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李霄靜相親的地方叫青園, 是京城中最大的藏書樓,中心一座三層樓,外面圍着一個占地極大的院子。
青園裏種滿松柏, 四季常青, 林間小路鋪着石板,到處可見石桌石椅, 供文人雅士或者富家子弟附庸風雅。
李夫人刻意選了這裏, 悠悠書香中,大字不識的武夫格格不入, 渾身不自在,左顧右盼不知做啥, 跟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書生比起來,那叫雲泥之別。
李霄靜挺好面子, 沒有氣度的男兒,入不了她的眼。
傅星河感慨一聲用心良苦,剛下馬車, 就看見李霄靜向她招手, 分外熱情。
她們上次見面還沒有這麽熟吧?
“貴妃娘娘, 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李霄靜跑上前來, “我在這辦了一場讀書會,我哥邀請了好多人。”
為了顯得不那麽突兀,李霄靜也邀請了許多姐妹,不過她們大多只是來撐個場子,家裏并不允許她們像李霄靜一樣, 看上誰就選誰。
李家夠有權勢,不需要靠婚配來錦上添花。
李霄征可是去過文友會,陛下親手寫下“如何破解世家貴族聯姻鞏固勢力”, 當時貴妃給了出乎意料的回答。李霄征心裏有數,李霄靜的婚姻不需要門當戶對,只要妹妹喜歡就成。
傅星河手裏有個名單,李家長輩中意的人叫梅硝,文武兼修,最重要的是,他意在考科舉,不會上一線。
李霄征坑了她是一回事,但是事關李霄靜一輩子的大事,傅星河不打算使壞。況且,李家代代武将,深知戰場殘酷,才會不想李霄靜嫁武将。可惜李霄靜就喜歡耍刀弄槍的,誰也勸不了,只好偷偷在相親對象裏塞幾個。
李霄靜領着傅星河進門,青園裏,各人拿了書,坐在外面的石桌邊翻看,認字的氣定神閑,不認字的抓耳撓腮。
禁軍們都知道首領今天讓他們來找對象的,這園子裏也有許多漂亮姑娘,但是叫他們坐在這裏看書算怎麽回事,根本坐不住。
不過他們聽說貴妃要來,一個個都有些期待。聽守宮門的弟兄們說,貴妃美若天仙,分的桂花糖特別甜,等于吃到了他們英明神武的陛下和貴妃的喜糖。
李霄靜完全就看臉和儀态,禁軍都三庭五眼的,誰能坐得住看書誰就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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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星河輕笑起來,李夫人這一招真是懂女兒的心。
她這一笑,周圍的貴女都看呆了。
她們上一次在讀書會見到傅星河,還是在盛白露辦的,當時傅星河燒了一本古籍,還揚言“女子無才便是德”震驚四座。
不過數月不見,傅星河就跟脫胎換骨了一樣,貴為倩妃,天子盛寵,行走于藏書閣神态翩然,氣質芳華,讓人看了只想說一句“不愧是傅家出來的女兒!”
傅星河接收到了周圍詫異的目光,但她不準備回應和敘舊,多說多錯,原主以前還揚言要嫁天子呢,現在這些話最好不要提起了,免得暴君多想。
李霄靜指了指側前方,揪揪傅星河的袖子:“去看看那個。”
“你叫什麽名字?父母何人,家住何處?可有意中人?”李霄靜從袖子裏抽出一張小抄,對着上面念。
對方擡頭看了眼李霄靜,目光又掃過其他人,連忙低下頭,老老實實地回答問題。
李霄靜毛筆支着臉頰,聽完在紙上寫下他的名字,悄聲問貴妃:“娘娘,這個可以嗎?”
傅星河:“合不合心意,難道不是看你自己,本宮從何得知?”
李霄靜:“我也不知道,我聽娘娘的。”
傅星河幹脆道:“下一個。”
方才這個人擡頭和李霄靜對視的瞬間,目光在李霄靜身邊的丫鬟臉上停留了一下。
丫鬟目光也有波動,這說明兩人認識,至少有過一面之緣。李霄靜要是嫁人,丫鬟也會帶過去,難保丫鬟不會被趁機收為通房,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李霄靜點點頭,把名字劃掉:“那下一個。”
傅星河有點意外李霄靜這麽聽話。
她不動聲色引着李霄靜往梅硝那邊去,中途經過許多桌子,李霄靜廣撒網多撈魚,比起選夫,她更像在做調查問卷。
傅星河有些無語,李霄征說他妹妹在模仿她選妃,她還不信來着。
李霄靜的眼光高,傅星河的眼光也不低,兩人湊在一塊,基本上就沒有滿意的。
夏眠跟在身旁,一臉高深莫測,娘娘可能自己都沒發現,她和李小姐一樣,無意間拿了陛下當參照物,那誰能入眼?
正走着,李霄靜的目光又被松樹下的一人吸引,那人身量魁梧,氣宇軒昂,嘴角抿着,右手拿着一本書,看着寡言內斂。
李霄靜:“你在讀什麽書?”
“《論語》。”
李霄靜:“念兩句?”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李霄靜頓時滿意,覺得自己找到一個文武雙全的人:“你叫什麽名字?”
“屈渾。”
李霄靜比劃了一下:“是威武不屈的屈嗎?”
傅星河聞言,不由認真看向屈渾,李霄靜一共問了八個人的名字,聽到他們的名字後,分別說出了如下話語:
“是委屈周全的周?”
“是臨淵羨魚的臨?”
“……”
李霄靜腦袋裏仿佛沒有正面詞彙,因此她這回說“威武不屈”而不是“屈打成招”的屈,說明她對這個人印象很好。
屈渾聽見李霄靜的問題,眉頭皺起來。
傅星河心裏咯噔一下,李霄征可能要失望了,李霄靜看上的人不識字。
果然,下一秒,屈渾坦然道:“或許是,我不識字。”
李霄靜懵了:“那你看什麽論語,不知為不知,還讀出來一句糊弄我?”
屈渾:“糊弄你?我不識字,和看論語有什麽關系?”
“不識字你看什麽?”
“首領讓我來看書。”屈渾說完低下頭,完成任務似的盯書。
禁軍首領說得比較隐晦,“新任務,去藏書閣看書,熏陶一下,要是官家小姐過來問你話,态度好一點,知無不答,人生大事在此一日。”
禁軍首領說的是第一層,一般人理解到第二層,比如相親。屈渾個人理解到了第三層——便衣守衛青園。
貴妃駕到,他覺得自己是來加強青園守衛的,一直耳聽八方,聽了一耳朵亂七八糟的成語,就怕李小姐過來問他。怕什麽來什麽。
傅星河拉了拉李霄靜,李霄靜跟生根了似的,又懵又氣地看着屈渾。
傅星河只好走過去,“你首領有沒有告訴你,書中自有顏如玉?”
屈渾驚詫地看了一眼娘娘,他首領私下裏跟他說的話,娘娘居然知道!
傅星河嘆氣,李霄靜是不是就好這一口,不解風情的鋼鐵直男?
她敲了敲桌子:“本宮說明白一點,顏如玉在這裏。”
屈渾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和李霄靜對上視線。
屈渾立刻低下了頭,生怕李小姐又要問他之乎者也的問題。
李霄靜:“……”
傅星河:“看看下一個。”你娘給你挑的梅硝你說不準更滿意。
傅星河:“前面那個人,手指上有刀繭,又有芝蘭玉樹之姿……”
“你說誰芝蘭玉樹?”
一道暗含怒氣的聲音響起,傅星河僵了一下,她聽到了暴君的聲音?
傅星河立即轉頭,果真看見孟岽庭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她後面。陛下一身黑衣,做工粗糙,突然進來沒幾個人發現。
趁這一轉頭的功夫,她發現了幾道交叉的視線——梅硝看着她,她看着李霄靜,李霄靜看着屈渾,屈渾看着他家陛下。
傅星河心想這視線走向不太對,就被孟岽庭拉了她的手,怒不可遏地拉到一個僻靜的角落。
“他芝蘭玉樹,你紅杏出牆?”孟岽庭把她堵在一棵樹下,咄咄逼人。
傅星河心想,聽起來還挺配的,“陛下說什麽呢。”
孟岽庭:“還裝傻,你不是差點就和他有婚約?”
傅星河:“他?誰?王逍?”
孟岽庭:“梅硝!”
傅星河冤枉:“這是李夫人中意的女婿,跟臣妾有什麽關系?”
孟岽庭見她真的一臉迷茫,冷靜了一下。他昨晚派人去查了查貴妃的底細,咳,主要是查貴妃有沒有喜歡過別人。
結果他挺滿意,傅星河公之于衆的傾慕對象只有他。但是小道消息說,以前有人求娶過傅星河,就是宓丁蘭的娘家姐妹兒子,叫梅硝。
據說宓丁蘭對梅硝也很滿意。
孟岽庭本來不放在心上,結果聽說姓梅的今天在青園。
呵,他一來就聽見傅星河誇姓梅的!
傅星河明明喜歡朕,為什麽這些不長眼的長輩都對姓梅的滿意?
孟岽庭冷哼:“沒誰,你聽錯了。”
既然貴妃想不起來,他就不提醒她了。
蠢一點也有好處。
傅星河暗暗翻了個白眼,莫名其妙把王逍和梅硝弄混,就來興師問罪。
等等……傅星河想到剛才梅硝的眼神,好像認識原主的樣子?
她剛要問,孟岽庭就打斷她,道:“想知道燕翩翩的口供嗎?”
傅星河立刻好奇:“想。”
孟岽庭點了點她的額頭:“回去說。”
其實燕翩翩還沒有招供,但是不妨礙孟岽庭提前預支。
“可李霄靜這邊——”
傅星河話未說完,系統的警報聲突然劇烈拉響,危險來源卻不是面前的暴君。
她猛地一驚,擡頭對上藏書閣三樓一扇半開的窗戶。
一支利箭正從黑洞洞的窗口裏搭上。
“三樓有人放箭!”傅星河下意識抱住孟岽庭,用手擋着護主他的後心和腦袋。
她盡量壓低聲音,動作自然,好讓刺客覺得自己還有時間調整角度。
孟岽庭幾乎不用反應時間,立刻抱着傅星河,閃到一棵百年老樹後面。
篤!箭羽破風而來,射在樹幹上,入木三分。
一箭未中,那人繼續拉弓。藏書閣二樓、青園的圍牆上,突然冒出了一群黑衣人執弓。
孟岽庭神色冷下來,“來人!”
暗衛早就閃出,圍着孟岽庭成一圈。青園裏“看書”的禁軍收到消息,紛紛投筆從戎,只是來時沒有帶刀,氣勢不足。
傅星河心跳砰砰直跳,直面弑君現場,覺得孟岽庭抱着她目标太大,“放下我。”
孟岽庭目光狠戾,充耳不聞,順勢把傅星河背到後面,從暗衛手裏抽了把刀。
傅星河前面是孟岽庭,後面是粗壯的樹幹,被保護地好好的。
她謹慎地擡頭把樹冠掃了一圈,确認這裏沒有藏人。
下巴蹭到了孟岽庭後腦勺,立刻就被罵了。
“把頭壓下!”
傅星河只好縮頭烏龜似的磕在孟岽庭肩上。
她看着孟岽庭揮刀擋住亂飛的箭雨,耳朵似乎隔絕了鐵刃撞擊的聲音,只有視線異常清晰,眼裏映出孟岽庭鋒利的唇線。
孟岽庭是臨時來的,這場刺殺很有可能是針對她的。
傅星河想不到自己得罪誰了,最近新發生的事只有燕翩翩……
是燕翩翩身後的主謀狗急跳牆了?
傅星河看着孟岽庭大刀闊斧的劈開亂箭,絲毫不護着心脈,不由緊張地盯着他的前方,萬一有倒黴箭矢突破防線,她也能徒手擋一擋。
但是亂箭顯然傷不了孟岽庭分毫,夏眠加入戰局之後,幾名暗衛分出一隊,将牆上的刺客砍下。
不一會兒,刺客全部被解決,藏書樓裏的人也被禁軍搜出。
屈渾抓着一名黑衣人,打斷手腳扔在地上。官家小姐全部被疏散,李霄靜站在屈渾身後,跑丢了滿頭釵環,正揉着自己的手腕。
她瞪着屈渾,撅起嘴巴:“疼啊。”
屈渾面皮一紅,不敢做聲。
傅星河看了一會兒戲,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還在孟岽庭背上,別人也在看戲。
她戳戳孟岽庭的肩膀,示意他放下來。
孟岽庭黑着臉把她放下,簡短吩咐了幾句,拉着她往外走。
經過李霄靜身邊時,傅星河想起自己今天的出宮的任務。
任務失敗,顯然三天之內不能見李霄征。
“還選嗎?”傅星河挑眉,問李霄靜。
李霄靜看了一眼屈渾,“不選了。”
剛才起亂時,貴女亂成一團,他看都不看,護駕最要緊,察覺三樓有人,立刻沖進樓裏。
李霄靜想也不想跟着進去。
屈渾讓她出去,語氣極差。
李霄靜冷笑道:“你個大老粗知道藏書樓的格局嗎?知道個屁,被人放冷箭都不知道!”
她武将世家出生,平時大家閨秀,甚少人看見她手腳麻利的一面。
屈渾被罵懵了,回過神扣住她的手,讓她跟在身後不要亂跑。
帶上李霄靜果然有用,對藏書樓的格局不再抓瞎。
還沒上三樓,李霄靜就跟他分析藏書閣哪個地方最有可能藏人。
屈渾一撲一個準。
等抓完奸細,他放開李姑娘被他掐紅的手腕,嘴笨地道歉。
難怪大家都要讀聖賢書,讀書果然有用,他明天也拜個先生吧。
李霄靜聽着道歉,臉紅了,屈渾的臉也紅了。
……
傅星河看向屈渾:“拉了姑娘的手就要娶,一生一世對她好,結發白頭一雙人,你怎麽對她,她怎麽對你。”
孟岽庭拉着傅星河的手指一僵。
屈渾心裏隐隐約約萌動的春意,一下子被貴妃挑明,漲紅了臉。
“我、我肯定對媳婦好,一輩子只看她一個人。”
傅星河想不到自己也能做媒,挑了挑眉,啧,反正沒事也見不到李霄征,他想罵也只能心裏偷偷罵本宮。
李霄靜佩服地看向傅星河,貴妃一段話把她想說的全說了。
她不好意思剛認識就問屈渾以後納不納小妾,這下好了,她就要這種的,貴妃把關,就是穩妥。
孟岽庭抓着傅星河手指用了點力,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來:“行了,回宮。”
剛經歷生死一劫,怎麽還有心情做媒,傅星河的心是什麽做的?
傅星河被強行拉走,朝李霄靜揮了揮手,邊走邊道:“這刺客,好像是沖我來的。”
孟岽庭冷聲:“朕還以為你看不出來呢。”
傅星河:“臣妾又不笨。”
她瞧了瞧孟岽庭的神色,問道:“陛下知道是誰?”
孟岽庭頓了頓,道:“有些人生了個寶貝兒子,就想讓他繼承皇位。”
傅星河确定這話不是罵她之後,前後聯系了下,猜測:“是哪個王爺?”
這個王爺可能沒什麽驚天動地的本事,又父愛發作,想給兒子弄個皇位,就想出一招,派個宮妃進宮搞避孕事業,讓孟岽庭斷子絕孫,最終只能從子侄裏過繼一個立儲。
既然關乎孟岽庭的兄弟,傅星河沒什麽置喙餘地,幹脆閉嘴了。
孟岽庭現在沒有在反賊,他在想傅星河下意識抱住他的那一刻。
這女人還懂得第一時間護他。
還有,她對屈渾說的“結發白頭一雙人”。
傅星河是不是在指桑罵槐?
孟岽庭餘光看了一眼安靜的貴妃,心想,也可能是在暗示。
敢對屈渾大放厥詞,不敢跟他直說?哼,以為這樣朕就能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