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哎呀呀,呼呼呼
了無之境,慕少艾、談無欲與金八珍三人湊在蔭屍人送來的魔界地形圖前指指點點,仔細觀察思考。
慕少艾閉目在腦中演練真實場景,許久,談無欲方問到:“你認為呢?”
“哎呀呀,如果蔭屍人帶來的這張圖是真的……”
“怎樣?”
“難以撼動。”
脫俗仙子直白地還以一句:“……廢話。”
“魔界雖在瀚海紮根不久,但利用瀚海的地形,已經做好嚴密的防範與布置。四周皆有攻防據點,硬碰硬,勝算渺茫。”
談無欲接過話頭補充:“更麻煩的是,各據點之間通路不明,彼此支援的狀況更加不明。”
金八珍沉吟道:“如果能讓魔界傾巢而出,就能将其一舉殲滅。”
慕少艾用煙管敲着頭苦笑:“是我們殲滅他們,還是他們殲滅我們?就算我們一個能打百多個,數不盡的魔兵鬼卒、加上赦生童子、元禍天荒這幾個,我們手上的人手太貧乏了。”
談無欲腦筋一轉,意有所指:“慕少艾,你沒朋友嗎?”
“哎呀呀,朋友是有,但能幫上大忙的,倒是……也許……”
慕少艾自然明白談無欲所指之人,卻沒有立刻表态。
“嗯?”不明所以的談無欲以詢問的目光看着他。
慕少艾搖搖頭:“沒什麽。”
随後他一人出了屋子,心底嘿然:“哈哈,我應該拖他下水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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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凝空飛信,白發劍者身形在茂密竹林間一閃而過。
“嗯,鬼粱兵府……哈。”
聽到境外傳來腳步聲,慕少艾小心收起信件,笑臉迎人。
“慕少艾你面帶欣喜,有什麽喜訊嗎?”任沉浮踏入了無之境,察言觀色,試探詢問。
他明了自己的身份或許即将揭破,但還能為魔界争取一些信息,故而依然冒險與中原衆人周旋。
慕少艾嬉皮笑臉與他打哈哈:“哎呀呀,沒什麽,沒什麽。”
待他閑庭信步抽着水煙離開了無之境,任沉浮冷冷注視着他的背影,心中狐疑,繼續揣測不停。
殲滅翳流之事雖成泡影,但魔君已經複生,慕少艾與翳流恩怨未解,同床異夢,聯盟脆弱不堪。以魔君實力,撼動中原只在指掌之間。
慕少艾,吾倒要看看你們還有什麽高招。
風千雪藏在了無之境外圍茂密竹林中思索許久,還是決定先與慕少艾單獨一會。
畢竟,和羽人非獍有牽涉的是慕少艾,談無欲雖也算同一戰線,終究隔得遠,并無義務分擔他們兄妹的麻煩。
而且,她覺得以日月才子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滿腹心機的行事風格,自己若輕易與之打交道,天曉得會不會被卷得越來越深。
在罪惡坑接收的零散消息與莫名的直覺告訴她,慕少艾應該相對能夠信任。
身為正道領導者卻能為了傲笑紅塵與魔界交換魔心,這樣的人若非絕對自信便是絕對固執——固執于情誼。
若果真如此,那她不介意适當幫忙賣力。
白發劍者經過時冷冷瞥了她一眼,大概是感應到隐隐的儒門聖氣,便未多做停留,很快銷聲匿跡。
沒多久終于等到一名黃衫男子外出。
她轉過頭凝目而望,發絲如雪,豐神俊朗,手裏一柄水煙管,眼角黥印格外顯眼。
來了。
她壓低了嗓門現身開口喚道:“藥師慕少艾。”
“嗯?哎呀呀,這位老人家你手中的風鈴真是十分眼熟、非常眼熟……不知找我有何貴幹?”
之前還面色嚴肅思考大計的慕少艾很快換了一副随和面孔,言語友好,目光卻悄然打量着面前突然出現的老妪。
擅長隐蔽行蹤,身帶儒家聖氣,手上還拿着某人常用信物。呼呼,不簡單,有來歷。
“受羽人非獍引薦而來,不知藥師是否有閑與我一談。”
“耶?”慕少艾誇張地後退幾步,歪着頭一臉“吓到我的小心肝”的表情:“我沒聽錯吧——引薦?那位涼薄的壞朋友,居然會給我引薦他人。稀罕,驚奇,出乎意料。”
……你是在賣萌嗎?
風千雪呆了呆。
傳言誠不欺我……果然風趣幽默?等等,用“無節操不正經”來形容比較恰當吧?
想想孤獨缺,她瞬間又覺得羽人會交上這種類型的朋友好像很正常……
“正是羽人非獍。”
“哎呀呀,他會挂念我這個朋友,真使人感動。不知老人家想談什麽呢?”
“萍山不落地,狂龍不出關。”
“嗯?”聽出某些隐含信息,慕少艾立刻收斂嘻樂之心:“老人家,這個話題,很值得深入探讨哦?”
“所以,我希望與你單獨一談。談過之後,我才能确定接下來的行動。”
“呼呼。”慕少艾下意識舉起水煙管抽了一口,他已察覺這位老妪的些許不自然。比如,刻意裝出的沙啞嗓音。
有一個擅長易容改扮的朋友,分辨細微破綻并不算太難。
來者話中仍有弦外之音,觀其修為亦是拔尖,目前正道戰力奇缺,嗯……心念急轉間,他應允道:“好吧,閣下遠道而來,必有所為。只是慕少艾現下尚有要事待辦,不如待吾回轉,再與老人家詳談。”
“我在流沙湖等你。”
“請。”
流沙湖離了無之境不算太遠。
風千雪曾偵查過,湖邊有山,山內有洞,前後數洞曲曲折折,可以作為臨時藏身地點,也可随時觀察了無之境的動靜。
慕少艾與鬼粱兵府交涉功成歸來,便如約而至。
“哎呀呀,是講老人家住在這種陰濕所在,很容易腰酸背疼老寒腿。”
“閑話不提。慕少艾,異度魔君已經複生,想必很快會有動作,不知中原有何應對之策?”
“呼呼,老人家也關心此事。”慕少艾到底不敢掉以輕心,依然不肯顯山露水。
“和羽人非獍有關,便是與我有關。”無意浪費時間兜圈子,風千雪開門見山表明态度。
“嗯?”慕少艾認真凝視着她:“這樣講,吾不得不好奇你和羽仔的關系。”
“……羽仔?”風千雪把這個昵稱念了一遍。以前經常聽到孤獨缺叫“羽仔”,想不到離開罪惡坑也有人這麽叫他。
“有什麽問題嗎?”
“沒。我想,那位隐居世外的高人,之所以遲遲未曾入世,必是與罪惡坑有關。”
“萍山不落地,狂龍不出關。知曉此事的人,并不算多。”
“但在罪惡坑,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
“嗯?”慕少艾拿着煙管的手放到了身後:“聽閣下語氣,似是非常了解罪惡坑內中情況。”
“我講過,與羽人非獍有關,便是與我有關。他日前為取阿那律眼重回罪惡坑,已惹動狂龍殺機,而異度魔界,亦執意除他。”
“那閣下找到吾的用意是……?”
“我妄自猜測,魔君複活,局勢會繼續惡化,萍山終究要落地,狂龍也一定會出關。屆時,中原也許會增添一個難纏的敵人。”
“呼呼,事态瞬息萬變,今後形勢實不能輕易論斷。”
“彎子繞得太多就沒意義了。坦白講,罪惡坑對羽人非獍抱了必殺之心,已經派出他的授業恩師進行格殺。你覺得以他之個性,事情會演變成怎樣?”
慕少艾聞言,心頭疑惑再添數分。
“閣下如此關注羽仔,慕少艾對你的身份越來越好奇了。”
“藥師若能回答我一個問題,自然會知曉我的身份。”
“請說。”
“抛開中原領導者的立場與身份,若有一天羽人非獍陷入絕境,你願意伸出援手嗎?”
慕少艾怔了怔,語調輕松卻又堅定地答道:“這嘛,當是自然。”
“不愧是慕少艾。”風千雪挺直了刻意壓低的脊背,一把扯掉身上僞裝,半人半鬼的真容暴露在火光中。
“!”慕少艾不免吃了一驚,雖然猜到此人必是做了僞裝,但沒想到竟如此年輕,根基如此深厚,容貌也甚是駭人。
“在下風千雪,羽人非獍正是家兄。藥師,有禮了。”
慕少艾這下是真的大吃一驚了。
羽仔有個妹妹,這件事他自泊寒波口中聽說過,不過沒料得竟然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哎呀呀,你真是羽仔的小妹?!”
“正是。罪惡坑對他發出格殺令之時,我便設法溜出來了。”
慕少艾不禁更仔細地上下打量這位年輕姑娘,目光堅毅,神态從容,氣質上跟羽仔差別很大,但她完好的半張臉确實與羽仔有些相像。
暫時忽略了她的容貌問題,慕少艾提起主要問題:“你離開罪惡坑,便是為化解羽仔的麻煩而來?”
“也是為化解自己的麻煩。罪惡坑不會放過我們兄妹,與其被動挨打,不如先算一步。狂龍是一個難纏的對手,我比較擔心萍山練峨眉入世之後,是否會促使罪惡坑和魔界聯手。還有翳流……聽說你和他們有很深的恩怨,北辰元凰則一向野心勃勃,不知他的合作态度會維持多久。”
她自顧自的說着,半天沒聽慕少艾吭聲,轉頭一看,對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怎樣?”
“呼呼,吾在想,你和羽仔真是很不同。”
“心态不同,自然就不同。”
“哈,繼續說。”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個人武力再強也經不起各方算計。所以——我決定與正道協同作戰,釜底抽薪,一件一件慢慢解決。”
“嗯……你的意思是,你願意襄助正道?”
“力所能及的範圍內。”
慕少艾把玩着水煙管:“羽仔知道你的決定嗎?魔界、翳流、罪惡坑,皆非易與之輩,主動卷入風波,風險亦是不可估量。”
“已經跟他講過了,他不同意也要同意,因為我們沒得選。血路都是殺出來的,難不成要坐着等死嗎?”
“哎呀呀,風姑娘,幹勁滿滿啊。”慕少艾看她認真的模樣,忍不住露出笑意。這對兄妹,一個壓抑被動,一個積極主動,性格完全不同,有意思。
“生存所迫。我的打算是繼續易容,适當協助你們,盡力争取時間和機會。你有什麽建議指教嗎?”
“現今正道正缺人手,你願意雪中送炭當然令人欣慰,但你的首要任務,是盡力為羽仔轉圜。異度魔界這邊我們仍在計劃,吾希望你不要過多出面,暗中協助即可。畢竟,你若出事,吾無法向羽仔交代。”
風千雪眨了眨眼睛:“我明白。多謝你。”
“應該吾謝你才是啊。”
“另有一事……”風千雪終究猶豫着開口了:“我大哥這些年究竟怎樣一回事?他好像比以前更壓抑。”
“……”談及這個問題,慕少艾明顯深沉許多,考慮到眼前的風千雪也算受害者之一,他不得不斟酌用詞:“這嘛……羽仔對……過去某件事,似乎始終無法釋懷,當年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狀态很差,根本無意融入人群。”
“那是意外。”
原來她沒有怪羽仔……
慕少艾大大舒了一口氣:“但他未必這樣想,我們都盡量避免在他面前提起……”
“稍等一下。”風千雪打斷他:“你們避免跟他提起這件事?”
“過都過去了,提起也是徒增痛苦和煩惱。大家都不提,事情也就淡了。”
風千雪搖搖頭:“我不這樣認為。心理創傷必須逐步、适度引導和治療,回避不是解決辦法。他現在的狀況出乎意料的差。”
“……談何容易。”
“藥師慕少艾醫術過人,沒嘗試過醫治他嗎?”
“風姑娘……”
“叫我風千雪就行了。”
“好吧,千雪,”慕少艾不客氣地省略了姓氏:“慕少艾粗通醫理,但要醫治心傷,仍是戰戰兢兢。”
“算了,這種事确實難辦。”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風千雪不好再糾纏,慕少艾跟羽人再要好也只是朋友,心理問題不是光靠交情就能幹預的。
“若是你,或許能醫治他。”
“嗯?”
“你是他唯一的親人,對那件事……你最有發言權,也最能安慰他。”
“他需要的不光是安慰,首先是要面對。”
“哈,傷口愈合需要時間,也需要方法。或許你講的也有道理,只是知易行難。”
“好了,這件事暫時按下,先解決眼前的麻煩。小命沒了說什麽都是白費。”
“嗯……”慕少艾又歪着頭賣萌地打量她。
“怎樣了?”風千雪囧囧有神地問。
卻見慕少艾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半是感慨半是戲谑:“年輕的姑娘家像你這樣老成,也真是罕見啊。不過嘛,你是比羽仔好講話。”
“要在罪惡坑生存,不能不多考慮和算計……對了,藥師,聽說和異度魔界一同現世的還有道境玄宗,為何玄宗人馬再不見出動?”
“玄宗人馬折損過多,黃商子九方墀已戰死,其餘之人尚需時間調養狀态,愛莫能助。此戰依然要依靠中原自身。”提起戰死的玄宗弟子,慕少艾眼底有些黯然。
風千雪抿了抿嘴唇,這麽容易傷感的個性,好像不太适合做正道領導者,還是素還真那種外表面團內裏銅豌豆的風格更如魚得水一些……
“藥師,我先回去看看大哥的情況,有需要随時找我。”
“阿雪,多謝你。”稱呼進一步簡化,風千雪抽着嘴角看了他一眼,對方彎彎眉眼笑眯眯。
臨走之刻,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藥師,還有一點。”
“但說無妨。”
“我毀容的事情別讓我哥知道。”
“……”
待風千雪離開,慕少艾默默抽了一口水煙:“毀容嗎……她這些年的生活,似乎也很不容易啊。羽仔,你有一個好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