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馬車外, 禁軍開道,步伐整齊有致,如同鼓點一般傳入耳中, 更加襯得車內相對無言。

“吓傻了?”孟岽庭手掌蓋着傅星河的腦袋, 把她的臉轉過來。

傅星河擡手把孟岽庭的手抓開,捋了捋頭發, 摘下一只盤發的夾子。

直男永遠不會知道女人頭發裏有什麽, 手勁又大,壓得她都疼了。

傅星河幹脆把多餘的頭飾都卸了, 要不是今天要出席比較正式的場合,她不喜歡把頭發盤起來。說來孟岽庭也是牛逼, 背着她殺敵,身體居然非常穩, 傅星河頭發都沒亂。

鬓發立即松散,垂在了肩上。

孟岽庭眼睜睜看着貴妃旁若無人地解開頭發,少了那些鎏金點翠的釵環, 烏發披散在肩, 清麗的臉龐仿佛出水芙蓉。

不知廉恥,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當着他的面寬衣解帶了?

傅星河散開頭發, 脖頸立即暖和了,轉頭看見孟岽庭盯着她,眼睛眨了眨:“怎麽了?”

孟岽庭莫名緊張,覺得自己落於下風,于是道:“出門見人打扮得這麽正式, 見朕就這麽随意?聖前失儀大不敬之罪,宓丁蘭一品诰命,沒教你怎麽見君?”

莫須有的罪名說着說着便成真的了。孟岽庭越想越氣, 女為悅己者容,傅星河怎麽整天在他面前素面朝天的?

呵,廉價的喜歡。

兩道柳眉微蹙,傅星河感慨暴君的規矩怎麽時有時無,還一本正經地生氣。

暴君難道沒有意識到,講理他是講不過本宮的嗎?

她突然想逗一下暴君,便手肘撐在孟岽庭大腿上,笑眯眯地看向孟岽庭:“陛下聽過一句詩嗎?”

“什麽?”孟岽庭脊背微微僵直,大腿好像也不是自己的了,一動也不敢動,怕自己一動,傅星河就會撐不住滾出馬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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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星河念到:“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想治本宮的罪,不可能。

孟岽庭随着她的話,眼神落在那兩道黛色蛾眉——有時候眉眼彎彎,有時候眉目莊嚴,全憑主人心情。

眉毛下面是清澈靈動的眼眸,視線一個不察對上,霎時凝滞,空氣變得熾熱而粘稠。

傅星河撐在暴君腿上的手指不知為何有點抖,她蜷了蜷手指,想收回來。

孟岽庭突然問:“這詩前兩句是什麽?”

傅星河仿佛上課走神被提問,下意識飛快地把張祜的詩全文背誦:“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

“嗯。”孟岽庭高深莫測地點頭。

啧,話一套就出來了,傅星河腦子裏怎麽盡是這些!

天天想着承主恩?還要獨寵!是不是還想當皇後?

傅星河察覺掌心下有些異樣,低頭一看孟岽庭腳尖不動,黑色靴子後跟小幅度地點地。

等她認真看,又沒了。

傅星河以為孟岽庭不滿她壓着自己腿,連忙支起身子,正襟危坐。

她小聲嘟囔,嫌我聖前失儀,你自己不也穿一件破衣服,袖口都開了。

孟岽庭似乎聽見了她的嘟囔,惱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這一眼裏,還有滾動着濃濃的不可置信。

傅星河轉開目光,沒發現有些人脖子都紅了。

“咳,方才,謝謝陛下救我。”

孟岽庭強硬道:“近期不準出宮了。”

傅星河瞪大眼:“憑什麽?”

孟岽庭:“還問?今天的事沒給你教訓?”

傅星河:“沒啊。”

孟岽庭:“朕倒是忘了你狗膽子。”

說起膽子,傅星河也想起一件事了,她不滿道:“陛下膽子不大?方才那麽多亂箭射過來,也沒見陛下多護着自己心脈一點。”

說的人沒覺得自己在關心對方,另一人也沒聽出來。

孟岽庭鄙視地看着她:“以為朕像你一樣弱不禁風?”

傅星河就不服氣了,伸出食指戳他的胸口:“難道陛下的心不是肉做的——”

戳到一塊硬邦邦、鐵片似的布料,傅星河的聲音戛然而止。

尴尬,暴君穿的是她做的衣服。

她剛才是不是還逼逼這衣服袖口都開了?

傅星河被自己的繡工扇了一巴掌,臉頰爆紅,幹巴巴道:“臣妾、臣妾還挺有先見之明。”

孟岽庭不太想承認自己今天出門,鬼使神差地讓福全拿傅星河做的常服,當時福全的表情跟見鬼似的。

大驚小怪的,不試怎麽知道傅星河偷工減料了?

他冷哼一聲:“盡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傅星河覺得這段路程的話題都非常不對勁,想來想去,幹脆問道:“燕翩翩背後是誰?”

“五王爺。”

傅星河想了想起五王爺的樣子,就記得白面書生的長相,別的沒什麽特點。

“陛下厲害。”

孟岽庭能這麽快鎖定目标,無外乎是因為五王爺生了個兒子,先帝目前存活的第一個孫子。全京城都知道他疼愛兒子,甚至還來孟岽庭這裏求了幾次不合規矩的封賞。而且,青園正好是他管轄的。

孟岽庭想不到,五王爺竟然沖着傅星河去。

廢物,就會利用女人殺女人。

李霄征已經去抄家了,在孟岽庭心裏,五王爺已經是個死人,敢對他的貴妃下手,就要有膽子承擔後果。

孟岽庭甚至不想審問原因,不讓他多活一刻。

傅星河:“幫臣妾問他,為什麽殺我。”

孟岽庭:“好。”

那就讓他多活一天。

……

天黑時,夏眠告訴傅星河,燕翩翩招了,指使她的人正是五王爺。

五王妃難産去世,五王爺請人做道場時,那些人胡謅了一堆王妃登仙庇護、小世子前途無限的說辭,意在讓五王爺不要傷心。但是五王爺本身就愛子如命,聽完就往另一個方向發散。

恰巧他得了一種藥,這藥無色無味,只要衣服上沾染便行。

他認識燕翩翩,花言巧語哄騙,說世子沒有親母,以後若是成事了,你就是他的母親。他對繼妃沒有感情,對燕翩翩才是真愛,雲雲。要是燕翩翩有幸入孟岽庭的眼,那就更好了。

五王爺說得輕飄飄,燕翩翩鬼迷心竅,居然答應了。傅星河當上貴妃後,五王爺為了幫燕翩翩,顯示自己對她的栽培關心,還散布了一些謠言,例如貴妃戲耍禁軍。

至于五王爺為什麽對貴妃下手,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貴妃對付女人太有手段。

他不認識什麽肖豐豐王婵寂,光是打聽到俞鳳心甘情願地出宮,還對貴妃感恩戴德,他就開始恐慌了。

孟岽庭在女人的事物上,完全一竅不通,五王爺原先堅信燕翩翩就算出事也不會招供。

但有貴妃在,後宮突然變得比前朝還固如金湯,燕翩翩早就不安全了。但是五王爺依然心存僥幸,覺得那藥非常隐秘。

得知燕翩翩被抓,孟岽庭居然沒有一殺了事,五王爺擔心她招供,狗急跳牆,想解決了傅星河。

青園一向是他管理的,就算當日禁軍在場,提前在三樓埋伏一個神箭手,想殺一個貴妃太簡單了。

他怕神箭手失利,還遠遠地埋伏了一波刺客。

誰知陛下突然出現,而且說燕翩翩已經招供,要傅星河回宮去看。

藏書樓裏的人一聽,光殺貴妃已經沒用了,不如就此一搏,便發出信號,讓刺客攻進來。

夏眠沒說這事陛下也有責任,誰讓陛下燕翩翩還沒招供,就在青園裏跟貴妃胡謅。

陛下交代了,這點不能告訴貴妃。

傅星河聽完沉默,原來是本宮太嚣張的錯,“你去跟陛下說,好賴饒燕翩翩一條命。”

她以後要低調一點,守護好剩下的三個後妃。

哦不,兩個。

朱群靈在孟岽庭心裏,大概已經是個擦地板的宮女了。

想起朱群靈,傅星河皺起眉,一個失去前途的采女,在宮裏只能孤身到老。

現在看着不愁吃穿,以後孟岽庭再次選秀女,新人壓舊人,生活質量就不好說了。

古代到底還是靠養兒防老,傅星河不由替朱群靈的後半生擔憂。

“夏眠,你把朱群靈叫過來。”

朱群靈一覺睡醒,得知燕翩翩又被抓了,快吓死了,這宮裏真是龍潭虎穴。

她還記得在月泉宮看見陛下時,陛下冷漠的神情,像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蟻。

她越發後怕,開始擔心駱世兮是不是犯了什麽事,比如像燕翩翩一樣謀反之類,那她在陛下面前給駱世兮伸冤,會不會被連累……她真不該去月泉宮的,更不應該提駱世兮!

夏眠來叫她去溫華殿,朱群靈戰戰兢兢地強調,她跟其他采女一點都不熟,她什麽都不知道。

夏眠懶得解釋,貴妃是多好的人啊,居然有人跑去月泉宮妄圖勾引陛下,敢跟貴妃争寵,呵,貴妃都沒去過月泉宮呢!

傅星河喝着蜂蜜茶,看見朱群靈,笑道:“睡飽了?”

朱群靈撲通一聲跪下:“娘娘,奴婢錯了,奴婢不該去月泉宮。”

傅星河:“跟本宮認錯沒用,陛下罰過你就算了。今日叫你過來,是想問問你對自己未來的打算。”

朱群靈愣住,打算?俞鳳她們一個個都倒臺了,她一個秀女能有什麽打算?

傅星河直說了:“你想留在儲秀宮,還是放你出宮嫁人?”

朱群靈:“出宮……出宮嫁人?謝娘娘恩典!奴婢願意出宮!”

她是今天才知道後宮傳出的風言風語,來不及澄清,風向就變了,大家都在說真相是有個采女闖進月泉宮,被陛下罰擦地板。

她變成了宮裏的笑話,再過幾年,新人進來,她就會變成低等宮女,甚至還不如宮女,不能在合适年紀被放出宮。

傅星河喝了一口茶,朱群靈也算自作自受,勾引陛下失敗就要承擔後果,這回她不打算給朱群靈編什麽理由了,就以得罪陛下被罰出宮為由。

朱群靈感恩戴德:“謝貴妃娘娘!”

傅星河:“行了,回去收拾吧。夏眠,你去收拾幾件首飾,當本宮給朱采女的一點心意,望你宮外能安生立足。”

朱群靈愈發感動,連連磕了幾個頭,她家裏沒什麽錢,被貶出宮要是兩手空空,在家裏更擡不起頭。

等朱群靈走了,傅星河補充道:“別拿本宮的首飾,拿俞鳳或者王婵寂的。”

她接收了這兩人的私産,用不上她們的首飾,不如拿來做點好事。

夏眠:“……”娘娘真是精打細算,适合掌中饋!

她猶豫了下,道:“今天在儲秀宮看見雷娟遠,她好像病了。”

傅星河想了想雷娟遠的簡歷,是嶺南人,來了京城之後水土不服,一直畏寒,換季容易體虛。

“叫個太醫過去看看,好好養着。”傅星河關心道,“這幾天刮風就不要出門了,也不要天天躺被窩,儲秀宮現在就她一人住着,那麽大地方,足夠在屋子裏活動筋骨了。”

“是。”夏眠高高興興地去辦事,貴妃真好啊。

傅星河卻有點憂愁,她有預感,太後該來找她了。

翌日,傅星河剛醒,便有人過來,請她到慈壽宮一趟。

崔娴吃了傅星河的奶凍,對她的意見沒有那麽大,無人在一旁煽風點火,她也不知道傅星河整天在幹嘛,挑不出錯處。

但是她從佛堂出來,身邊人告訴她,後宮只剩一個采女一個才人。

崔娴被“十室九空”震驚,久久不能回神,頗有種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恍惚。

這些天,孟岽庭偶爾會來陪她,居然沒有表現出任何對貴妃的不滿。

這就是寵妃嗎?

雖然兒子是皇帝,但崔娴沒當過寵妃,就隐隐覺得這情況不合常理。

最重要的是,三千寵愛在貴妃一身,貴妃居然沒有懷孕!先帝年輕的那幾年,後宮可是喜訊不斷。

身為太後,五十大壽都過了,沒有皇孫,這合理嗎?

念佛都白念了!

因此,當傅星河到慈壽宮的時候,除了太後,還見到了熟悉的老朋友——姜太醫。

太後沒有想象中的發怒,反而一臉“姜太醫快看看這個貴妃能不能生養”。

傅星河:“……”

!!!

操了,姜還是老的辣。

作者有話要說:  傅星河:我佛慈悲,為什麽本宮的祈禱都不好使?

佛祖:有一老太太念得比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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