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被拐
舒盼所在的醫院距裴宅不遠,十幾分鐘的車程,很快彭高峻就把車駛進小區,停在了裴宅大門。
裴霁下車後望着面前米白色的三層別墅,頓了頓才擡步上階。
也許是裴修他們跟家裏說了,在裴霁拿鑰匙開門的前一秒,大門從屋內打開。
替裴霁開門的是裴家快五十歲的管家,拉開門後恭敬溫和地叫了一聲小少爺。
傭人拿着家居鞋上前,剛要彎腰就被裴霁避開:
“我自己來。”
傭人應了一聲‘好的’,然後安靜地退去了一旁。
裴霁換好鞋,有人端上還散發着香甜熱氣的各色甜點。
是廚師知道他今晚要回來,特意按照他口味,精心烘培的。
掃了一眼,裴霁說沒什麽胃口,徑直上樓了。
裴家三層別墅,一樓是客餐廳、廚房、管家及傭人的房間,裴承博夫婦住二樓,裴霁裴修兩兄弟的房間則在三樓。
看着裴霁上樓後,傭人把甜點端回廚房,對上滿臉期待的廚師,無奈搖頭:
“說是沒胃口。”
廚師也嘆氣:“小少爺難得回來一趟,甜點還沒胃口……”
想了想,廚師雙手一拍:“要不我現在煮一碗酒釀圓子你端上去?”
傭人遲疑:“照小少爺的性子,應該也不會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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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今天一看,小少爺好像又瘦了?”
“在外忙,沒有好好吃飯吧?”
“你說我們小少爺,命怎麽這麽不好。”
“誰說不是呢……”
“咳——”
廚師和傭人的小聲嘀咕,最後在管家暗含警告的幹咳聲中,劃上了休止符。
裴霁平時都不怎麽回來住,但房間卻打掃得一塵不染。
床單被罩是新換的,帶着一股橘子的淡香。
環視整個房間一圈,除了桌上花瓶裏的花從金盞換成了白栀子之外,和他上次回來時并沒多大區別。
在外賣了一天玫瑰,沾了一身灰塵,裴霁打開衣櫃準備去洗漱。
手觸到睡衣時短暫停了一瞬,随後手下一轉,他拿起了旁邊疊得整整齊齊的另一套。
裴霁房間衛生間帶浴缸,但他從來都沒用過,每次都是淋浴,最多半小時就洗好了。
洗完澡出來,陸文剛好給他打電話,說今天孩子們都賺了不少錢,湊錢買了一堆炸雞慶祝,問裴霁在哪兒,要不要一起吃。
把蒙了一層水汽看不清楚人影的鏡子擦了擦,裴霁淡淡開口:
“我今天不回來。”
洗完澡被暖洋洋的水一沖,裴霁渾身帶着的冷意都被沖淡了不少——
鏡子裏面的人面如白玉,頭發半幹,挂着小水珠的發梢堪堪遮住眉眼,整個人看起來都柔和了幾分。
陸文那邊開着免提,圍着他期期艾艾的孩子們聽見裴霁拒絕,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語氣裏滿是失望。
失望的嘆氣順着手機傳到裴霁耳中,他卻不為所動:
“油炸食品,大晚上的,都少吃一點。”
圍着陸文的孩子們一聽這話,一哄而散,生怕裴霁再多說幾句,就不讓他們吃了。
把換下來的衣服手洗了,裴霁端着盆子去陽臺晾衣服。
傭人看見了,趕緊快步上前,語氣惶恐:
“小少爺,這些事放着我們來就好。”
裴霁避開對方伸過來的手,手腳麻利的幾下晾好衣服,面無波瀾問旁邊站立不安的人:
“有長梯嗎?”
“長梯?”傭人一怔,在裴霁的注視下點頭:
“雜物間倒是有,不過小少爺你要長梯做什麽?”
裴霁自己洗晾衣服,已經讓傭人覺得失職了,現在聽他要長梯,生怕他又搶她們的工作,于是多問了一句。
裴霁:“燈壞了。”
傭人:“嗯?”
…………
舒盼是換季流感,不嚴重,只是挂完水有些發熱,醫生建議是在醫院觀察一晚,但舒盼态度堅決,要回家。
她說裴霁好不容易回家住,她得回去。
小發熱問題不大,衆人也随着舒盼去了。
舒盼裴承博進門,東西還沒放下,就聽見樓上傳來幾道說話聲:
“小少爺,您趕緊下來吧,太危險了。”
“是啊,這點事我們來就好。”
“小少爺……”
舒盼一聽這話,看了裴承博一眼,随後提着裙子就趕緊上樓:
“昭昭?”
裴承博和裴修兩個大男人,一時之間速度還沒舒盼快。
三人到了三樓,舒盼一眼就看見走廊上,裴霁站在長梯上,一只腳站在第二階,而右腳站在最上面。
而梯子下,圍着團團轉的管家和傭人。
裴霁站那麽高,在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下,大半個身子都懸在空中,唯一的着力點就是腳尖勾着的梯子。
乍一看見這危險的一幕,舒盼吓得心髒都差點不跳了,好在她還算清醒,知道突然大聲可能會吓着裴霁,所以壓低了聲音:
“昭昭,你在做什麽?”
裴修也吓了一跳,快步走過去,手裏的西裝外套都丢了:
“怎麽站這麽高,太危險了,快下來。”
裴霁垂頭看了一眼幾人,手上的動作不停,回答簡潔明了:
“燈壞了。”
裴霁裴修兩兄弟不回來,三樓晚上基本沒什麽人上來,所以燈壞了都沒人發現。
旁邊站着的傭人接在後面解釋:
“走廊的燈打開後一直閃,還冒火花。”
管家滿臉愧疚:“是我平時疏忽了。”
知道燈出問題後,管家第一時間聯系了維修工人,然而裴霁二話沒說直接去儲藏室扛來了梯子,找來電筆和備用燈泡,自己上手了。
裴霁要做什麽,管家傭人攔又不敢攔,只能在下面幫忙扶住梯子,生怕他從上面摔下來。
裴修聽了一愣,倒是沒有怪管家失責,而是仰頭看裴霁:
“你還會修電燈?”
裴霁‘嗯’了一聲,加快了手裏的動作,三兩下擰緊燈泡,最後把燈罩安上。
傭人一按開關,明亮的燈光流瀉下來,讓離得近的裴霁微微眯了眯眼。
傭人驚奇:“好了!”
看着裴霁熟練的動作,舒盼震驚的同時偏頭看身邊的裴承博,兩人都從彼此眼裏看見了心疼。
他們昭昭,懂的、會的越多,越獨立能幹,他們就越自責難過。
等裴霁動作輕巧的跳下梯子,下面的衆人才松了一口氣,裴修也才發現他身上穿的,是自己給他新買的睡衣——
深藍色綢緞面料上印着灰色的小兔子腦袋,簡單又不失活潑。
裴修嘴角不受控制往上揚,他就說這衣服昭昭穿着肯定好看,他眼光果然沒錯。
裴大少爺很滿意。
見他哥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裴霁眼皮極其緩慢的動了兩下,抿了抿唇,道:
“很合适。”
裴修倏然回神,立馬笑道:
“合适就好,你要是喜歡,哥哥再去給你買幾套。”
家裏有這個條件,要是喜歡,一天換兩套!
想了想已經挂滿了的衣帽間,裴霁搖頭:
“不用了,夠了。”
裴修‘哦’了一聲,不能為弟弟花錢,大少爺還有點失落。
幾分鐘後,裴霁一家四口坐在客廳,裴承博開口道:
“明天爺爺奶奶會過來,咱們一家好好吃頓飯。”
裴霁的爺爺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平時不和裴承博他們住在一起,而是在郊外的空氣怡人、環境優美山莊養老,偶爾才會過來一趟。
這次也是因為裴霁回來住幾天,要來看看自己的寶貝小孫子。
舒盼笑着接話,看裴霁:
“昭昭,你明天想吃什麽,跟媽媽說。”
裴霁不挑食,只要能填飽肚子,吃什麽都行,不過對上舒盼的眼神,他還是說了兩道菜名。
舒盼聞言很是高興:
“好,明天一早媽媽就去超市買菜。”
裴修也點了一道清蒸鲈魚。
說完吃的,裴承博又問了幾句裴霁的學業,問他零花錢夠不夠花,天使之家的工作能不能應付得來,裴霁都一一答了——
學習還好,夠花,不忙。
問了幾句,舒盼不幹了,推了裴承博一把,嗔怪地看他:
“孩子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你別問來問去了。”
裴承博反駁:“昭昭都沒嫌我啰嗦。”
知道裴霁今天在外忙了一天,裴承博他們到底沒舍得纏着他,沒一會兒就讓他上樓休息了。
裴霁也還有一篇小論文要寫,依言上樓了。
舒盼目送裴霁上樓,等看不見他身影後,她臉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昭昭連電燈都會修。”
客廳原本松快的氣氛,因舒盼這句話忽然變得凝重起來。
裴修和裴承博兩父子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也笑不出來了。
偌大的客廳,一時陷入了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裴修低聲開口:
“昭昭回來後,我們一直避免和他談起之前的事,也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
外人一直以為,裴修是獨生子,裴承博和舒盼只有他一個孩子。
但和裴家親近一點的人都知道,裴家還有個小少爺,只是在三歲那年被保姆帶出去時丢了,直到前兩年才找回來。
裴霁丢了兩年後,拐了他的人販子終于落網,然後交代,當年并不是保姆粗心把孩子丢了。
而是保姆貪財,聯合綁匪綁架了裴霁,想問裴家要天價贖金。
只是後面保姆和綁匪之間沒談攏,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幼小的裴霁落到了人販子手上。
随後裴霁被人販子用兩萬塊的價格,賣去了一個偏遠落後的小山村。
後面幾經輾轉,人販子也不知道裴霁的下落……
裴霁流落在外十五年,失而複得,裴承博他們對他更為謹慎,對外把他的消息瞞得死死的,只有家裏的管家傭人和幾個親朋知道。
而裴霁,也不知道在外的十五年經歷了什麽,原本小時候見人就笑,軟乎乎跟個糯米團子似的,現在長成了眉眼充滿疏離防備、性格冷冰冰的雪人。
裴霁被拐的事,就是裴家上下心頭的疤,誰都碰不得,祛不掉。
現在看着種地、做飯、修水管、換燈泡什麽都會的裴霁,舒盼他們愈發不敢問他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怕勾起裴霁不好的回憶,也怕他們承受不來,只能像現在這樣,絕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