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勘魔序曲
自與狂龍一戰失利,羽人非獍徹底失去下落。
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瘋了。
不少人試圖打探他的消息,卻只能從秦假仙口中得到一聲沉重的嘆息。
很多人猜測,羽人非獍恐怕真正死了。
正道方面暫時停止動作;魔界之前圍殺羽人非獍意圖奪取神刀天泣,反遭風千雪絕地痛擊,偷雞不成蝕把米,戰力大大受損,也不得不再次偃旗息鼓。
表面看來,這盤棋局最大的受益者,竟是狂龍一聲笑。
這條狡猾的肖狗,布局之前騙走一直跟自己作對的第二罪首,借刀殺人除掉孤獨缺和風千雪,伯藏主歸來後面對這一既成事實,隐怒之下忿然離開罪惡坑。
罪惡坑的喽啰們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肉疼;如今的罪惡坑,內患已除,完全在狂龍掌握中。
——故而,各方勢力或隐忍不發或忙着喘氣之時,惟有他能有閑心跑到殘林搗亂。
負責防衛的悲嚎刀不知所蹤,皇甫笑禪親自出面接待罪惡坑之主。慘劇發生不久,面對始作俑者,素來安靜平和的表情,今日亦帶上幾分怒意。
“入林依規,罪惡坑之主也不例外。”
狂龍往後縮了縮:“兇起來了!我真怕……”
說着說着就裝作跛腳一淺一深往殘林內中走去:“嗚嗚,我跛了,我跛殘了,我小兒麻痹,我也是殘林的一份子啰……我可以進入殘林啰!”
皇甫笑禪緩然道:“你不殘,也不廢,只是你之不足更為可悲。你請吧。”
狂龍嗚咽起來:“小殘仔不要這樣嘛,看在我是羽仔和阿雪的幹爹,通融一下啦,讓我進入殘林看一下他們兄妹的死人骨頭好不好?嗚嗚嗚……”
“罪首的爪牙之死,就代表在下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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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算啥!同樣都是幹爹,阿龍是不同呢!雖然羽仔他們的老母嬈女霏霏跟不少人有不少腿,也只有阿龍一個有情有義,嗚嗚嗚嗚……可憐的兄妹倆不幸,生下來沒寄在我的名下,但我們總歸是客父子一場,至少讓我接收羽仔的遺産天泣吧?”
狂龍死纏爛打至此,總算透露了自己今日真正目的。
皇甫笑禪的怒意漸漸轉淡,更多的悲憫由心而生:“狂龍,人無法選擇自己的生身父母,但可以選擇要走的道路。羽人非獍并未讓過去束縛他的腳步,千雪更是努力抗争這種不幸的命運。而你,不是練峨眉放棄了你,而是你自己放棄了自己。”
狂龍從一開始的昏昏欲睡到最後一蹦三尺高:“去你的!小殘仔,你說得實在太有道理了,換我早幾年遇到你,今日罪惡坑就是練峨眉住,我在萍山做仙了!”
“好說了。欲一觀天泣,随吾來吧。”
皇甫笑禪先行帶路,狂龍得意地瘋笑一番也跟了上去。
潺潺水流,清秀山林,神刀天泣聖光盈盈,駐在水潭中心,真如天人之泣淚。
狂龍走來走去觀察半天,贊道:“美!真是夭壽的美!看得我的心整個都癢起來了!看到的就是我的,我就不客氣了。”
“你可以盡管一試。”
“好!”狂龍裝腔作勢要上前取刀,原地踏步片刻忽然又收回一只腳:“五百兩黃金,你賣不賣?”
“賣啊?讓我想看看。”
“賣給我吧!賣給我吧!”狂龍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語調無比肉麻:“小殘仔~~~三八大仔~~~”
“好。不過你要出得起無價之價。”
“啥?無價之價?嗚啊啊……”狂龍傷心地抹淚,神色萎靡,拖着步子往回走:“我出不起啦,我買不到……”
殘林之主對他的裝瘋賣傻不動聲色。
狂龍走了沒幾步冷不丁又竄到他身後:“勘魔這個價格你看怎樣?我是用刀的不錯人選哦?”
“也許是值得考慮。”
“打勾勾,蓋印章!小殘仔,阿龍交你這個朋友爽快!但是你要小心,阿龍是規矩的生意人,會乖乖來買。若是那個阿魃咧,是一個殺人放火的大壞蛋,說不定會用搶的哦?你千萬要小心,要好好保重。”
說一大通,狂龍總算離開了,皇甫笑禪低聲道:“天下之常,一字曰變。殘林,終究免不了氣流的波動。”
無人回答,四周惟有水流之聲,與天泣之光。
異度魔君默然聽取任沉浮奏報,手指在王座一側反複輕輕敲打,顯示他心情不佳。
“滕邪郎仍未醒嗎?”
“已經蘇醒,但傷勢沉重,近期恐怕無法出戰。”
“近日無戰事,讓他安心休養。屢次輕敵,他也該好生反省了!”
“那魔君,神刀天泣與聖戟神嘆之事……”
“繼續調查!這一次,本座希望看到萬無一失的方案!”
“是!”
“阿魃咧!親愛的阿魃咧!你親愛的小龍龍來了!還不趕緊開門出來迎接嗎?耶,你是出門了還是睡着沒聽到?”
“哼!”
重重發出不快的一哼,累積的壓力已使得閻魔旱魃極為惱火,此刻再聽到狂龍的聲音,更添煩躁。
“阿魃咧!以我對你的了解,一定是睡太沉所以沒聽到,哎,小龍龍關心你的健康,只有使用絕招了。”
聒噪的聲音沉寂片刻,忽然擴大數倍傳入魔城大殿。
“咳咳……閻魔旱魃——!”
一聲旱魃,魔城顫動。
“我知道你還在城內,小龍龍來會——你——了——!”
功體最弱的任沉浮面色慘白,赦生也蹙起眉頭。
“任沉浮,這不是你能承受的聲波,退下,到血脈之間。”
“是,謝魔君。”
“赦生,你的聽覺異常敏感,這種聲音對你而言很痛苦吧?這名狂龍一聲笑啊……”閻魔旱魃無奈嘆氣。
魔城之外,狂龍歡喜地扔掉了擴音喇叭,很有先見之明捂住耳朵。
下一瞬,異度魔君雄渾高亢的聲音自魔城中傳出,地動山搖:“狂龍——!我們的合作因練峨眉而破裂,也從練峨眉一死重新開始。現在來找我,莫非是想替她出戰?”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聰明,連我是來勸你早點做掉她也知道?”
“哦……?”
魔君語調微沉,揚手,開城迎客。
“嗨,小魃魃,你的魔城還是與你的心肝同色。”
“彼此彼此,罪惡坑也不遑多讓。”
魔界這次行動吃虧不小,罪惡坑則獲取好處多多,不過兩位不同勢力的主君都很明智地繞開了之前風千雪重創魔界兵力之事,東拉西扯半天,總算把話題搬回正軌。
狂龍羞澀地搖搖手:“我小龍龍這麽正直的人,你怎能叫我幫忙去殺害我的阿姐呢?這是大逆不道的人倫慘劇啊。”
“你今日前來火焰之城,便是逆倫第一步了。有差別嗎?”
“當然當然啊!教唆和幫兇是不同罪,要殺我阿姐,将她引出萍山,她脾氣這麽壞,絕對會一人單獨應戰。”
“你真正想通了?”
“通通通通!我想通很久了。話到此,先送你一個情報哦,神刀天泣,現在就在殘林。告辭再見!”
“匆匆欲辭,不多留片刻嗎?”
“你家的椅子坐起來很舒服,我罪惡坑的更好。”
“任沉浮,奉送貴客。”
“這是應該的!”狂龍驕傲地挺起胸脯,像只大公雞。
“罪首這邊請。”
送走狂龍,閻魔旱魃一時無言。
靜待時機的萍山練峨眉;隐而未出的玄宗;至今不曾露面的清香白蓮、邪心魔佛等正道棟梁;已死的風千雪……想不到這個狂龍口中的“黃毛丫頭”,竟然在完全不利的情況下選擇死戰,重傷在身依然重創了滕邪郎、暗算了赦生,讓異度魔界損兵折将。
信奉以攻代守的異度魔君,有一瞬間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戰略是否錯誤,但他很快否定了這種懷疑——征服四境、魔化天下,是自魔皇創造異度魔界以來的最高宗旨,無可動搖!
“狂龍一聲笑,本座期待下次與你會面!赦生,你留守瀚海,本座要親赴翳流教凰邀約。”
“是。”
一衆部署各自領命而去,異度魔君閉目沉息,空無一人的大殿中惟有兩爐魔火,寂靜燃燒。
“萍山練峨眉,任你修為高超布局機深,防得了親近之人背後一擊嗎?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聲,是已平複心态、成竹在胸的閻魔旱魃。
帶着無上魔威,閻魔旱魃連夜外出,趕赴相約之地。
風寂然,月凄清。
萬丈頂峰之巅,昔日天潢貴胄,今日一方枭雄,負手傲然而立。
英雄總問,何為江湖?
枭雄則問,何為天下?
那麽,王者呢?
匹夫之路,逞勇逞強;霸者之路,屍橫遍野;而王者之路——籠絡人心、進退有度、遠交近攻、剛柔并濟——鬥智、鬥勇、鬥狠!
“哈哈哈哈……”異度魔君依約前來,連日的失敗似乎并未奪走他的自信:“殺一名王者,比殺一名強者更加快意!”
“魔君好氣魄!”北辰元凰右手平舉,一方錦盒出現在手心,盒中赫然躺着兩粒小小藥丸:“今日,奉上翳流的誠意。”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平靜的岘匿迷谷,今日踏入一道超凡身影。
左腳輕踏,畫出太極圓;雙掌運使,正是玄門正宗。左右開引濟柔剛,太極造化生陰陽,陰陽蘊納千萬象,妙數乾坤十指藏。
雙掌平推,水流飛竄,陰陽之力,漸漸化去藥缸之中羽人非獍身上殘留刀氣。
“啊嗚嗚……地震了,地震了……”
老魚孫正在午休,被這突來的震動吵醒,慌忙浮起,游來游去瞎嚷嚷。
“呼呼,老魚孫,枉你自诩見多識廣,不過是號昆侖前輩變戲法,怎會驚成這樣。”
“慕少艾!你把迷谷當做游樂場是嗎?這幾天人來人往吵我休息,可惡啊!看招!平川定海海海海海海——”
慕少艾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沾上一點水漬的衣衫:“我講老魚孫,迷谷內中有病患,拿出你的人道關懷啊。”
“說得好聽,你什麽時候把阿九帶回來?”
慕少艾神色一黯,打哈哈應付道:“哎呀呀,小阿九長大成人,出去游歷一番也正好。平時嫌棄他做的饅頭硬,走了沒多久就這般想念是安怎?”
“哼!”老魚孫語塞,慢吞吞沉到深水處,不再理會慕少艾。
“藥師。”素還真發絲披散,一身樸素裝扮,迎面向他走來:“既然號昆侖前輩前來,也順便讓他為你化去狂龍刀氣吧。”
“呼呼,不用、免了,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不要緊。”
“唉……”素還真見勸說無效,便皺起自己的漩渦眉深深嘆息,聽得慕少艾心尖一條,很是不妙的預感。
“好友為吾擔下重任,如今事情初見端倪,你卻傷痕累累,素某實在慚愧……”
“素還真,有話不妨直說。”慕少艾急忙掏出水煙管抽了兩口。黑心蓮表現可歌可泣的友情,果然會讓人渾身發寒的。
“其實就是……”素還真說着又是一嘆,遞來一封信件:“那位前輩責怪素某拖你下水,興師問罪來了。”
慕少艾頭皮一緊,趕緊把信看完,卻是松了一口氣:“呼呼,藥王谷距離黑龍潭确實不遠,哎呀呀,竟然忘記他老人家。甚好,孤獨缺總算無恙。”
“好友……”
“免!叫我慕少艾就好。”
“好吧。藥師,觀你近來奔波忙碌身心俱疲,不如換手如何?”
“啊哈……天下紅雨,素賢人如此客氣,不祥不祥啊。”
“藥師……”
“好了,你知曉我素來不喜半途而廢。羽仔交你照看,我也該與談無欲會合了。”
“藥師。”素還真神色肅穆:“風千雪之事,勿要太過自責……你該多保重。”
“哈……”慕少艾笑得有些苦澀:“江湖人,江湖事,大抵如此。該看開的看開,該讨還的讨還,慕少艾想得很清楚。請。”
素還真目送慕少艾離去,心情難免沉重。
沉重,不僅因為把友人卷入風波的歉意,更因理解友人的心情——同為修道人,他二人皆看得明白,數日以來時時威脅着慕少艾的血劫,竟然因為風千雪之死,而完全解開。
……如何不愧?如何不痛?
江湖,江湖啊,總是對這些年輕生命如此殘酷。
萍山之巅,十裏蒲團。
泊寒波匆忙傳信,告知魔界使用卑鄙手段暗算斷雁西風,燕歸人為救她性命,已答應與魔界交換聖戟神嘆。
好在不久後,談無欲帶來羽人非獍已瞞天過海轉移到岘匿迷谷的消息,萍山練峨眉暗自舒一口氣。
刀戟勘魔之局不可破,為徹底保守秘密,她甚至沒有将此事告知金八珍——倒是讓珍妹為此多添了許多擔憂。
大概是被風千雪之死勾起傷心回憶,金八珍跟她告辭,打算去岘匿迷谷看望外孫。
練峨眉正需獨自靜思勘魔布局,便同意了。
腦海中反複回憶幾次與閻魔旱魃交手的過程,數次模拟推演,思路漸漸清晰。
“如吾同時雙掌運出陰陽分流之招,同時擊向魔君心髒要害,讓他在體質尚未恢複加強之前再作一擊,諒必閻魔旱魃無法招架緊來之招。可是由吾一人運元出招,分擔于雙掌,恐怕力量有所不殆。”
“但若是刀戟合作……嗯,刀戟合陰陽,分流誅旱魃。這是誅殺異度魔君最佳的辦法!”
“觀練雲人神情,似有所得。”
“嗯。談無欲,煩請你再走一趟,把這封信交予那個人。”
“那個人”指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談無欲沒有表示疑問。
“內中所載,乃是吾最重要的發現,也是刀戟勘魔最重要的關鍵。告知他,行動務必小心在意。”
“吾明白了。”談無欲收好信件:“不知佛劍分說前往萬聖岩情況如何。”
“萬聖岩之事無需強求,該動作時,他們自會動作。”
“嗯,那吾即刻動身。”
“沿途小心在意。”事關勘魔之局,練峨眉再三叮囑。
“吾知曉,雲人告辭。”
談無欲離開後,練峨眉心中才念起其他事項。
“算算時間,珍妹也該回來了……嗯?”
倏然淩空飛書,練峨眉打開一觀,頓時怒上眉山。
“親愛的姐姐:小龍龍知道你生日快到了,特別在罪惡坑為你準備了一個驚喜。你最好的珍妹也在這裏等你。祝你生日快樂。——你最親愛的小龍龍敬上。”
“啊!珍妹……狂龍一聲笑!”
練峨眉驚怒交加,即刻化光離開十裏蒲團,趕赴罪惡坑。
風千雪覺得自己好像在黑暗中迷迷糊糊走了很久。
雙腳不受控制,看不清前路方向,只是機械地往前走。
模糊間忽有清風撲面,風千雪一個激靈恢複意識,發現自己雙腳離地,呈半透明狀态……呃,這是變成鬼了?
四處環顧,卻見周圍不少死去的靈魂也一臉茫然地朝前走着。
莫非這地方是……輪回往生道?
躊躇徘徊片刻,她又發現一個怪異之處——身邊的亡魂們都呈現黯淡的灰色,而自己身遭卻帶着一點點光芒。
百思不得其解間,前方一道極為眼熟的女童背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道背影與所有亡魂同樣,黯淡,麻木,正朝着漆黑的往生道前行。
往生道盡頭,魂靈将付諸輪回。臨了,女童轉過身,露出一張赫然與她幼年生得一模一樣的臉。
蒼白瘦削的臉頰,怯弱憂郁的眼神。
此景将她驚得寒毛倒豎,不禁上前兩步,凝目欲再細看之時,卻聽身側傳出斷然一喝:“此非你該來之地,去!”
身體好似挨了一記猛抽,眼角模糊瞥到一角飄飛紫衣,再回神,已被一股無形力量強行拉走。
剛正清聖的氣息瞬間包裹了她,不穩定的意識逐漸沉靜。
想不通事情關節,她便依循墨塵音教導的安神咒盤腿而坐,吸納聖氣。
待魂體稍微穩定一些,再啓動五識,感知周圍動靜,卻是一時無果,不知身處何地。
既為玄宗弟子,神鬼之事自然懂得不少,回想剛才在往生道所見景象……
那個詭異的女童……
那種和羽人如出一轍的憂郁表情……
莫非她是……風千雪?!
猜想到這種可能性,她震驚地睜大了雙眼。
還不等她從震驚中回神,五識有所感應,時而清楚時而模糊的聲音從這神秘空間外部漸漸傳入。
“本座第一目标……練峨眉……心高氣傲……這班人……茍延殘喘……”
“真正疑問……這口刀……”
聽到關鍵詞,她立刻凝神,努力試圖聽清,卻依舊時續時斷。
“神刀……太平凡……”
“妄想刀戟勘魔……”
風千雪眉間冒出一絲冷汗,這種語氣,怎麽好像是異度魔君?她到底飄哪兒來了?
終于,她聽清了閻魔旱魃最後一句話:“将天泣丢入妖獨池,好好看守。十天之後,這口刀将成廢鐵!”
當她聽完這句話陷入呆滞狀态不久,臭得熏死人的魔氣湧入空間,把她嗆得不清。她終于明白了自己目前的處境——
我勒個去!
她在神刀天泣裏!!!
作者有話要說:
我就不賣關子了:把妹子抽回來的是玄宗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