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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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高雅香的囑咐,徐明誠拒絕當班長,也拒絕當學習委員,班主任沒有見過不願意當班長的學生,既詫異又生氣,最後給他安排了一個語文課代表的職務。

在育才中學徐明誠最擔心的是家長會。因為他不想讓同學們知道他父母是離婚的,他也不想讓他媽媽高雅香去,因為高雅香穿着比較土,穿着土氣也沒有關系,可以樸素風格示人,也不會丢人的,但她是半土不洋的混搭風,穿着一條緊身牛仔褲,上身是羊毛翻領西裝,厚厚的嘴唇塗着烏黑的口紅,仿佛從魔法世界走失的女巫。而且不會說話,有時一說話還會得罪人,班主任是位年青的女老師,她形容人家是“風韻猶存”——就是這個成語,徐明誠一直弄不清她是如何學來的,又怎麽敢這麽大膽使用,盡管他對這個成語的含義也不甚了了,弄得班主任哭笑不得。識字不多,徐明誠寫好的發言稿都會讀得錯別字連篇,“作為一個母親,我苦心孤詣ZHI培養孩子。”明明徐明誠把“YI”标在旁邊,但高雅香仍然讀錯,弄得同學們哄堂大笑,徐明誠羞愧地低下了頭,他這才想到,高雅香原來根本沒有學過拼音。

以後再開家長會,徐明誠再也不請媽媽去了,但請徐德光去,也得看機緣巧合。徐德光也去過幾次,徐德光這時車已經換成奧迪了,但他從來不開車去學校,有次徐明誠央求他放學開着奧迪車去學校接他回家,但徐德光一口拒絕了,并說了一句不知是哪個名人說過的名言,“虛榮心是自卑的外在表現。”自此,徐明誠的自尊心受挫,再也沒有邀請過徐德光來參加家長會。要不是生活所逼,他也不想去徐德光的公司讨要生活費。後來,他想通了,也沒有記恨徐德光了,但父子之間的罅隙已生,一時難以撫平。再邀請徐德光時,他也經常沒有時間,徐明誠沒有辦法,如實向班主任說了,班主任同意以後開家長會他可以不叫家長。

柳之倩坐在徐明誠的隔壁桌,每天早晨都給他帶一只煮雞蛋,她到校很早,悄悄地塞在他書桌的抽屜裏。徐明誠知道是她帶的,放學回家的路上提醒過她幾次,說不要帶了,但她不以為意。

這事情被班級一個惡霸黃雄飛知道了,說惡霸其實只是他的诨號,黃雄飛架着一副金絲眼鏡,瘦瘦高高的,看起來文質彬彬。黃雄飛老爸是一個有錢的老板,他組織同學對這一事件大加冷嘲熱諷,弄得滿城風雨,說要聯名上書,要整頓學風,絕不能早戀之風荼毒學子。柳之倩以淚洗面,再也不敢給徐明誠帶雞蛋了。

徐明誠也怕黃雄飛,但他知道他必須要解決這個問題。他知道他是打不過黃雄飛那一幫人,但他知道黃雄飛也有弱點。他想來想去,明白黃雄飛的弱點在于每個父母都有的望子成龍之心。

放學後,徐明誠約黃雄飛到學校後面的小樹林談判,黃雄飛帶了幾個小弟準備打一頓徐明誠,打徐明誠根本不需要什麽理由,凡是成績好的,黃雄飛都有打一頓的欲望。但徐明誠恭敬地表示要和他談判,徐明誠的态度讓他很是受用,年級成績最好的學生對自己這樣恭敬,讓他在小弟面前很有面子,他的怒火也消退了不少(他的怒火他自已也不知道是來自于哪裏,又去向何方。)。他想,如果把徐明誠打一頓,徐明誠去老師那裏告狀,老師肯定讓叫家長,他那暴脾氣的爸爸到了學校,肯定會當衆揍他一頓,到頭來顏面盡失。所以,談判是好選擇。

最後談判的結果是,黃雄飛保證以後不再欺負枊之倩和徐明誠,徐明誠保證在期末考試時讓徐明誠抄他的答案,如果黃雄飛能夠進入班級前十名,徐明誠将會得到200塊的獎金。

期末考試黃雄飛如願考了個第8名,黃雄飛說話算話,不但請徐明誠吃了頓肯德基,還給了他200塊。

徐明誠把200塊送到柳之倩家,說是柳之倩的獎學金,曹金花很開心,要請徐明誠在家裏吃晚飯,“明誠,之倩這次才考年級前20名,就有200塊的獎學金了,那你第1名不是得有個一萬塊?”,“不是的,曹老師,我的獎學金沒有那麽多的。”徐明誠連連擺手,“那你的獎學金有多少啊?”“大概有300塊吧。”徐明誠支支吾吾,“明誠真是江南理工的好苗子呀。”曹金花贊許地說。

晚上上自習時,徐明誠寫完作業,在看《福爾摩斯探案集》,被校長巡查發現,校長把書收走了。

這本書是徐明誠向同學借的,他決定下自習後去校長辦公室要,辦公室沒有人,靜悄悄的,下自習的同學的喧鬧聲漸漸遠去,校園陷入寂靜。他決定自己進去找,找到書後,他聽到門外有人進來,他躲在書櫃後面,

他聽到校長說,“小寶貝,想死我了。”班主任用拳頭捶着校長的胸,“天天都想要,沒完沒了。”校長把臉湊過來,要親班主任,“死鬼,關了燈啊,給人看見怎麽辦?”“是,是。”校長忙不疊去關燈,他們于黑暗之中到裏屋去了。

徐明誠在黑暗中跑了出去,不曾想打翻了書桌邊的垃圾桶。

校長提着褲子跑出來,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垃圾桶,便知道秘密已經被人偷走,他垂頭喪氣坐在床邊,班主任在埋怨他。

下定決心,校長決定把這個人找出來。但他已經記不清沒收過《福爾摩斯探案集》,于是他每天找一個班級的十個同學談話,問他們那天晚上是否到過校長辦公室,又做了些什麽,但半個月下來,一無所獲,校長焦頭爛額、毫無辦法,班主任也一籌莫展、形容消瘦。

徐明誠知道校長不把那天晚上的人找出來是不會罷休的,如果自己不站出來,校長與班主任勢必會無窮無盡地查下去,這樣班主任肯定無心于班級管理,也會影響自己的成績,而且如果哪天校長忽然想起《福爾摩斯探案集》的事情,那麽他們會怎麽懲罰自己呢?于是,他決定幫校長和班主任一把,向校長坦白了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并答應保密,校長感激涕零。但校長還是不放心,如果不拿秘密與秘密交換,他如何能夠安枕?校長要徐明誠找個女同學來親一口他才能相信徐明誠能夠保守秘密,徐明誠拒絕了,因為他實在找不出什麽女同學願意與他接吻,而且他也不想為這樣的事情奉獻初吻。班主任這時再也不能坐視不管了,她說服徐明誠親一下柳之倩,只要讓她與校長看到就行,并美其名曰“愛的見證”。這樣,大家都有秘密了,保密也不再是一個人的事情了。

班主任親自把柳之倩叫上來并要求她主動吻一下徐明誠,如此,學校也就不追究他們違反學校紀律的早戀,柳之倩于羞澀中扭扭捏捏,甚至還在顫抖中閉上了眼睛,但最終還是捂着臉跑出了校長辦公室。無可奈何之下,校長只得讓徐明誠寫了一封《保證書》,保證以後不得再早戀。

初二年級期末考試結束,暑假開始了。

本來,徐明誠對這個暑假是無限期待的,他計劃考完試,和爸爸一起去昭關,他要在老家住幾天。但考完試,徐德光叫他去一趟公司,他看到徐德光紅腫的眼泡,胳膊上纏着的黑布條就明白了奶奶去世了。他并沒有哭,“奶奶走了?”徐德光點點頭,“去年看她時不是還好好的嗎?”“可能是高血壓犯了吧。”徐明誠悲不自禁,推門走了,一腳踏入梅雨過後晴朗的夏天。

一路上,徐明誠邊流淚邊想,為什麽他們不把奶奶接到城裏來?他恨徐德光與高雅香的薄情寡義、冷酷無情,恨他們自私自利,他決定考上江南理工後就不再理會他們的生老病死,就如同他們對待奶奶的那樣。

時間是治愈一切傷痕的靈丹妙藥,沒過多久,徐明誠便走出了悲傷的包圍。

高雅香所在的機械廠不久前倒閉了,她去一家保健品公司做銷售,幹了不久,公司被查封了,因為銷售假冒的保健品。于是,她去一家診所打工,診所在給一個發燒的患者打點滴的過程中患者死亡,老板因非法行醫被抓了,她的第三份工作丢了。

決定自己創業,高雅香也只能自己創業,她到哪家公司,用不了多久那家公司不是破産就是倒閉或是老板身陷囹圄,她明白自己是個不祥之人,只好自己給自己打工——賣水果。她擺了個水果攤,本來離家比較近,因為城管不停驅趕,水果攤越擺越遠,最後水果攤已經擺到離家10裏的地方,方才止住被驅趕的腳步。她起早貪黑地忙,認識她的人都說她真傻,傍着一個大老板(徐德光)還要這麽辛苦,她只是憨厚地笑笑,沒有人知道她的笑容裏有多少苦澀,她既不能承認她與徐德光已經離婚了,又不能向外人訴說生活的艱辛她的脆弱。

生活的艱辛、歲月的消磨讓高雅香白胖的面容黑瘦了下來,讨價還價的職業生涯消耗了她人生的最後一口傲氣,繁重的體力勞動讓她長久徘徊在腰酸背痛與疲憊不堪的縫隙,唯一能支撐她的就是把徐明誠培養成大學生的信念以及面對生活的困厄和往事的襲擾時所呈現出的勇氣和決心。

到了領成績單的日子。徐明誠正在家裏吃早飯,早飯當然是稀飯,熏蒸的饅頭 ,這幾乎是一成不變的。有人來敲門,徐明誠知道是柳之倩,柳之倩說過要和他一起去學校拿成績單。

柳之倩穿着一套白色的連衣裙,身材修長,肩膀薄薄的,初長成的少女模樣,小腿光潔,胸部像秋雨後林間的小蘑菇。柳之倩看徐明誠拿眼睛偷瞄她的胸,不禁羞紅了臉,“還不快吃,都等你半天了。”她嗔怪道。被柳之倩發現了自己的不懷好意徐明誠也尴尬萬分,“馬上就好。”為了掩飾難堪氣氛,必須要換個話題,“之倩,你猜這次學校會有獎學金嗎?”柳之倩仰起頭,“應該有吧,上個學期都有的。”然後她用手指了指徐明誠,“你不會又考第一吧。”“不知道。”徐明誠說,“如果沒有獎學金,考第一又有什麽意思?”“話可不能這麽說!”柳之倩背起手,踱起步來,“考第一也是一種光榮啊。你爸不是有獎學金嗎?”徐明誠嘆了口氣,“我不想去他那裏,現在他的錢都是那個王姍阿姨在管,拿點錢簡直就像要她的命一樣,而且聽說那個王姍阿姨懷孕了,快要生了,我更不想去了,我一去,她就和我訴苦,說什麽爸爸的公司現在經營也不好,而且家裏的開支也大,還買了房子,現在小孩又要出生了,我知道她的意思,就是讓我不要再去要錢了。”柳之倩同情地看着徐明誠,“明誠,沒關系的,你要是沒錢,我可以幫你的。”

不出意料,徐明誠又是年級第一名,柳之倩年級前二十名都沒有考到,她有些沮喪,徐明誠安慰好說考個年級第36名也是挺好的,其實和他這第1名差距并不大。但柳之倩還是不高興,她心裏想的是,徐明誠這成績考上光明中學肯定是沒有問題,如果自己考不上光明中學,就要與他分開了,而且如果徐明誠再進一步,考上了江南理工,那麽他與自己之間的差距就太大了,大到這一生是注定不能與他在一起了。她在眼下就已經可以看出自己這一生感情的曲折,她怎麽可能會高興起來?

徐明誠見她還不高興,只好用另外一件痛苦去稀釋她的痛苦,“我考個第1也沒有意義啊,學校沒有獎學金,爸爸的獎學金也不好要,而且奶奶還死了。”徐明誠露出了悲戚的表情,“他們都有責任,要是早點把奶奶接到城裏來,她也許就不會走。”他真的哭了起來,本來他是為了安慰柳之倩的,卻把自己弄哭了,柳之倩趕忙過來幫他擦眼淚,像哄小孩一樣哄着他。

過了一會,徐明誠說要請她吃香瓜。他直接把她領到高雅香的水果攤。

高雅香的水果攤擺在幾株枝葉繁茂的梧桐樹的濃重樹蔭裏,一點也不熱。徐明誠大老遠就聽得到她的充滿激情的略帶嘶啞的吆喝聲,看到她那張在樹蔭下難以辨別的烏七八黑的臉,那一刻,徐明誠原諒她了,他決定不再借奶奶的離去再責難她了。高雅香看到他,關切地問他考得怎麽樣,“考得不怎麽樣。”徐明誠心灰意懶地說,“到底考了第幾名呀?”高雅香愈發急切,見徐明誠并不願意回答,她轉過來問柳之倩,“之倩,你說實話,明誠到底考了第幾名呀?”“阿姨,你先別急,明誠啊,考的還是第1名,年級第1。”高雅香欣慰地笑了笑,“這小子!”然後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淚——她總是喜歡在情緒激動時擦拭眼角,有時擦着擦着真的會擦出眼淚來,“好,阿姨今天請你們吃飯。”高雅香拿了兩個香瓜,還給徐明誠拿了一張髒兮兮的20塊錢,“你帶之倩到外面吃點好的吧。”徐明誠并沒有接,“我有錢。”他們走到街道的轉角,他扭過頭沖高雅香喊道,“媽,你也吃點好的!”

他們提着瓜向家走,走到家附近的公園時,發現公園裏面有人擺棋攤,便走進去看看。

擺棋攤的是一個中年大叔,戴着一副眼鏡,透過鏡片,可以看到一對閃爍狡黠的眼睛,臉色黝黑,手指修長,還可以隐約看出他年青時的風采。大叔住在他們小區,徐明誠聽到保安叫他“孫安邦”。

孫安邦是一個傳奇人物,坊間一直有他的故事流傳。孫安邦是光明中學畢業,是光明中學有史以來在數學與體育上最具天賦的學生,他為光明中學獲得了有史以來第一塊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的金牌,可以保送清華的,但他拒絕了,選擇了江南理工大學,理由是離家近,放假回家還可以幫爺爺幹點農活。孫安邦打破了江都市塵封40多年的中學生運動會男子400m,1500m賽會記錄,孫安邦代表光明中學參加全國中學生圍棋錦标賽,以全勝的戰績獲得冠軍。

對光明中學來說,孫安邦既為它帶來了榮耀,又讓它蒙羞。孫安邦在江南理工的第二學期就因猥亵婦女(宿管科的阿姨)被學校勒令退學了,孫安邦覺得自己是冤枉的,到處寫信喊冤,甚至還自學法律和江南理工大學打了一場官司,最後以敗訴收場。

十年前,孫安邦的老婆跟一個買假藥的男人跑了。有人說,這女人其實是賣假藥男人的老婆,是幾年前,被孫安邦拐走的,現在人家把老婆領回去,是名正言順的,孫安邦睡了人家老婆這麽多年,便宜賺大了。也有人說,這女人是和孫安邦領了結婚證的,因為孫安邦那方面不行,女人活寡難耐,跟人跑了,而且,男人那方面越是不行,越是變态(這已然與江南理工的猥亵案相互印證了)。孫安邦對這女人挺有感情的,他也去找了十年,可以說,全國只要是能走路走到的地方,他都去找過。他一邊賣藝,一邊尋找,因為棋藝高超,四川江油的一個棋友給他安排了住處,供他吃喝,但他死性不改,借教棋之際,和棋友的女兒睡在了一塊,被棋友發現,打斷了一條腿攆出了江油。他憑借着堅強的毅力不向困難低頭的雄心,硬是用一條腿走回了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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