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高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玄宗武學,有樂、術、刀、劍、掌五大門類,且佛道雙修,門徒可根據自身特點及需要專修一門至數門。
結合墨塵音關于玄宗零零散散的口頭描述,風千雪對“玄宗”這一門派有了大致認識。用前世的觀念來評價,玄宗就是道教裏的哈佛、牛津;佛道雙修,屬于綜合性大學;名氣斐然,其中不少修道者來自苦、滅、集境。
……聽起來好牛,不過以玄宗目前的知名度看來,想必發生過什麽變故,以致聲名不顯乃至銷聲匿跡;連墨塵音赭杉軍這種高材生都被迫躲到苦境深山老林裏,想必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
墨塵音不大愛提以前的事情,風千雪的八卦之心則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也懶得問,專心學習就是。
墨塵音顯然屬于綜合型人才,劍法、術法與琴藝皆成就非凡;至于一直被迫宅在混沌岩池的赭杉軍,據墨塵音介紹,修為猶在他之上,而且吹得一手好笛。
“唉,就不知何時能再聽到天鳴吹奏呢?”
墨塵音輕輕一嘆,手腕稍微施加一些壓力,逼開了風千雪的劍鋒。
“韌力有餘,變化與剛性不足。”
風千雪收劍聆聽教誨。
她之前所學習的劍法固然堪稱集合了儒門精華,招招精妙,卻也從一開始便存在約束。況且廢儒教學目的簡單明确,并未全然以她的特點和潛能作引導啓發,天長日久便顯得中規中矩難有突破。
墨塵音則不同。他雖自幼修習玄宗武學,但經歷道魔大戰血與火之洗禮,一身能為比之平常武學更加深刻、靈活。所以他一開始固然欣喜于風千雪的高起點,交手數次之後就敏銳察覺出她的不足。
能悟出《蕩星十絕》內中玄機,風千雪的想象力和悟性自是不差,術法掌握非常迅速;琴藝基礎也不弱,經墨塵音稍加點撥便能很快将力量融入琴藝之中。唯劍法與身法方面,或多或少受固有模式影響,過于偏向中庸之道,很難融彙道家剛柔并濟、自然靈性的特點。
要引導她盡快突破瓶頸、融會貫通,倒也并非毫無解法。
玄宗曾有一部劍法應能契合風千雪之功體與習慣,若以此為引,想必她能夠逐漸感悟道法之于劍術的應用,并形成自己的風格。
只是……
墨塵音頓時止了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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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部劍招,是……紫荊衣所創。
不止劍法,紫荊衣的不少術法也極适合風千雪。
若只論及武學,赭杉軍與紫荊衣或許更适合做她的範本。
……只是墨塵音總會下意識回避。
縱使知曉回避無益,可胸中積郁不可抑制,澀意翻騰,委實難安。
“墨道長?”
風千雪等半天見他未發一言,奇怪地出聲詢問。
墨塵音擡眼看了看她,不禁自嘲。
數百年了。
有再多恩恩怨怨,也與眼前之人無關,倒是自己堪不破迷障,恬為人師。
想通其中關節,心頭似乎輕松許多。
把劍收入墨曲中放好,他理了理拂塵:“千雪,今日吾教你一部劍法,你且先聽吾講解,或許對你能有所啓發。”
風千雪點點頭,仍是虛心求教的好學生态度。
墨塵音再次暗自贊賞她的心态,同時自己也産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曾經的同修好友,曾經的師門叛逆,曾經死生相托,曾經一夕背離——卻可能将與他擁有共同的傳人。
世間緣法,便是如斯無常啊。
風千雪每次從岩池接受赭杉軍指點回來都會露出不同于平日的表情,讓墨塵音很是費解,終于忍不住問:“千雪可是對赭杉有所看法?”
“沒看法啊。”
“那眉頭何以如此糾結?”
風千雪動了動嘴皮:“想聽實話嗎?”
“……?”墨塵音做出一個“請說”的手勢。
“……他像我爹一樣愛說教還很嚴肅。啊,當然,我爹比他更啰嗦。”
墨塵音差點失态地噴了茶。
赭杉在無意識說教的習慣他當然明白,不過他怎麽從來沒發現自家好友充滿父愛?!
好吧,看來赭杉軍莫明其妙的小輩緣并未因換了張大叔臉而有所折損;某種程度上好似還加強了……?
初至青梗冷峰時他還擔憂以這位同修好友半魔之軀和木讷個性會不會不經意開罪兩名光之精靈,尤以刀子嘴愛耍性子的非恩為甚。不料一段時日之後,非恩在赭杉面前雖也有些得理不饒人,倒是鬧不起來。
對此風千雪表示,蘿莉對上成熟穩重心胸寬廣的大叔,怎麽刁蠻傲嬌任性使小性子都能得到包容,弱爆了,當然鬧不起來。
——雖然她覺得其實赭杉軍的寬廣心胸有那麽一小部分源自天然呆。
幾番目睹非恩單方面找赭杉軍吵嘴噼裏啪啦說一大堆而赭杉軍回以一聲淡淡的“呵呵”,惹得非恩跺腳抱怨“你真是麻煩”;或者被非恩牙尖嘴利拐彎抹角暗諷挑釁,他反應慢半拍給出一個無比正直的回答,把非恩噎得夠嗆……
每當發生以上種種情況,風千雪往往仰頭望着洞頂垂下的鐘乳石,心中如同ACfun彈幕般飄過無數紅黃藍加粗體“天然呆”“穩重大叔”“反差萌”等字眼。
不過現在是什麽情形?!
混沌岩池之外,風千雪有點無奈地伸手接住了哭哭啼啼沖過來的非恩。
粉蘿莉哭得可傷心了,一對小翅膀都在跟着抖。
另一個蘿莉非妙則一臉無辜又委屈地跟在後頭,欲步又止。
墨塵音搖頭苦笑:“唉,吾那位同修果真不擅人情世故。”
……我覺得你似乎也算不上很擅長吧謝謝。
風千雪腦內吐槽。
倆人都不約而同認為是赭杉軍的責任,可見天然呆大叔在某些方面多麽不得人心。
而墨塵音顯然也不是個擅長安慰——尤其是安慰蘿莉——的人。
只見他挂着無奈的笑容一甩拂塵往岩洞入口而去,邊走邊說:“非恩,放寬心吧,吾定會讓吾那位同修聊表歉意。”
“嗚嗚嗚……不要你管啦!”
風千雪尴尬地抱着小蘿莉任對方盡情發洩心中委屈。
眼角瞄到非妙的神情,她心中一動,使了個眼色讓非妙躲起來。
片刻之後,非恩接過她遞過去的手巾擦幹眼淚,氣鼓鼓下山,自去了望天古舍。
待她飛遠,非妙才從一顆鐘乳石後閃出來。
“怎樣一回事?”
“這……”
聽了非妙的敘述,風千雪對着蒼天翻了個白眼。
蘿莉就是蘿莉,即便活了幾百年,也還是蘿莉心性。
芝麻大一點小事,倒是錯怪了赭杉軍。
小女生之間能有什麽深仇大恨?
整個過程無非是非妙把非恩數年前冒着風雪給她采回的碧晶天石轉借給赭杉軍用幾日,非恩見了不高興,脾氣一上來,難免吵個嘴。只是倆姐妹關系太好難得吵嘴,一時想不開罷了。
“非妙,越是關系好,越是随便不得。以後注意一些,你也知道非恩的個性。”
“嗯。”
非妙此刻也覺得非恩哭得那麽難過,心裏不安,便告辭道:“我去看看非恩,很快回來。”
差點弄錯解決方向的墨塵音忙道:“吾等留在此地,非妙安心去吧。”
目送非妙離開,墨塵音笑笑說:“好友,險險誤會你。看來吾對光之精靈的心情,實在把握不足。千雪,你看此事應能順利解決吧?”
“這嘛……以我個人經驗,問題不大,過不了幾日她們就會莫明其妙和好。”
前世一位死黨總結過“小女生之間的革|命友誼是在一起逛街吃飯洗澡上廁所聊八卦和花癡帥哥的過程中積累的”,所以有什麽矛盾來得快去得也快,通常表現為:“你太過分了我不跟你玩兒了”→“一天或兩天或N天不說話”→某一天忽然恢複原狀,要好得不得了。
只要不牽扯到感情糾紛,小女生之間純純的友情一向具備強大生命力;而引發糾紛的赭道長,顯然構不成三角狗血形勢(喂)。
……啧啧,真是值得懷念的青春。
眼下非妙非恩的情況顯然也如此。當然這種事情說了赭墨二人想必也不會懂……所謂白晝不懂夜的黑,道長不懂女人心【大誤】。
“聽你口氣,似是很有經驗。”
赭杉軍忽然睜眼插話。
在場的墨塵音亦沒想到風千雪一句無心的“越是關系好越是随便不得”觸動了赭杉軍某條神經。
風千雪撓了撓發辮,思考該怎麽表達這種複雜的小女生心态并抑制自己的吐槽欲:“怎樣說呢……道家講求‘上善’、‘大愛’,但人類的真實情感卻是非常微妙與細膩。”
——也就是在此時此地她才敢說這麽多話,罪惡坑裏個個都不是省油燈,言語中露出一絲軟弱或破綻便會引來殺機。
“哦?”墨塵音注意到赭杉軍的表情,模糊地察覺到什麽,也随之眸光輕斂:“願聞其詳。”
風千雪無語回視。
……所以今天的課題要變成“問世間情為何物”嗎?
資深道士+淡定毀容女青年從學術角度讨論如此複雜的問題,兼二者年齡差距在五百年以上,真是各種詭異違和。
相處日久,風千雪已跟赭墨二人混得很熟,也稍微能放開了些,說起話來便随意許多。
作為世俗中人,她很難完全認同道家理念。
三教的修行皆是系統工程,通常都包括不濫殺、不淫|亂、克制過多欲|望,設身處地,扶助弱小等要求及內容。
而道門修行的最高境界,以知天道、順天意、寡欲清歡、視蒼生平等為标志,極端例子為視人類與花草樹木、飛禽走獸一般,自有繁衍鼎盛,亦有消亡之日。
但絕大多數人類,包括修道人,畢竟是活生生的生命,有生機就會産生情感,這是天性裏帶來的,甚至是基因裏帶着的,不可能通過修道達成全然無欲無求、自應天道、無動于衷的狀态。
風千雪仔細想着,邊說邊整理思路:“世間之情粗略分為親情,友情,愛情,或者涓涓細流源遠流長,或者生死相依蕩氣回腸,或者靜默無語下自成蹊。但各種情感其實又有差別。以親情而論,父對子與母對子,前者沉毅,後者柔和;父親對女兒,兄長對小妹,較之兒子與兄弟更多三分疼惜。”
長落落一通說下來,深感半文半白口語的累人程度。
說者口幹舌燥,聽者卻津津有味。
“唔,有道理。” 墨塵音點頭
“感情類別之複雜姑且不提,尚有親疏之分。親近之人受到傷害,感受到的痛心程度絕對與陌生人不同;而親近之人所帶來的傷害,能夠造成的傷心程度往往也更加嚴重。”
墨塵音忽然僵住,一瞬失神。
赭杉軍則睜開素來古井無波的眼,堅如磐石的面容上流過不易察覺的波動。
風千雪未覺,繼續滔滔不絕:“有一語‘至親至疏夫妻’,雖言夫妻之情,卻也道盡人情微妙。如非妙與非恩,年幼喪親相依為命,感情不可謂不堅,但有時正因太過親密,默契形成慣性,反而失了旁觀審慎的餘地,忽略對方真實想法與感受,引起誤會。”
“嗯……”
膝蓋中了無數箭的赭墨二人同時沉吟。
當年之事,他們從一開始的百思不得其解到後來的百般揣測,至今仍覺得霧沙沙,只能勉強推測出事發緣由,卻終究不解另兩位同修的心态。
風千雪的心理分析仍在繼續着:“……因為人都有以己度人的毛病,尤以熟人為甚。自以為好意、自以為了解或應該了解,其實世上哪有這麽多理所當然之事?理所當然順順利利的感情并不存在,磕磕碰碰不斷磨合才是人情常态。便如醫理‘小病不斷,大病不犯’,往往那些平日身體強健鮮少生病之人一夕之間重病倒下;平日偶犯小毛病的人,倒能長壽……呃,發言完畢。”
墨塵音保持沉默,赭杉軍閉上了眼睛。
風千雪有點惴惴地來回看着他們倆……你倆倒是給個話啊!就我一個人喋喋不休算什麽學術讨論?
心裏默默計算今天自己的發言字數,不行,一不留神說得太多了……這毛病得改,有朝一日回罪惡坑決不能主動給人抓把柄。
她不知道,目前赭墨二人波瀾起伏還要強行掩飾/壓制的心情,完全可以用“膝蓋被戳爛了”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