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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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納德心想,為什麽章蘭芷自已不能親自來送信,如果她想與他結為秦晉之好,那麽,她應當親自來才能顯示出真誠,她不來,也許是出自一個年青女子的矜持心。如果她并不想與他有什麽瓜葛,真的是這樣的話,章蘭芷為什麽要主動約他?而且讓他們班學習委員來送信,這說明她是想把他們的關系開化,是要接納他的愛情,這麽想,他的內心充滿了得意。

徐明誠的包子和豆漿已經買回來了,唐納德并不招呼徐明誠,自顧自地吃喝起來。唐納德吃了兩口,眉頭緊皺,于疑惑中回頭看着徐明誠,“這包子和豆漿你是在哪兒買的?”“就是街對面轉角的早點店。”徐明誠心想壞事了,肯定是耗子藥被他吃出來了。“要是不好吃,我換家店再去買。”“不,不用了,我是覺得味道不對,比之前吃的還要鮮美。”徐明誠緊張得汗都下來了。“學習委員,你也別閑着,幫我家廚房和廁所打掃一下衛生吧。”徐明誠本不想答應,但一想也要觀察一下耗子藥的效果,也就答應了。

幹了一個多小時的家務,徐明誠大汗淋漓,渾身髒兮兮的,單單是清掃廁所,就把徐明誠累得夠嗆。唐納德吃完早點後,心滿足意足泡了杯茶,躺在沙發上,看着電視。徐明誠心想,這個賣耗子藥的,絕對是個騙子。

到家時快下午一點了,飯菜熱在鍋裏,高雅香給親戚家送水果去了。這些親戚本來是高雅香與徐德光的共同親戚,但自從他們離婚之後,親戚們一致選擇與徐德光走近,而疏遠了高雅香,盡管高雅香不以為意,但她已經受到了人情冷暖的傷害,而且這種傷害随着徐德光公司的蒸蒸日上而愈加明顯,根本無法忽視其存在。雖然高雅香送給親戚們的水果與她在水果攤上所售賣的水果別無二致,但親戚們還是認為她送的水果要麽是她賣不掉的要麽是她賣不掉後且自己也不想吃的,所以,親戚們對高雅香送的水果是一邊推辭一邊接納。有次,高雅香在一個親戚家,發現她于春節前送的一箱桔子在春暖花開時,還是原樣不動,她認得出這是她送的桔子,因為箱子上寫着她家的電話號碼。她覺得心冷如霜,決定不再給親戚們送水果了。

徐明誠吃完飯,給章蘭芷打了一個電話。

“章老師,信我已經送到了。”他并沒有提耗子藥的事情。

“好,辛苦了,你就在家好好過個年吧。”他聽出她語氣中的決絕的味道,這是每次與她道別時他都能嗅到的味道,只不過這次更加濃郁,讓他難以呼吸。

“章老師,祝你新快樂。”

“明誠,祝你新快樂。”

高雅香回來的時候,城市邊緣的炊煙袅袅升起。徐明誠知道自己該動身了,他揣着一根用紙包起來的鐵棍,和母親聊了幾句。“媽,晚上不要等我吃飯了。”“什麽?你要去哪裏?”高雅香露出不滿的神色,“春節也不陪媽過!?”“我要去同學家,晚上可能要在他家吃飯。”徐明誠隐匿了與這趟危險行程有關的所有信息。高雅香黯然地坐在沙發上,“你都不回家吃飯,我一個人做飯還有個什麽勁啊?我晚上一個人吃點剩飯好了。”徐明誠走到了門口,在合上門時,他對高雅香說,“媽!”高雅香正在數一堆的零錢,她擡起頭,疑惑地看着兒子,“祝你新快樂。”徐明誠朝她擠了擠眼。

5點不到,徐明誠就登上了美女峰頂。近年關的時節,加上天陰欲雪,天黑得尤其早,5點不到,暮色便籠罩大地。通往美女峰的山道之上,幾乎不見行人,只見一二個森林防火人員從山上下來,他們叮囑徐明誠不要在山上抽煙。

把涼亭周邊觀察了一番,徐明誠戴上手套(他知道如果這是一個現場的話,他不能在現場留下什麽痕跡,特別是指紋,所有的探案指南都有這樣的情節。),摸一摸揣在懷裏的鐵棍,然後在涼亭附近一個隐秘的角落坐了下來。

天氣有些寒冷。風如一個輕靈的少女在如鏡的冰面輕快地滑動一般在山脊與山脊之間不受阻礙地呼嘯而過,但風腳有時也會歇歇,這時四周就會變得安靜,能聽到遠處花喜鵲“喳喳”的叫聲。山腳下千家的燈火已經亮起來了,每一盞燈火都見證了此刻的幸福團圓,一盤鹹肉,一盤鹹魚,一盤大白菜,圍坐的一家人就構成的幸福的所有元素。但在徐明誠的一生中,卻總是湊不齊這些簡單的元素,不是缺這個,就是缺那個,或者什麽都缺。他又冷又餓又困倦,很快陷入昏昏欲睡之中。

當徐明誠醒來時,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偶爾路過的風吹得松樹的樹梢發出尖厲的聲音。不遠處的涼亭那盞燈發出慘白的光,厚重的雲層被風吹得有些離散,于空隙處漏下點點星光。

站起身,活動一下手腳,徐明誠沒有料到懷裏揣着的鐵棍掉在地下,發出沉悶的“當”的一聲,他吓了一跳,側耳傾聽,并沒有聽到涼亭方向有什麽動靜,他借助微弱的星光,向那邊靠攏。

在靠近涼亭的位置,徐明誠立在陰影裏,他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

“唐納德,惡事你已經做了,你現在還想繼續做惡,就不怕報應嗎?”這是章蘭芷的聲音。

“章蘭芷,實話告訴你吧,你燒死陳華軍我已經找到了證據,只要我打一電話你立馬就得坐牢,但是,我不會讓你坐牢的,我還想娶你呢,你要是嫁給我,我們既往不咎,你肯定很是疑惑,為什麽陳華軍的事情我這麽了解?”本來唐納德是背着身的,這時他側過身,得意洋洋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頓了幾秒鐘,見章蘭芷并不回答,唐納德躊躇滿志地說,“我也就實話告訴你吧,陳華軍是我的遠房表叔,當然,這是一個貪財好色、不受人尊重的家夥,但當年,在我們還在光明中學讀書時,他就向我提到了你,并且把你許配給我了,你看看,你瞧瞧,這難道不是美妙姻緣、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奇幻之旅?”

“瞧瞧你,整天以江南的葉芝自居,帶着高貴的劍橋口音的紳士,居然能把卑鄙無恥的醜行說成是大義凜然的善行。”章蘭芷不無譏諷地側過身,“看看你,那撇滑稽可笑的彼得大帝式的胡須,鼠頭獐腦,猥瑣下流,赤裸裸的□□犯,居然有膽量有勇氣來求婚?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嫁給你這個□□犯!”

“SHUT UP!你閉嘴,我不容許你這樣說!”唐納德咆哮着,向章蘭芷逼近了兩步,但唐納德忽然意識到這是章蘭芷的圈套,就是讓中國的濟慈、江南的葉芝失态,讓他這樣一個以紳士自居的人自己撕去紳士的僞裝,他恢複了冷靜。

寂靜再次降臨,除了風聲,落葉聲,鳥的夢呓,隐約的鞭炮聲,四周一片阒寂。

“蘭芷,我對你的愛是真誠的,盡管取得的方式并不像一個紳士那樣,請你不必介懷,請接受我的愛吧。”

“唐納德,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愛你,更不可能嫁給你,即使是我死了,我都不會嫁給你。而且,請你自重點,不必稱呼我‘蘭芷’,如果非得稱呼我點什麽,就叫‘章老師’。”

“章老師,你就不怕我向公安局舉報你燒死陳華軍嗎?”

“這有什麽好怕的?因為人根本就不是我燒死的,而是意外,這一點警察早就有了定論,有本事你去舉報好了。”

“章老師,你就不怕我向領導、同事甚至同學們宣揚你曾失身于我嗎?我不相信你不在乎,你是那樣一個顧惜名聲甚至把名聲看得比命還要重要的女人。”

“唐納德,作為一個自诩為紳士的人,你已經完全喪失了分析與推理能力,這一點我完全沒有什麽好怕的,因為你一宣揚,就等于你不打自招地承認你是□□犯,而我是受害人,你覺得大家是同情□□犯還是會同情受害人?”接着,章蘭芷用略帶着同情的口吻繼續說,“唐納德,我真的是挺同情你的,你做了惡事之後,居然不思悔改,卻盤算着用惡行來要挾,何其陰險愚蠢!”

章蘭芷的每句話都擊中了唐納德邏輯分析的薄弱之處,他的每一個僥幸的想法都被現實無情擊碎,他終于認識到他之前以為的她會輕易就範的想法是極其幼稚和錯誤的,一個被邏輯推理所武裝的女人幾乎是不可戰勝的。

已然知道今晚抱得美人歸無疑是癡人妄想,哪怕他痛哭流涕哀求她也無濟于事,只是增加她對他的鄙夷。唐納德的人生信條不容許他失敗,如果真的一定要失敗,那就用一次更大的失敗來掩蓋它。

慢慢地靠近章蘭芷,唐納德已經盤算好了。“章老師,以前是我不對,我不該粗暴地對待您。但我以一個紳士的高貴品質起誓,我是真誠地愛-着-您。”,他飛快地伸出雙手,要掐住章蘭芷的脖子——他認為這是重溫舊夢的唯一途徑,但他的手被一種強大的力量擊中,他還聽到“啪啪啪”的聲音,他不知道章蘭芷帶了電擊棍,他不知是怎麽回事便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也許是一分鐘。唐納德被冷風吹醒,章蘭芷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局促不安地站着,“唐納德,你要緊嗎?要不要送你去醫院?”唐納德覺得機會又來了,他假裝虛弱地說,“水,水。”章蘭芷俯下身以便可以聽得清楚,忽然,唐納德伸出手來,死死掐住了章蘭芷的脖子,章蘭芷拼命地掙紮,但她呼吸困難,蒙羞的恥辱再次襲來。

“咚”的一聲,唐納德的後腦遭到了重重一擊,他又失去了知覺。章蘭芷蹲着,喘着氣,也看到那雙熟悉的球鞋,她知道徐明誠來了,她的心如春光明媚。

利索地把唐納德口袋裏所有的物品都搜索出來,然後,徐明誠把唐納德抱起來,走到涼亭靠近山崖的一角,把他扔了下去。

大年三十那天,自下午起,天空便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一開始,雪下得還算是悠閑,不緊不慢的,但到了傍晚時分,雪下得很急,已經完全不顧風度儀态了,雪花也毫無形狀可言——标準的六邊形雪花幾乎看不到,如破敗的棉花絮一般東一片西一片。到了放鞭炮要吃年夜飯的時候,江都氣象局終于發布了暴雪橙色預警。

唐納德父母家的飯菜都擺上了桌,可是一家人包括她妹妹都坐卧不安,因為他們給唐納德打了無數次電話和手機,但無一例外都是打不通,手機沒有人接。一家人猜測種種可能的不測,一方面又根據現有的證據将可能的不測予以排除,就這樣,唐納德在他們的推測中平安無事,應當馬上就能回家吃年夜飯。

一家人又開始回憶唐納德以前不守時的各種情形,并祈盼他如往常一樣平安歸來。這時候,他妹妹說了一句,“他在聖誕節前後說過他可能已經陷入了愛情的迷網。”這句話經過他們的一番解讀,覺得唐納德有可能去了女方的家,而女方的家可能在偏遠的山區,沒有手機信號,這很好地解釋了唐納德聯系不上,這也很好地寬慰了他們焦灼的心。

當鞭炮聲由遠及近時,他們的焦慮心又升騰起來根本放不下來。菜已經熱了二遍,唐納德依然杳無音訊。當唐納德父親建議邊吃邊等時,他母親表示反對,并說應當馬上趕到唐納德家去,看看到底什麽情況。

本來一家人都居住在唐納德現在住的房子裏,兩年前,遇到拆遷,給他們家補償了一套房子,唐納德父母和妹妹就搬到新房子裏居住,把老房子留給唐納德居住。

他們趕到唐納德的屋子,發現屋子的邋遢程度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們于是猜想,唐納德對于一個能料理家務的賢惠的女主人的向往也許也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于是,他們四下翻找能證明他們假設的證據,他們找到了他的工作證,還有抽屜裏的600元錢,這錢是上一周他在電話中向他們承諾的要給他們的過節費,這些都不像他要出遠門的樣子。就在唐納德媽媽還在繼續找尋唐納德依然平安無事的證據時,唐納德爸爸制止了她,“我們不要找了,我們得馬上去報案,要是我們把這裏翻亂了,警察怎麽可能找得到線索?”

于是向江南新區公安局報了案。

張長安大年三十值班。張長安從平安橋派出所所長升任江南新區公安局刑警大隊隊長一年多了,這是他在局裏度過的第一個春節,本來沒有安排他值班,但他延續了在部隊的風格,也為了在局裏有個好印象,硬是要求在大年三十這天值班。

早上臨行時,張長安老婆囑咐他沒事早點回來。張長安老婆做了一桌子的菜,一雙兒女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張長安不想讓他們在饑餓中等待,在等待中蕭瑟,在蕭瑟中幽怨,于是,張長安給老婆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要臨時值班,回不去了,讓他們先吃飯,他老婆懂事地“嗯”了一聲。孩子們倒是無所謂,已經迫不急待吃飯了,只是張長安老婆已經淚眼婆娑了,隔着時空、隔着往事、隔着那麽多的長亭相送、那麽多的執手相看淚眼,張長安都能感覺到老婆側過臉去的那種潸潸然。但他有什麽辦法呢?誰讓他做了一名警察,而且還做了刑警隊長?他也想回家和他們一起吃飯,哪怕舉杯欲飲相顧無言,只是這麽靜靜地看着,也好。

張長安接的警,他詢問,助理做筆錄。唐納德母親因為情緒失控已經難以表述,他父親倒還冷靜,可以正常表達。根據他們的表述,張長安覺得只能以普通的失蹤案來處理。

張長安當了十幾年的兵,做了十幾年的警察,以他的從警經驗來說,這案子非常之棘手。唐納德失蹤的時間點非常的蹊跷,按理說,一個正常的人,不會選擇這個時間點與家人失去聯系的,即使是短暫失去聯系,一旦有條件也會主動與家人聯系的。唐納德是光明中學的教師,光明中學是江都市乃至全省的重點中學,一個教師的失蹤所引起的轟動的影響力怕是不好預估,但無論如何,肯定是一場軒然大波。也許唐納德只是為情所困出去散心了或是會見老情人了,作為一名老警察,這種以“也許”開頭的假設句,他是不能說的。張長安說:“我們會盡快核實相關情況,一有什麽情況,我們就會主動與你們聯系的。唐納德也是成年人了,而且,不是一聯系不上就會失蹤,一失蹤就會遇到不測,耐心等我們調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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