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傅星河想到自己能幫大哥什麽了。
按照夏眠的說法,孟岽庭只是懶得吃甜食,這麽自大狂妄的暴君,八成就是嫌棄甜食粘牙、不爽利、不陽剛等等毛病。
傅星河對症下藥,做了幾種甜食。
清甜不粘牙的小巧雪絨球,一口一個不廢功夫,如果有個美豔後妃在旁邊喂的話,孟岽庭還能一邊看奏折。
比巴掌還大的大塊馬拉糕,撒上一層片狀燕麥,大份粗狂宛若邊塞行軍從馬背扯下的幹糧,見之則聯系到膘肥馬壯,出師必勝,然而味道兼具宮廷糕點的細膩和美味。
晶瑩剔透的桂花藕凍,淋上一層水光熠熠的糖水,甘甜解渴,一口吞下,不是糕點也熱量爆炸。
……
傅星河潛心研究,總結那些後妃讨好皇帝失敗的糕點缺點,加以規避。
女人和甜食,真的有人都不喜歡嗎?
夏眠已經到了半夜偷偷起來練武的地步了,她和秋醉武功不相上下,但在貴妃這裏吃了這麽多甜食,每一樣都好吃到哭,等秋醉回來,她估計都要打不過了。
傅星河手法愈發熟練,一大早就趕出了好幾盒的糕點,拍着手吩咐道:“把這些給各宮娘娘送去,若覺得味道不錯我可以多做些。”
太監伍奇一數,正好有八盒,每盒都不一樣,“這該如何分?”
傅星河:“随機,每人一盒。本宮做多了吃不完,糕點你們可以随意檢查,本宮絕沒有在裏面夾帶信件。”
伍奇連忙應了兩聲“不敢不敢”,讓小太監跟他一起送糕點。
夏眠不懂貴妃突然這一手是什麽意思,突然間特別刻苦鑽研,就為了給後妃送吃的?
難道貴妃是在暗暗敲打後妃,類似“本宮雖然出不去,但你們在幹什麽我一清二楚”,“沒有本宮做的好吃也敢拿到陛下面前丢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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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倩貴妃不是那種人。
夏眠一頭霧水。
傅星河送出去之後,便安心地在溫華殿呆着。
後妃們覺得不錯,就會請廚師拆解配方,或自用,或讨好皇帝。
傅星河不在乎配方洩密,她只希望這裏面有孟岽庭喜歡的,然後……使勁吃。
一點微不足道的工作罷了,傅星河也不确定能不能起到作用,反正……她心裏先爽了再說。
日子照樣過,傅星河看完十六本史書,從先帝生平一直看到大熙朝之前的倒推五個朝代。
她合上書時,夏眠表情複雜地告訴她,陛下前日在禦花園的亭子裏看見一款糕點不錯,叫禦膳房重做一遍,還問了是誰放在那兒的,賞了高才人一串珊瑚珠。
夏眠道:“據奴婢看,那糕點完全是依瓢畫葫蘆,仿制娘娘的馬拉糕。”
夏眠雖然奉命盯着傅星河,但是她不會事無巨細禀報皇帝,如果孟岽庭沒有問起,像是糕點誰做的這點小事她不會上報。陛下日理萬機,當屬下的這點覺悟要有。
她還挺喜歡貴妃的,覺得那麽多糕點都不入陛下的眼,這賞應當是貴妃得的。
傅星河合上書,她似乎抓準孟岽庭口味了,“高霓高才人?我記得她,她肯定是喜歡吃,才會做了放在禦花園,邊賞花邊品嘗。”
傅星河絕口不提孟岽庭:“高山流水,知音難覓,既然如此,我再做點送她。”
夏眠張了張口:“娘娘……”
這不對勁。
欣賞糕點的是陛下,你高山流水的知音是不認錯了?
說是送高霓,傅星河依然全後宮一個不落地照顧到,作為名義上的管理層,不患寡而患不均,傅星河不想因為這一點小事引起私怨。
傅星河基本上是懷着愉悅的心情做糕點,她自己喜歡,夏眠也喜歡,還可以聯絡後宮,無形中把暴君喂胖,一舉多得。
待她把孟岽庭的口味拿下之後,再研究一些容易長期保存的糕點,有機會捎給外出打工的明楓。
傅星河每天睜眼想一遍“打倒暴君”,給無聊的一天輸入鬥志。
如她所料,有了高霓的成功例子,禦花園大大小小的亭子裏,充斥着後妃無意間留下的甜點。
孟岽庭也很奇怪,他從來不當場碰,有中意的多瞧兩眼,福公公心領神會地叫小太監把糕點包起來,讓禦膳房做出一樣的,然後例行賞賜。
傅星河聽說了這點,暗道孟岽庭警惕心還挺強,不是禦膳房做出來的東西,擺到他面前也不會碰一下。
對個糕點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對人的猜忌了。如此多疑,傅家身為廢太子的恩師,想翻身太難了。
要是身上這雞肋的毒性檢測系統能轉讓給暴君,換他放自己出宮就好了。
她進宮半個月,除了夏眠伍奇,幾個灑掃宮女,幾乎沒有見過其他人。前世她每天都要見許多來自五洲四海的房客,他們中不乏某些領域的佼佼者,傅星河略通幾門外語,東方古典氣質中帶着開放包容的熱情,常與他們交談,受益匪淺。
傅星河深吸了一口氣,若不是這具身體更嗜睡,按照她前世每日六小時就足夠的睡眠,多出來的時間她還不知道如何打發。
但她到底是高估自己了。
她不是愛書如命的性子,一整天都沉浸于書香她辦不到,看書只是她平心靜氣的手段和初來乍到的好奇驅使。
不客氣地說,每天不懷好意地揣摩暴君口味,都比看書吸引她精力。
難怪王侯将相愛造反,妃嫔媵嫱愛宮鬥,傅星河覺得這麽下去,她也差不多了。
死氣沉沉的後宮遲早得炸一個,傅星河覺得會是自己。
想想年邁的傅寒,前途未仆的兄長……傅星河咬了一口酸棗糕,酸得冷靜下來。
本宮還能在溫華殿低調五十年!
傅星河給自己重新豎起一道精神壁壘,至少管用十五天。
“我們跪這兒……”
“今天求貴妃給一個說法。”
外面忽然吵鬧起來,傅星河把一本《莊子》塞回書架,長眉一挑,眼中若有星光。
“娘娘!”夏眠匆匆進來,用了輕功瞬息之間就騰挪至前,“肖采女出事了。”
“嗯?”傅星河心一沉,能讓夏眠匆忙的必定是大事了。
肖才人,肖豐豐。
傅星河記得那是個圓臉可愛的姑娘,聲線很甜,笑起來兩個酒窩,她當時覺得這女孩撒嬌起來,恐怕孟岽庭冷臉都維持不住。
肖豐豐這些日子有沒有對暴君撒嬌她不知道,但看夏眠的樣子,此事跟她有關咯?
傅星河直截了當:“本宮的糕點有問題?”
夏眠愣了一下,快速道:“肖采女今天分到娘娘新做的糕點之後,她聽說每人都不一樣,便帶着去禦花園和其他采女互相品嘗。她去得早,在賞荷亭坐了一會兒,嘗了一塊粘米糕,突然唇色變青,嘔出血來,至今昏迷不醒。”
傅星河擔憂道:“有沒有性命之憂?”
夏眠:“太醫說,差點就救不回來了。”
傅星河松了一口氣,她選拔進宮的人,如果命喪于此,也是她的過失。
“那外面是怎麽回事?”
夏眠:“俞婕妤帶領五個人,跪在外面,請娘娘給個說法,說是今日分的糕點大家都沒吃,只有肖采女吃了就出事了。”
傅星河端起一杯茶:“五個人?還有誰沒來?”
“王婕妤。”
王婵寂氣質孤高清冷,看着不像是愛摻和這種場合的人。
傅星河放下茶杯,卷起礙事的袖子。
她管理酒店五年,還沒處理過食物中毒事件呢,當真是新鮮了。
她明白俞鳳的動機,只要有利可圖,凡遇事故,必趁機鬧大,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傅星河跨越門檻行走如風,夏眠回過神來,連忙追着出去:“娘娘,您還沒換衣服——”
“管他的。”
傅星河在溫華殿只穿裏衣,外面套一件輕便寬松的月牙白棉質外衣,外衣還是她指揮夏眠動手改動的,這是她覺得最舒适方便的穿法。
溫華殿大門常鎖,可以說是陛下的吩咐,也可以說是貴妃的自覺。
傅星河瞥了一眼伍奇:“開。”
伍奇被這一眼的氣勢震懾,下意識開了大門。
外面哭哭啼啼,不知有幾人真心為肖豐豐傷心。
溫華殿朱紅大門豁然打開,傅星河粗衣束發素顏朝天地出現,俞鳳差點愣住,沒法跟當日風華無雙的倩貴妃聯系起來。
傅星河掃了一眼各個宮女手裏的托盤,沒有一個顯示有毒,她倏地勾起一抹笑容,慢條斯理地過去,一個個掀開盤子,拿起糕點咬了一口,評價道:“本宮的手藝不錯。”
燕翩翩的眼淚停住,看着笑容明媚的傅星河,雖着青衫,笑起來就像貴妃了,她又想起那日不按常理出牌的選秀,忽然覺得不該跟俞鳳來。
俞鳳滿臉悲憤:“姐妹們剛進宮,如履薄冰,若是有錯,請娘娘按照宮規處置,我們絕無異議。”
言下之意,肖豐豐是被傅星河用糕點所害,屬于動私刑。
俞鳳情緒飽滿,聲淚俱下,以退為進,其餘人靜靜跪着,不出頭也不吭聲。
傅星河掃了一眼各個宮女手裏的托盤,沒有一個顯示有毒,她慢條斯理地過去,捏起糕點咬了一口,“你們拿着糕點給陛下獻殷勤換賞賜,本宮吭聲了嗎?有人感激本宮嗎?”
高霓嘴唇顫抖,喚了一聲:“娘娘我……”
俞鳳搶道:“我們自然感激娘娘,肖采女也感激娘娘,可她現在躺在床上,不能像我們幾人跪在這裏給娘娘磕頭。”
傅星河:“起身,本宮受不起。”
沒有人起身。
這便是一種态度,要傅星河給說法。肖豐豐吃的是傅星河給的粘米糕,而糕點是随機分配的,剩下的還不知有沒有毒,她們所有人都在鬼門關走了一圈,都覺得跪在這裏既委屈又問心無愧。
傅星河一口一口地吃着分給俞鳳的糕點。五塊精致的桂花糕,入口軟糯,甜度适中,小塊不膩。
但是五塊還是有點多了。
傅星河往往糕點出鍋只嘗一塊。她咽下最後一塊,揮手把空盤子砸了。
砰——琉璃圓盞隔着三米擊地而碎,碎裂聲把路過的太監宮女都震了一下。
“你——”俞鳳瞠目結舌。
傅星河笑道:“這下不關俞婕妤的事了,你可以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