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該來的總會來

其實風千雪私心裏很想學墨塵音拂塵抽人絕技。

不過很顯然這項絕技并未納入教學範疇,只是道士通常會有的習慣。手裏拿個拂塵,要開打了就下意識順手抽過去——天曉得旁觀者眼裏這種打法有多炫目帥氣。

此外,墨塵音使劍也常用拂塵纏着打。

沒有專門教授,風千雪只好認真觀摩多時,自學個七七八八。

……真希望有朝一日能用拂塵狠抽狂龍一頓。

想起狂龍心情就不怎麽好。

青梗冷峰雖苦寒,日子倒也自在,至少不用絞盡腦汁防這個防那個還得直面随時打着起肖旗號排除異己的罪首。

她還沒跟墨塵音學看相和掐算,但女性|直覺告訴她,或許她在青梗冷峰的時間不長了。

“難得見你走神,在想什麽?”

墨塵音彈完最後一個調,手掌輕覆于墨曲之上,微顫的琴弦送出缭缭餘音。

“想我的故鄉。”

……令人完全沒有思鄉情結的故鄉。

“哦?”

墨塵音意外地一挑眉。幾年來首次聽她提起故鄉,倒是有些訝異。

“在外已久,莫非你也生出鄉愁?”

風千雪搖頭:“不是什麽好所在,何來鄉愁,”眉目一轉,不經意反問:“墨道長你呢?你應該不是苦境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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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一半她驀然煞了口。

犯忌了。

不能打探別人過去。

才離開罪惡坑多久就忘記禁忌?

她暗自心念糾結,墨塵音倒顯得坦坦蕩蕩:“确實。吾出生在道境西海之畔。嗯……是一個很平和的漁村。”

臉上露出稍許回憶與懷念神色,墨塵音眼前仿佛出現了天水一色的碧藍,銀白色沙灘與進進退退的浪花,曬得黝黑的漁民光着腳走在燦爛日光中。

十餘歲拜入玄宗,再次返回故鄉時,那裏已因魔化變成一片死海,腥臭濁浪不斷沖刷遍布屍體的淺灘。

風千雪眼看着墨塵音的表情一點點黯淡,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管不住口可不是好習慣。

墨塵音大概也察覺到氣氛變得有些沉悶,轉言笑道:“赭杉卻是自幼長在山中,對山間一景一物十分熟悉。制作墨曲的原木材便是他幫吾找回。”

風千雪此刻是不敢再問下去了,只好靜靜聽着,卻不由自主腦補了“赭杉”——紅杉樹——會認木材的紅杉樹——紅木精……

瞬間不能直視。

赭杉軍,墨塵音。

顏色+物名,玄宗取名的方式都這麽特別嗎?照這邏輯,難不成還有黃XX綠XX白XX之類?

不自覺真相了的千雪妹子沒再出聲,老老實實聽墨塵音講那過去的故事……當然只是一些瑣事。

墨塵音說,赭杉軍是他的大師兄,一直對他照顧有加。

墨塵音說,赭杉軍一向很正直,常在不經意間讓其他同修感到壓力。

……

風千雪心想墨塵音畢竟個性開朗一些,不像赭杉軍那樣,總顯得很沉郁。

若換了交談對象,風千雪未必能聽說這麽多事。

眼看天色已晚,倆人也談得差不多,風千雪起身告辭,回自己栖身的岩洞;墨塵音則往混沌岩池例行檢查赭杉軍的情況。

走近岩池,豐沛的靈氣撲面而來。

赭杉軍保持着數百年不變的姿态騰空盤坐于岩池正中央上方,聽得動靜緩緩睜開雙目。

“好友。”

非妙和非恩也一前一後迎出。

“墨塵音,今天的課業講完了啊?”

“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也不是時刻都必須刀光劍影。”墨塵音微笑道:“今日只是彈琴和閑聊。”

非恩聞言撇了撇嘴:“你們也真無聊。”

“哈,吾等不擅玩樂,悶壞光之精靈真正對不住。”墨塵音煞有介事地微微欠身,笑意猶在。

“哼,不管你們啦。你和道者慢慢聊,我跟非妙要去休息了。”

言罷非恩便拉着非妙往岩洞深處走去。

“好友一切如常吧?”墨塵音湊近了觀察赭杉軍的情況。嗯,內元穩定,魔氣并無異樣。

“無妨。上次魔氣暴蹿之事,可有消息?”

墨塵音沉吟片刻,道:“赭杉,封印當日脫離道境之人并非你吾。”

“意料之中。以魔界行事作風,必有後着。”

“可還記得吞佛童子?”

“嗯……是他?”

“沒錯。”

赭杉軍一語道出心中疑惑:“吞佛童子既受命解封,為何時至今日方有動靜?此事令人不解。”

“确實,吞佛童子一向效率驚人。吾百般打探,發現他的行跡很快消失,想來他也遇到變故。

“吞佛一日存在,魔界便随時有破封可能。”

墨塵音繼續述說自己打探到的情況:“未必然。萬聖岩一蓮托生大師,好友你還有印象嗎?”

“堅持渡魔成佛的聖者,自難以忘卻。”

“他不久前圓寂了。”

“嗯?”

“但他圓寂之前,曾與吞佛童子出現在同一所在。他圓寂之後,吞佛不見其蹤。另有傳聞,當年吞佛初至苦境,曾大肆虐殺佛門高僧,卻莫名銷聲匿跡。”墨塵音慢慢說出心中猜測:“吾想,二者之間或許有所關聯。”

“若真如此,一蓮大師功德無量。”

“……此事暫且按下。是福是禍,天意自有定數。倒是好友思慮過重,明日再讓千雪來聽你教誨如何?反正你閑來無事,傳承玄宗道法,也算功德無量。”

“哈……她進展如何?”赭杉軍聞言不禁一展愁容。

玄宗在當年大戰中的死傷姑且不提,封印至今,即便有朝一日破封,只怕也是人才凋敝。盡管尚有一些三境分支同修幸存,修為卻與總壇精銳差距不小。

若能以此殘身為玄宗留下傳人,确是有所價值。

“能讓你傾力教授之人,進展自然可喜。不過也該好好感謝她之前的師長與她數十年如一日的勤奮。”

“聽你口氣,似乎又有收獲。”

墨塵音臉上露出明顯的喜色:“最近幾日切磋,吾觀她不出十年便可修出道印。”

“哦?”赭杉軍難得地勾起一抹欣慰笑容:“祝賀好友你了。”

“耶,你出力甚多,吾豈能獨占這份功勞。”

道印,在玄宗是極其特殊的存在。它象征修為的程度,且是身份識別的證明。凡修為達到一定高度的弟子皆有道印,每一人的道印都各不相同。

要獲得道印,一是拜入師門,修為獲得首肯後由師尊親自賜下;二是自己勤學悟道,日積月累,突破瓶頸,自行形成。

墨塵音本待觀察一些時日再決定是否給風千雪加持道印,不料她數日前有所覺悟,突飛猛進,隐然有自得道印之勢。

“數百年沉寂,不想時至今日仍有欣慰之事。天意曲折,不可預料啊。”

“嗯。唯不知她的血親之劫可否化解。”

赭杉軍提起另一件憂心之事。

談及此事,墨塵音也略顯黯然。

“她并非崎岖之命,但看她的造化吧,希望天公作美。”

伯藏主大概在辰時蘇醒。

腥濕的水汽萦繞鼻端,或重或輕的濁浪時不時沖入狹小空間,漫過傷處,激起一陣陣刺痛。

這是海岸線上一處狹縫。

多虧了這道狹縫,讓他能勉強藏身,保命不死。

身世之謎,越是需要揭開越不願揭開;追尋之物,越是想要找到越無法找到。

夢裏不知身是客,大抵可以概括他這些年不知所謂的生活。

這次的追殺者可以肯定是中原人,至于他們屬于哪裏的勢力則不可得知。

身為罪惡坑二罪首,總也不止一兩個仇家吧。

真真諷刺。

獵鷹已經飛離,以他本意并不打算用這個聯絡工具,但他現在自身難保,也顧不得它要奔哪裏去。

如果可能,希望找來的不是審官判官之流。

如果狂龍一時興起親自找來——呵,聽天由命吧。

人生在世,總有幻滅之時。

事實證明,伯藏主運氣仍在。

風千雪和赭杉軍小小切磋一番,回來時,獵鷹已停在望天古舍門前石桌上。

她自然認得這只鷹。

不是狂龍那只,而是狂龍送給二罪首的禮物。

之前,二罪首一直不怎麽對它上心,她跟着二罪首趴趴走期間,獵鷹時常懶洋洋跟在二人身後,自生自滅。

——記性不錯,能找到這裏。

意識到二罪首可能出事,風千雪心情低落,決定盡快把這只飛禽處理一下。

青梗冷峰的秘密,還是別讓狂龍知道為好。

自在生活,只能到此為止。

離開得夠久,回避得也夠久了。再走一趟,找到二罪首勢必返要回罪惡坑。

她一手抓住獵鷹的脖子拎雞一樣拎起來,表情冷淡地問:“非恩,你們吃不吃鳥肉?”

“不要,光之精靈才不會吃這個!”

非恩差點跳起來。

“好好,你們都帶翅膀,我就不破壞你們的同胞感情了。”

“你真過分!”

非恩拽着非妙氣呼呼地化光飛走。

“發生何事?”

墨塵音從她眼中捕捉到一絲罕見的戾氣,敏銳地問到。

“主人遇險,我必須離開。”

風千雪看着墨塵音的眼睛老實回答,語氣有一點點不情願的成分。

墨塵音一時愣神,很快反應過來。

早有預感她會離開,但……有些突然。

二人又沉默了片刻,風千雪開口道:“我去混沌岩池跟赭道長道個別。”

言罷擡腳就走。

——她居然有些舍不得,所以不太敢看墨塵音的表情。

光之精靈不在,岩池依然一片靜寂。

赭杉軍正在調息,忽聞一陣略重的腳步聲。

“為何返回?有所疑問嗎?”

不知為什麽,面對赭杉軍,風千雪卻平靜了很多:“我要離開了。”

“嗯?”赭杉軍也是一愣,旋即颔首:“原來如此……那,一路保重,今後課業不可荒廢。”

……就知道他會這麽說。

風千雪想了想,忽然又說:“其實我以前是殺手。”

說完了又覺得這臺詞略耳熟,很無間道的感覺。

赭杉軍靜默一會兒,睜眼盯着她很鄭重地說:“吾相信你。”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不會感動的……我該感動嗎?不對,這就是赭杉軍的風格嘛……

風千雪一時沒吭聲。

“堅定心志,勿失自我。”

赭杉軍簡潔地補加一句說教。

風千雪點頭:“我記住了。”

——便轉身,打算離開岩池,卻見墨塵音已經站在身後。

“千雪,保重。”

墨塵音也顯得很鄭重。

風千雪忽然覺得心裏有點堵。

疾步走出岩池,還能感覺到身後關注的目光。

她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迅速回頭,兩腿一屈,恭恭敬敬跪下行了一個弟子禮。

心情忽然一松,再邁步時已然感到灑脫。

若有緣分自會相見。

若無緣,師徒之情,謹記一生。

彼此都好好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抓着撲騰個不停的獵鷹,罪惡坑第二殺手化光離開青梗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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