤子給他們,害的他們工作量增加了好多,臨近下午的時候說好要來的一臺新設備也沒有來,氣的張敏在電話裏罵了江博觀二十多分鐘才挂掉。

江博觀也因着柳無的拒絕有些生氣,最後真的一言不發的離開了。但離開前他還是不放心地找到了認識的前臺護士,若柳無有任何事情讓她一定要立刻通知自己。

午夜時分,柳無躺在安靜的病房裏,這是住院這幾天以來,第一次沒有江博觀在跟前晃悠,心裏竟然還有一點空落落的感覺。

柳無翻了個身,好煩,下午看江博觀走的時候那麽冷漠,大概明天不會再來了吧。明明這才合了自己的心意,結果又在半夜失眠到輾轉反側,想想又覺得真是好笑。

柳無嘆了口氣,人總是矛盾又貪婪的。

“別嘆了。”黑暗中傳來老大爺的聲音:“年紀輕輕的怎麽跟我這個老頭子一樣睡不着呢。”

“可能白天睡多了吧。”柳無随便找了借口敷衍着。

“我看是白天太作妖,晚上心虛了。”老大爺聲音聽着有點不滿意。

“我作妖?你別在這裏瞎說啊,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柳無沖老大爺的方向扭頭瞪了一眼,可惜房間暗,老大爺又壓根沒看他,根本無懼他眼裏的兇悍。

“哼,我怎麽不知道,活到我這把年紀,什麽事情看不明白,反正我看着人家小江人不錯,不像你,不識好歹不領情的。”

“算了,跟你說不通,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柳無翻了個白眼,不愛跟倚老賣老的老家夥多說什麽。

老頭嘆了口重氣,似是自言自語:“人啊,有時候真的該靜下來好好聽聽自己內心的聲音,聽聽它最渴望的到底是什麽,別等到一把年紀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只剩後悔。”

柳無看了一眼輪廓不甚清晰的側臉:“你有後悔的事?”

老大爺笑了一聲,不知為何這笑聲在午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凄涼:“我的後悔早就變成了遺憾,百歲光陰一碟夢,重回首往事堪磋啊。”

“孩子,如果這個世上還有人不舍得放你走,你不妨停下來多陪他一會,緣分啊,很奇妙的,有時候稍微一錯過,便是抱憾終生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