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傅星河抵達杭州, 腳掌終于踩上平地的時候,沒忍住扶着碼頭的石柱吐了出來。
忍了這些天,一下子吐出來後, 傅星河胸口終于舒服了。
明楓擔憂不已:“我們去看個大夫。”
傅星河自己覺得沒事了, 她就是憋久了,但既然決定在這裏落腳, 看個大夫圖安心也行。
焦鵬介紹了一位上年紀的郎中, 對方給傅星河把了脈,開了一副藥方, 讓她靜養兩天,不要操勞走動。
傅星河與焦鵬商量好, 先以焦鵬表妹的身份在焦家落腳,等風頭過了, 再出去找房子。
傅星河要給租金,焦鵬和他媳婦堅決不要,傅星河只好不再客氣, 等以後離開的時候一并償付。
焦鵬和媳婦張金花住在桂花巷裏的一個小院落, 三間房加前後小院子, 兩人育有一女, 前年嫁給隔壁巷子的秀才,懷孕之後身體不方便不常回來。
焦鵬跑船,張金花種點田,淳樸又熱情。巷子裏大多人靠運河為生,南來北往, 三教九流,跑船的男人們結識的人多,主人家經常招待朋友客商, 人員流動頻繁,多兩個人也沒引起注意。
張金花要張羅飯菜,傅星河說她可以打下手,張金花看着她十指不沾陽春水,連忙說不用。
等傅星河做了一道家常的魚香肉絲,張金花咽了咽口水,主動讓位:“還是我打下手吧。”
傅星河:“嫂子平時耕作辛苦,以後家裏一日三餐都我來做吧,反正我剛來也不知道要做什麽生計,閑着也是閑着。”
順便把買菜的錢出了,用來抵房租。
張金花覺得傅星河給她和焦鵬做飯太委屈,可是自己的廚藝上不了臺面,傅星河家常菜都能做出宮廷禦膳的滋味,她實在不好逞能,反而讓人家跟着吃苦。
“那、那灑掃什麽的,還有衣服,都讓我洗。”
傅星河笑而不語。
Advertisement
她舍得花錢買菜買肉,絕不虧待自己,焦鵬夫妻一開始不太敢夾菜,後來見傅星河每頓都做新鮮的,上頓吃不完的只能倒給雞鴨吃,才開始放開了吃。
傅星河做的恰好四人份,焦鵬夫妻正常用膳,就絲毫不浪費。
她在這裏住了三天,日子平淡,有點像她剛入宮的時候,只是吃住不如溫華殿,身邊的人換成了明楓。
她在溫華殿的時候,天天想後妃有沒有去煩孟岽庭,在杭州的時候,想孟岽庭有沒有來找她。
傅星河看着張金花養的一群小鴨子,毛茸茸的尾巴又肥又翹,不由笑出來。
暴君要是看見她在這裏喂鴨子,一定會暴躁地諷刺她衣服都臭了不要靠近他。
明楓雖然失去記憶,但是待人接物的細節自然而然,相處久了,傅星河愈發覺得她和夏眠是一套班子訓練出來的。
明楓或許真是秋醉,她要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不能總留着明楓。
如果一月內杭州風平浪靜,證明孟岽庭放棄找她。
到時候她要買一棟好大的院子,如果奢侈一點,還能親自設計個園林。
算了,低調一點,一年後沒有出問題再買園林。
因為焦鵬時常跑船不在家,所以他家前後的院子圍牆都砌得很高,大概兩米左右。
張金花養的鵝可能跟傅星河八字不合,一見她就嘎嘎嘎沸反盈天。
在一陣鵝聲中,右邊鄰居的閑話聲時有時無。
“焦鵬前些天帶回來兩個表妹,你看見了沒,如花似玉的,都不出門,張金花天天買好菜好肉。”
“呵,人家說表妹你也信,焦鵬和張金花兩個粗人,哪裏能有這種模樣的表妹,跟京城裏的公主似的。”
“不會是焦鵬跑船到京城,買了兩個小妾回來?不然怎麽不敢出門,啧啧啧真有福氣……”
“當小妾張金花能天天大魚大肉地伺候她們?不知道他家誰做飯,這味道饞死我了。”
“那你說是什麽,不是你說不像表妹……”
“去試試不就知道了,你不正好有兩個侄子要說親……”
“他兩游手好閑的,滿臉麻子,哪配得上。”
“什麽配不配,姑娘終究要嫁人,人生地不熟,焦鵬不着家,張金花嘴巴笨,有你給兩姑娘說親,對方謝你還來不及……”
“也是……”
明楓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傅星河身邊,眼神冷冷地看向圍牆那邊。
挖皇帝牆角,不知死活,娘娘連皇帝老子都看不上,還能看上兩只癞□□?
要是以前她就——
明楓撿起個小石子,凝神分辨了兩人的位置,手指一彈發射出去。
啪。
天降石子,正好砸在兩人中間的水盆裏,濺起一攤子水。
“誰——”兩洗衣的婦女驚惶道。
明楓的聲音穿透力十足:“管好你們自己。”
傅星河嘴角一勾,朝她比了個拇指。
“豆芽發好了,今晚做水煮肉片給你吃。”
……
隔壁大嬸沒有上門提親,傅星河以為這事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過了兩天,一個媒婆上門,說要給焦鵬表妹說親。
對象是縣裏的師爺,三十六,娶了兩次老婆,嫌她們生不出兒子又休了。
“焦老板,這可是一樁好姻緣,你要是應了,師爺說了,碼頭最好的位置留給你,不然縣太爺要新修碼頭,可就沒你的位置了。”
焦鵬焦頭爛額:“诶——我不能答應,我表妹只是暫住一個月,在老家有婚約了,我又不是她父母……”
媒婆臉色一冷:“那兩标志姑娘真是你表妹?別是你從青樓買出來的小妾,舍不得了?我們師爺也出得起這個錢……你不想跑船了?”
焦鵬:“不對,朝廷張過榜,說以後不能阻止百姓的船只進入運河!陛下親自發的聖旨,欽差大人在州府宣讀的時候,我可是特意趕過去聽呢!”
運河被廢太子搞得烏煙瘴氣,兩岸官員渾水摸魚,孟岽庭雷厲風行殺了一批廢物官員,重新調派任命。并且因為之前廢太子沉迷酒色,帶壞了運河一帶的風氣,孟岽庭下了嚴令,懲治酒色。
天子派欽差過來宣讀聖旨時,萬人空巷,都跑到州府仰着頭聽陛下的诏書。
目前杭州還在天子的嚴密審視中,沒有官員敢冒頭搞事,但是管得住大頭,管不住下面的小喽啰。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師爺早就苦于朝廷“官員不得狎妓”的政策,聽王二兄弟說焦鵬從京城買了兩個美貌小妾回來,心癢的不行。
王二兄弟,就是隔壁大嬸的那兩個侄子,聽說嬸子做媒不成,就故意編排到了師爺面前。
媒婆見焦鵬是個有膽識的,眼珠一轉:“咱縣太爺剛上任,縣裏的事都是師爺在扶持,你經常在外,就媳婦一人在家,要是上面沒有人罩着……你仔細想想,明兒我再來問。”
焦鵬臉色一變,連忙喝了兩口茶壓火,決定自己這個月就呆在家裏,免得地痞流氓騷擾媳婦。
傅星河把媒婆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對單身女子的處境有了新的認識。
明楓語含殺氣:“我去殺了師爺。”
傅星河連忙按下孟岽庭的禦用殺手:“不能鬧大。”
明楓:“我保證幹淨利落,不留痕跡。”
傅星河頓時沉默,不得不說簡單的方法最有效,但是法制社會思想攔住了她。
“別讓那種人髒了你的手。”
明楓:“那怎麽辦?”
“當然是找他上級。”
明楓迷惑,這樣不怕暴露身份?
傅星河笑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媒婆說縣太爺剛上任,想必跟師爺還沒變成攻守同盟,而且杭州剛出過亂子,朝廷在委派縣令時,必然多一分人品考量。
只要她運氣不差,就能遇上正常的縣太爺,花點錢,把師爺的行徑如實告知,請求庇護即可。再者,她要在這裏長住,跟縣太爺打點好關系有利無弊。
如果縣太爺正直,甚至不用花錢。
傅星河默默祈禱:“暴君在上,給我派一個清官過來。”
孟岽庭應該比佛祖更容易聽到她心裏的想法吧?
傅星河祈禱完畢:“明楓,去打聽一下縣太爺。”
“好。”
明楓沒走太遠,始終在焦鵬家的附近,因此費了一點時間才打聽到。
“小姐,縣令是京裏派來的。”
傅星河直覺要遭。
明楓:“叫梅硝。”
傅星河閉了閉眼,她這鬼運氣……
清官是清官,宓丁蘭和李霄征都認證過的,問題是認識她。如果她是梅縣令,有人告狀上門,一定要親眼所見再做判斷。
“我再考慮一下。現在地裏沒有莊稼了,讓張嫂子最近不要出門,我教她做糕點,之前她說焦老板特別喜歡吃,想學。要是有人騷擾,你見一次打一次。”
第二天,媒婆上門問焦鵬的意思,焦鵬仍舊不肯松口。師爺跟在後頭,見狀忍不住闖進來,想一睹芳容,王二兄弟一直在他跟前形容京城達官貴人養的青樓女子有多妩媚。
明楓坐在堂前磨菜刀,輕飄飄地看了師爺一眼。
師爺被這兵不血刃的眼神看得震住,色厲內荏地放了一波話,和媒婆一起跑了。
美人雖兇,但卻是師爺見過最美的,他還不死心。
新來的縣太爺管得嚴,他也不敢公然強搶,打算買通幾個小流氓騷擾焦家。
明楓一天打了五次流氓,要不是怕惹事,不打死也得打殘。
傅星河打開蒸籠,用筷子夾起一個桃心白糕,遞到明楓嘴邊:“消消氣,等左鄰右舍都看見了,有人證,你替我出面去告官。”
狗屁師爺以為焦家會選□□不與官鬥”,忍耐克己,畢竟老百姓下意識覺得縣太爺和師爺是一個整體。
傅星河卻不這麽想,官府門開着,她就要告師爺。
傅星河:“啧,糕點做太多了,昨天我看見門口經常有乞丐,你們吃飽了拿去分一分。”
“好。”明楓端起蒸籠,“要不是不敢離開小姐身邊,我定要去他碗裏下點藥。”
傅星河:“下藥什麽的,不提倡。”明楓的藥,後果比較可怕。
不等傅星河收集證據告官,焦鵬一臉高興地回來宣布:“陛下要來杭州了!師爺算什麽,他要是再來騷擾我,我焦鵬就去告禦狀!”
“咳咳……”傅星河連忙喝了兩口水壓驚。
焦鵬覺得在縣令那告師爺沒有勝算,但是告禦狀就很牛逼。
他沒怎麽思考如何告禦狀,總之在州府聽了欽差大人宣讀聖旨,什麽“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什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反正聽完他就一個想法——陛下愛民如子,他要是來杭州了,什麽事都能解決。
以前廢太子橫行杭州一手遮天,陛下直接帶了一把虎頭鍘來抓人!
傅星河沒想到自己住進了孟岽庭“腦殘粉”家裏,聽焦鵬細數孟岽庭功績的時候,她仿佛看見一個每天準點看新聞聯播的大爺。
焦鵬:“我給你去告禦狀!”
傅星河窒息:“不必……”
焦鵬:“那師爺欺人太甚,我就是當街攔轎,滾鐵釘床,也要告那師爺!”
傅星河弱弱:“啊,陛下也挺忙的。”
提議告縣令的時候,焦鵬怎麽就沒這麽興奮,傅星河懷疑焦鵬就是想現場追星。
傅星河腦門上冒出一行大字:此地不宜久留。
焦鵬像打了雞血一樣:“最近小流氓應該不敢來了,陛下快到了,運河和杭州縣城全部戒嚴,出來進去都要設關卡嚴查。陛下還沒到日子就變好了!”
傅星河張了張口,算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孟岽庭帶了李霄征和傅雲旗,一路上邊找邊趕路,星夜兼程。
每到一個集鎮,傅雲旗都會去醫館問問有沒有外來女子問診,懷孕的那種。
孟岽庭冷眼旁觀,毫不心虛。
最後一段路他們走水路,船只在水面如箭般前進,孟岽庭也終于有功夫看看杭州目前的情況。
他首先看的是官員任用表。
看到最後一行,眉頭猛地一擰:“他怎麽在這?”
李霄征湊頭看了一眼,“梅硝?”
他不是吏部的人,不太清楚,但是梅硝他有印象,因為這個人是李家中意的姑爺人選。
當然,李霄靜自己現在選的未婚夫也挺好,就是人有點軸——屈渾非要先認字後娶妻。
李霄征對梅硝後來就沒有關注了,只聽說青園之後,陛下似乎對這個年輕人也挺滿意,特意讓吏部把他調出京城歷練五年。
孟岽庭也想起來了。
他覺得梅硝看貴妃的眼神藕斷絲連,讓他出京清醒一下。人是不錯,但是腦子不清醒的話,後續他也不差這一個臣子。
但為什麽偏偏也在杭州?
吏部是怎麽辦事的?
孟岽庭無理遷怒。
作者有話要說: 焦鵬:陛下,有人強搶——(被捂住嘴巴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