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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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章蘭芷把徐明誠叫到辦公室(辦公室的其他老師都回家了)。徐明誠有些拘謹,垂着頭,他不知道如何面對她,也不知道如何看待與她曾經有過的感情,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看待的。但這些都不重要,他明了自已的心跡,他就低頭站在那裏,什麽也不說,他很享受與她在一起的寂靜時光。
這一段時間,事情太多,章蘭芷完全把徐明誠給忽略掉了。她有些後悔與這樣的孩子有了肌膚之親,給了他類似愛情的向往,這是一個多麽優秀的孩子啊,完全可以擁有燦爛的一生,而不是被這樣的若有若無的愛情所迷惑,并自甘沉淪。其實,她也喜歡他,只是她已成熟,挂在枝頭逍遙,只待那個有緣的男子,而他呢,尚且青澀,需要時日才能成熟,待他成熟時,那時的她已然韶華逝去、人老珠黃了。那她又能有什麽辦法呢?世事就是這麽無常,不遂人願啊。
章蘭芷把思緒撥回到現實,她對徐明誠說,“光明中學有個校友,也是學校DDN杯獎學金的贊助人,一個慷慨的知名校友,想請學生代表石冰玉一起吃個飯。當然,鑒于石冰玉在英語學習上的卓越成績,會給她頒發獎學金的。”說完,她把5000塊遞給徐明誠,“這是5000塊,是特別的獎學金,你去和石冰玉說一下,就吃個飯,交流一下學習,還有,要注意保密,贊助人不想讓人知道這次的秘密頒發特別獎學金的事情。”
“為什麽要選擇石冰玉,而不是其他同學?”徐明誠并不接章蘭芷遞過來的錢,他擡起頭,平靜地看着她。他倒不是對頒發這個特別獎學金有什麽不同意見,他只是想與她多呆一會兒。
“你這個問題問得好。”章蘭芷對徐明誠問七問八心生煩感,心想這孩子怎麽這麽多問題啊,哎,害她還得現場編造,“情況是這樣的:這位校友呢早年留學英國劍橋大學,回國後他很懷念英國的生活,故而,他對英語成績好的同學特別欣賞,就這麽簡單。”
“這個理由不成立。”徐明誠平靜地說,“這個期末考試,我的英語比石冰玉還多2分,照理,我更有資格獲得這個獎學金才是。”
嘆了口氣,章蘭芷知道,照這樣下去,要現編的故事越來越多,“是這樣,這位校友曾經有個可愛的女兒,但他女兒在很小的時候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這位校友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早殇的女兒,而且,他的女兒與石冰玉年齡相仿。這很好理解了吧?”
“你在騙我,這些都是你胡編亂造的。”徐明誠梗着脖子。
“怎麽說你才能相信我?”章蘭芷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親我一下。”說罷,徐明誠孩子氣地把臉伸過去。
“你怎麽這麽不懂事?現在是在辦公室呢。”話雖這麽說,章蘭芷的心裏已經生出千百條柔軟的柳枝。
“啾。”章蘭芷在徐明誠臉上親了一下。聲音很輕很輕,徐明誠像被電擊了一樣一激靈,他微笑起來,直到眼睛裏溢出淚水。他知道他們曾在一起耳鬓厮磨、肌膚相親,這些并非是來自于他想象中的幻境,而是真實存在的,有這輕輕的一吻為證。他愛她,願為她做任何事情,奉獻他的一切,只要她高興,他每時每刻都想保護她,都在思念她,就算是為她赴湯蹈火他也毫不猶豫。
徐明誠走到門口掀開布簾時,被章蘭芷叫住了。他扭過頭看到窗外那些梧桐樹的葉子已經脫去稚嫩的黃綠色,已有手掌大小了,而它們的種子随風在空中飄飛——那幾乎是不能叫飛的,因為種子太重,多麽閑适的春日啊。
“你要注意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你讓石冰玉也一樣地保密。”見徐明誠不解,章蘭芷只得又臨時編造一個故事,“因為沒有通過學校就頒發獎學金是違反學校的規定的,是不妥當的,所以,贊助人不希望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情。”
将信将疑,徐明誠地點點頭,其實真真假假的事情,信不信的又有什麽要緊?只要相信她,能為她做點事情就好,她做的事情,他認為都是對的,即便不對,他也會被愛情所說服認為她是對的。對不對的也沒有什麽要緊,只要能幫助她就好。
石冰玉最近心情不錯,她的成績穩定在全校前10名的樣子,這樣下去,清華與江南理工都可以進,而且她的同母異父的妹妹許采裳考進了區重點中學育才初中。
自小石冰玉與許采裳感情便很好,是她把許采裳自小帶大的。最近許采裳總是向她提想買輛山地車的事情,買輛山地車要800塊,家裏的情況她也了解,能供她與妹妹上學殊非易事,而她拼盡全力即便拿到學校的一等獎學金也只有200塊,而她卻一次一等獎學金都沒有拿過,只拿過兩次二等獎學金。她想幫妹妹實現心願,可是愛莫能助,她沒有錢啊。
最近,顧星光也不向石冰玉宣誓愛情了,似乎是他終于發現這個年紀的愛情并非是生活必需品。顧星光在後顧局長時代,已經找到了生活的支點——足球與圍棋,顧星光人本身就聰明,加上興趣所致,勤學苦練,足球已經踢到了校隊,圍棋進入過市青少年比賽前8名。
下自習的時候,徐明誠找到石冰玉。“冰玉,我有事情找你。我們邊走邊聊吧。”石冰玉點點頭,他們邊走邊聊,一直走到後面的小山上。徐明誠把事情說一遍,石冰玉沉吟半晌,有些不敢相信,一副“有這樣的好事?”的表情,“那麽你去嗎?”她問徐明誠,他搖搖頭,“章老師沒有通知我去,似乎只有你一個名額。”“為什麽你英語成績比我好反而不去呢?”“這個我不知道,人家也許并非是找最會考試的,而是選最有潛力的吧。”石冰玉點點頭,因為這個倒是有可能。“為什麽這5000元不是在現場發,而是提前交給我?”徐明誠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可能,可能英國派的紳士都這麽做吧。”石冰玉最後同意了,因為她相信徐明誠說的都是真的,他信任徐明誠,因為他是學校成績最好、人也最老實的同學。她接過5000塊,厚厚的一答,她覺得好幸福,春日的星光都顯得那麽耀眼。
石冰玉花800塊給許采裳買了那輛她們在自行車行觀摩很久的天藍色山地車,并把它騎回家。又給自己留下了200塊,把餘下的4000塊交給媽媽,媽媽驚詫地問她哪來的那麽多錢,她回答說是獎學金。“不可能!”媽媽說道,“我知道你們學校的一等獎學金是200塊,可是你這是4000塊啊。快說,哪裏來的?”“媽,你怎麽不相信我呀?這真的是獎學金,一共是5000,采裳那個山地車也是這裏面的錢。獎學金的贊助人是一個留學英國劍橋的校友,因為是劍橋大學的獎學金,所以數額就高。”石冰玉有板有眼地說,“真的?!”媽媽擦着眼淚。
許采裳放學後看到停在院子裏的山地車,疑惑地問石冰玉,“姐姐,是你買的嗎?”石冰玉點點頭,許采裳興奮地把她抱起來轉了一大圈。她在空中飛舞,周圍的景物都在旋轉,屋檐下叽叽喳喳的燕子媽媽,香樟樹墜落的花瓣,夕陽下的迎春花,襁褓中的妹妹也及童年的片斷。當許采裳把她放下來時,她已經沾濕眼眶。
放學後,石冰玉回宿舍換了一套便裝。運動鞋,牛仔褲,上身一件米色的毛衣,面容清秀,身材纖細,她在鏡子面前轉了一圈,對自已還算滿意。她描了極淡的眉,塗了薄薄的口紅,這些化妝品都是孫香凝送給她的,條件就是孫香凝英語不懂時,可以來問她(後來她和孫香凝成為朋友,也不談什麽條件了。)。
石冰玉到達希爾頓飯店36層旋轉餐廳時,江中秋和章蘭芷已經在包間等她了,他們在喝着茶,吃着水果,有哈密瓜、龍眼、山竹、榴蓮等。熱帶的水果因為價格昂貴,她幾乎沒有怎麽吃過。
章蘭芷起身,向石冰玉介紹到,“這位就是光明中學的知名校友江中秋先生,江先生畢業于江南師範大學,後去劍橋大學深造,回國創辦了DDN礦業集團,該集團明年計劃上市。江先生熱衷于教育事業,是光明中學DDN杯獎學金的贊助人。冰玉,上個學期你的獎學金就是江先生頒發的。”石冰玉有些緊張,臉上飛着紅暈,她朝江中秋鞠了一躬,江中秋客氣地擺擺手。章蘭芷接着向江中秋介紹石冰玉,“江先生,這位便是光明中學高三(2)班的英語課代表石冰玉同學,該同學成績長期穩定在全校前10名,這樣的成績,即便考上北大清華也屬正常,石冰玉同學尊敬師長,愛護同學,樂于助人,性格溫和,成績優異,可以說是光明中學的優秀學生代表。”石冰玉的臉愈加羞紅。江中秋朝她望過來,颔首示意。
江中秋起身為石冰玉安排座位,石冰玉有些不自在地地坐下。“冰玉啊,我們都是校友,你放松點,不要緊張。那個獎學金主要是表彰你在英語學習中所作的榜樣作用,早年我是去過英語的劍橋大學游學,不是留學,因為沒有考上公派留學,只好自費去看看,我在劍橋學的是采礦,我在大學學的是文學,去學采礦壓力自然是比較大,因為很多原理我都不懂,不過那時我憋着一口氣——既然我去了劍橋,學不成我就不回來,後來我獲得了劍橋大學冶金專業博士學位(其實劍橋大學沒有這個專業),閑暇之餘,我在劍橋還研究了不少英國詩人的作品,像濟慈,葉芝的作品,我都認真讀過。”
“我們學校有位老師號稱是中國的濟慈,江南的葉芝。”石冰玉脫口而出。“哪位老師啊?這樣的才子,一定得見上一見的。”“他就是我們的英語老師,叫唐納德,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他也寫過英文詩,但是我們同學覺得水平一般。”“唐納德!”江中秋沉吟道,“是不是光明中學發生的那個案子?”江中秋看着章蘭芷,章蘭芷垂着眼,避開他的目光,“都過去了,這事情不要再提了。冰玉,和江先生談點其他的吧。”
菜以中西合璧式海鮮為主,有蔥燒海參,澳大利亞龍蝦,紅燒石斑魚,還有美式牛排,俄國魚子醬,法國蔬菜沙拉,照舊,是一瓶波爾多葡萄酒。
石冰玉打量一下四周,大廳中央是一架鋼琴,一個年青的女子正在彈《秋日私語》。四周都是未完全封閉的小包間,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淡雅清香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這味道掩蓋了飯店裏所特有的酒肉腐靡、紙醉金迷的氣息。
酒店的裝飾是沿襲了維多利亞風格,大量的地中海風情的雕塑出現在酒店的各個角落,天花板的轉角處有描述聖經故事的飛禽走獸、花鳥魚蟲的小石膏像,拖地的天鵝絨窗簾具有文藝複興時代的寫實主義風格。
态度十分溫和,江中秋一點架子也沒有,眉眼間流淌出父親般的慈愛。這讓她想起了她的親生父親,父親在她4歲時就走了,父親當時和人合夥搞了一個魚塘,養殖螃蟹和草魚,魚塘很大(說是魚塘,其實就是一個湖泊),但那年長江流域的洪水更大,一天晚上父親在魚塘大堤上防汛的時間,魚塘潰堤了,她的父親,連同螃蟹草魚,還有她等着他回家的張望、他把她抱起來抛向空中的笑聲爽朗一同進入長江,從此杳無音訊。父親留給她的所有記憶,便是他抱着她下樓時,兩人一起唱,“小小的草,迎風在搖,狂風暴雨之中挺直了腰……”,還有他抱着她說:“親親爸爸胡子最深的地方是在哪兒?”她便用嘴唇去觸碰那些硬刺刺的胡子。
服務員來斟酒,本來章蘭芷是加以勸阻的,說什麽中學生不宜飲酒,但江中秋柔和地看着她說:“少喝一點也無妨。”她礙于江中秋的面子,未作反對表示,服務員便給她和石冰玉各倒了大半杯葡萄酒。江中秋舉起杯,“能與兩位青年才俊共進晚餐是我的榮幸,我先敬兩位一杯。”說罷一飲而盡。章蘭芷呡了一小口,石冰玉也照着老師的樣喝了一小口,波爾多葡萄酒醇厚的芳香在章蘭芷的喉嚨與齒頰間反複地穿梭回蕩,帶着溫帶海洋性氣候那并不炙烈陽光、夾雜着葡萄藤上流出的青色汁液的味道。這一小口給了章蘭芷信心,讓她覺得她可以到達的迷醉之鄉的邊界之前懸崖勒馬。石冰玉是照着她的樣來喝酒的,她喝一大口,石冰玉便喝一大口,她呡一小口,石冰玉也呡一小口。
葡萄酒帶着鮮紅的彩霞一般的光,酒讓他們打開彼此塵封已久、不通音信的心扉,也讓他們忘記年齡的鴻溝、仿佛他們自幼認識、兩小無猜。他們一杯接一杯地喝,徜徉在微醺和酩酊之間廣闊的沼澤地裏,或迎風起舞或風中輕吟,完全忽略了波爾多葡萄酒釀造師的忠告——不要在黃昏釋放那些吟誦波爾多傳說的精靈。他們沉迷于醉意朦胧制造的這種幻境之中而流連忘返,章蘭芷和石冰玉都醉了,只有江中秋還有些清醒,他指揮司機把章蘭芷送回去,指揮秘書把石冰玉送到客房。
在早上醒來的時候,石冰玉習慣擡起左手手腕看許采裳用暑假打工掙錢送她的那塊石英表。8點了,她想掙紮着爬起來,可是頭有些暈,口渴得要命。她起身打開床頭的一瓶礦泉水,喝到一半時,她才想起昨晚的宴會,昨夜星辰昨夜風,昨夜仿佛還沒有過去,下一幕才到昨夜。昨夜她只記得章蘭芷扒在桌子上,而江中秋正在高談闊論,中間夾雜着聽不出口音的英語,說什麽波爾多有許多關于葡萄酒精靈的傳說,後面她就記不起來了。
石冰玉有理由相信這間客房就是希爾頓飯店裏的一間,因為維多利亞風格的裝飾如出一轍。那些小石膏雕像,不是長着翅膀的小天使,就是懷抱嬰孩袒胸露乳的聖母,必定是希爾頓飯店無疑了。房間裏就她一個人,似乎就是她一個人睡的。被子還算整齊,她的外套整整齊齊疊放在床頭,她穿着秋衣并無異樣,但她總是隐隐感覺有些不對勁,下身有些澀澀的感覺,動一動,還有些疼,她趕忙褪下內褲,發現上面有斑斑的血跡,再一看床單,也有幾滴殷紅的血跡。她有些恍惚,例假是上一次才走的,不至于這麽快就回來了吧。她來不及細想,就要起床去學校,因為上午還有地理課和政治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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