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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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N礦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已經改制)上市進入最後一道程序——證監會審核,這道程序就如同把菜從鍋裏面盛上來端到客人面前,幾乎不會出什麽差錯。但是江中秋還是隐隐有些擔憂,DDN公司的股份情況比較簡單,他持股占60%,江都市政公司持股20%,小水電公司持股12%,還有一個自然人股東,孫大聖持股8%,就在2年前,他準備啓動上市時,召開了董事會,他想讓孫大聖把股份轉讓給他,價格好商量,可以按照上市後的價格,甚至還可以加上10%的股票溢價,但以為孫大聖會滿口答應,但孫大聖一口拒絕,不容商量,為些兩人大吵了一架。自那以後,他和孫大聖便失了和,心存芥蒂,各執一隅。

江中秋知道,孫大聖之所以不肯轉讓公司股份不是因為錢的問題,而是孫大聖一旦轉讓了公司股份,市政協委員的身份也就蕩然無存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孫大聖的販毒生意便失去了保護,這才是孫大聖真正擔心的。

孫大聖有自已的如意算盤,在他把販毒生意全部轉讓出去之前,他是不能失去市政協委員的身份保護,所以他不能轉讓DDN公司股份,等他移民到了英國,就立即轉讓公司股份。

江中秋擔心的是,如果公司最終上市後,孫大聖的販毒生意又東窗事發,上市公司的股東竟然販毒,這對公司不啻是毀滅性的打擊,到那個時候,怕是不好收拾了。所以,必須在上市之前把孫大聖的問題給解決了。

早在兩年多前,江中秋便把青蛙安排在孫大聖的身邊,青蛙逐漸取得了孫大聖的信任并成為其心腹,青蛙主要是分銷毒品,這些年青蛙建立了一條銷售網絡,也陸續向江中秋報告了一些情報,但江中秋都是按兵不動,現在,該把青蛙這張大牌打出來了。

晚上,江中秋與青蛙見了面。見面地點是太平橋附近的一間茶樓,青蛙因為染上毒瘾身材消瘦得厲害,人瘦毛長,眼窩深陷,牙齒漆黑,指甲發黃,江中秋說明了來意,青蛙點上一支煙,默默抽起來,并不說話。

“青蛙,我知道,你對孫大聖也有感情,但是你想想,孫大聖出事是遲早的事情,據市局的內線報告,市局的人已經盯上了孫大聖,孫大聖一出事,立即就會連累你,到時你跑肯定都來不及,不為我,就為你自已的未來打算,你也知道該怎麽做。況且,當初是我把你送過去的,你還在我這兒領着一份工資呢,做人可不能忘本。而且,你也不是白幹,喏,這是一張銀行卡,裏面有80萬,事成之後,還有80萬,到時你找到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生活,想幹嘛幹嘛,自由自在的。”說完,江中秋遞給青蛙一張卡,青蛙并不來接,江中秋只好塞進他的口袋裏。

“江老板,你說得對,你對我有恩,我對孫大聖的确有些感情,你了解我的,我既不能背叛你,也不能背叛孫大聖,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江中秋心想青蛙的這套說辭只是為了讨價還價,他了解青蛙,青蛙的義氣在金錢面前頂多只能打個5折,“青蛙,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這件事情必須得做,因為這對公司來說是場災難,這樣吧,我給你湊個200萬元整,事成之後,錢都給你到位,這樣好吧。”青蛙默不作聲,算是默許了。

自大蝦去世之後,張長安就盯上了孫大聖和江中秋(盡管局長讓張長安不要跟進這個案子),盯了一段時間之後,他了現江中秋與販毒并無多大關聯,重點還是孫大聖,但是孫大聖并不直接參與販毒,也就組織一下貨源(貨源這條線他不好查,因為他只是一個基層派出所所長),并指示手下進行分銷,要給孫大聖定罪,必須要從他的手下着手,讓手下來指證他的罪行。孫大聖最得力的手下便是青蛙,孫大聖安排人手緊盯着青蛙。

盡管沒有區局的同意,張長安還是決定要将江南地區最大的販毒集團一網打盡。但不幸還是毫無預兆地敲開了張長安的家門,他的女兒丹泠罹患白血病。大概是在春天的時候,丹泠便時常發燒,一開始全家人都以為是感冒,并按照感冒來治療,但一直是斷斷續續的,不見好徹底。上一周的一個晚上,張長安聽到女兒在衛生間咳嗽,她看到女兒因劇烈咳嗽而變形的臉以及糊在臉上鮮紅的血,他緊張得哆哆嗦嗦,把丹泠送到市兒童醫院。第二天,檢查結果就出來了,丹泠得的是白血病。聽到這個消息,在張長安的心裏下起了傾盆大雨,而他就站在雨中,淚水比雨水還長。

醫生告訴張長安,如果不進行骨髓移植,丹泠的時間最多也就6個月了,“醫生,拜托你救救她,她才15歲啊。”張長安的眼睛已經流不出淚水了。

“骨髓移植吧,你們準備一下手術費,我們在全國的骨髓庫中查找配型符合的。”

“醫生,手術費要多少錢?”

“30萬吧,我們這個價格已經很優惠了,如果到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少說也得40萬吧。”

接下來的生活,張長安生活在希望的波峰與絕望的浪谷間颠沛,他們家的積蓄,加上所有能借錢的人都借了一遍,也只是湊了12萬,局長也帶來了區局的慰問金1萬元,還有太平橋派出所同事們的捐款3000元,還是遠遠不夠啊,張長安和他老婆陷入到了絕望之中。

禍不單行。張長安老婆在去給住院的女兒送飯的路上出了車禍,雙腿被撞斷,交警出具了事故責任認定書,張長安老婆全責——逆向走路,在機動車道上橫穿馬路。本來錢就不夠,給老婆做手術又花掉了8000,但他又有什麽辦法呢?一家四口人,現在除了他和兒子還能動之外,2個人躺在床上,他在家裏迅速做好飯之後,就和兒子一起到醫院給她們送飯,他陪女兒,兒子陪媽媽。直至月亮到了夜中央時,他和兒子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家中,把飯熱熱給兒子吃,而他一點也吃不下。

但事情的發展因為江都晚報記者的報道而出現了轉機。江都晚報的記者在醫院采訪白血病兒童時,發現張長安正在陪護丹泠,多年前這名記者也采訪過張長安,那時候,張長安還是一名掃毒英雄。記者很快就寫了一篇通訊《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揾英雄淚》,這篇通訊很快在江都市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中小學校紛紛組織了募捐活動,但一周過去了,只收到7500元的捐款。江中秋也看到了這篇通訊,他聯系了這名記者,要以DDN礦業集團股份公司的名義向丹泠捐款20萬元,記者感動之餘,迅速發表了《英雄有淚不輕彈》的通訊。

6月的天陰晴不定的,早早的,市兒童醫院便來了不少記者,他們要共同見證江中秋向丹泠捐款20萬的歷史事件。盡管天氣有些熱,但江中秋還是西裝革履,不時用紙巾擦汗。張長安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他心情複雜,江中秋是石冰玉案的嫌疑人,盡管這案子并沒有立案偵查,但在張長安心中,江中秋仍然是嫌疑人,他不能接受嫌疑人的捐款,他要回避。但是,丹泠就躺在床上,氣息微弱,她再不接受骨髓移植的話,死神馬上就要把她帶走,為了女兒,他又必須要接受這筆捐助。張長安的內心矛盾極了,但最終還是感情占了上風,他微笑着接受了江中秋遞過來的支票,并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表達了謝意。

丹泠的骨髓移植手術很成功,一周之後,健康的紅潤重回她的臉上,新生的喜悅在她的眼睛中泛光,她重新獲得了生命的榮光。張長安老婆的腿也好了,這位平凡而偉大的母親,還沒有好利索,就跛着兩條腿,回家給女兒埋鍋做飯、補充營養。盡管他老婆不聲不響,但他已然明了老婆的心意——江中秋是他們家的恩人,不要為難他。

張長安也想清楚了,如果江中秋與孫大聖的販毒集團無涉,他就放過江中秋,否則,即使江中秋有恩于他們家,他也會義無反顧親手把江中秋送入大獄,至于石冰玉的案子,他也不想繼續查下去了,區局沒有立案,即便是證明江中秋□□了石冰玉(但要找到這方面的直接證據也相當渺茫),那也與石冰玉的死沒有直接因果關系。

跟蹤青蛙的線人報告,經過他這段時間艱苦卓絕、不計辛勞的跟蹤,他發現了青蛙的一處秘密□□地點——市郊的一個食品加工廠,線人把過程之艱苦、情節之曲折添油加醋說得天花亂墜,張長安知道他無非是想多要點線人費。其實張長安知道那段時間線人不是在吸毒,就是在嫖妓,根本沒有去跟蹤青蛙,而這些情報都是青蛙親口告訴線人的。因為張長安安排了另外一隊偵查員跟蹤了青蛙,當然也跟蹤了線人,警察做久了,對誰都不會全然地信任。

張長安發現,青蛙這幾天拿貨時,一反常态,都是大搖大擺的,甚至不再兜兜轉轉、反複試探,仿佛有意在暴露□□地點。張長安知道,這有兩種可能,一是青蛙在聲東擊西,迷惑他們,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為另一條販毒線打掩護,二是青蛙就是在暴露□□地點,為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出賣他的老大。

張長安一時拿不定主意,決定向局長彙報。局長正在新加坡參加國際刑警組織的一場主題為“打擊跨區域販毒國際合作研讨會”,他一聽張長安的彙報,決定當天就飛回來。

當晚,局長與張長安在昭關飯店喝酒,張長安把上次喝酒的菜原樣都點了一份,并叫了一瓶昭關大曲。

“局長,這次我請。我們可是說好啦!”

局長無奈地搖搖頭,“長安,我是你領導,上次你說過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怎麽,現在就忘了?”

“四海之內皆兄弟,酒桌上也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就希望我做個不知禮數的人?”

局長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好你個長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是真能說啊,我說你家丹泠現在好了吧?”

“承蒙局長挂念,丹泠的病是好了,謝謝局長和兄弟們的關心。”說罷,張長安的眼睛并蘊着一層霧氣。

“好了就好,好了好啊。”局長拍拍張長安的肩膀,“來,長安,我敬你一杯。”

他們邊吃邊聊,“長安,我還以為你回到太平橋派出所會一蹶不振,是我小看你了,你又振作起來了,還是那個緝毒英雄,還給我帶來了這麽大的情報。你知道嗎,這條線我們隐隐約約都跟了5年了,就是收不了網,以前我們一個卧底的同志下落不明,怕是……。”

“局長,這麽說,這個案子是要準備收網了?”

“你說呢?”局長斜過眼來看他。

“局長,這案子還要我們參與嗎?”

“當然要參與,我還要給你記大功一件呢。”

張長安趁局長去洗手間的當兒去買單,卻被服務員告知已經有人買過了。

江中秋把孫大聖的問題安排妥當之後,便把章蘭芷的事情提上了議事日程。他知道,章蘭芷知道他的心意,但她就是假裝不知道,或是她不知道他已經知道她在假裝不知道。總之,如果這事情,他不主動,她也不會主動。他對她有天生的好感,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她對他有本能的疏離,使君有婦,妾心他許。

江中秋也知道,在年齡上,他可以做她的父親,但對一個成功的男人來講,權利幾乎是沒有邊際的。年齡根本不是羁絆,道德的約束甚至比萬有引力還要微弱,唯一能夠約束一個成功男人的,就是讓他不再成功,讓他不名一文,成為窮鬼,在時下的社會,貧窮本身就是一種罪。但江中秋不會成為窮鬼,相反,今後随着DDN公司的順利上市,他會在已有的繁花似錦的成功之上再添百花齊放、盛景如雲,他也知道章蘭芷對他的成功不以為意,甚至是視而不見,但那又有什麽要緊呢?他已然從這些繁華盛景中獲得了非凡的自信,而且這種自信已經和他融為一體,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說是與生俱來也不為過)。況且,他也并不指望與她耳鬓厮磨、長相厮守,他只是希望擁有她的靈魂或□□一時或片刻,春宵一刻也好,夜夜笙歌也好,他都會心滿意足。

鼓起勇氣,江中秋給章蘭芷打了一個電話,沒有響幾聲,電話就被接起來了。“江老板!”畢恭畢敬的語調,自然是為了拉遠雙方的距離。江中秋聽得出章蘭芷是在戶外,聲音被空曠所吸納,毫無回聲,還能聽得到呼呼的風聲,他還聽到有人在叫“秦志強,這邊來!”,他心裏頓時有些陰郁,女兒的意中人(盡管他對此并未認可,但不管他認不認可,江若輕喜歡秦志強都是既定的事實)竟然在追求自已的意中人,這不能不說江若輕沒有眼光、取舍失當。

“蘭芷啊,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好吧,我讓司機在你們學校門口等你。”

電話中章蘭芷沉默了2秒,“江老板,我們改天好嗎?明天我們學校還有活動呢。”

如預想的一樣,章蘭芷是在婉拒,“蘭芷,你看這樣行嗎,我等你把學校的事情處理完了,再吃飯吧。其實也就是吃個飯,聊聊天,你也知道,我們公司就要上市了,上市前夕公司財務都是很緊張的,你借我那50萬是不是可以考慮還了?”說完這番話,江中秋不由得對自已讨厭起來,為什麽要迫不及待地圖窮而匕首見(就不能含蓄些嗎?)?為什麽要直截了當地為富不仁(就不能迂回曲折些嗎?)?為什麽要小人懷惠、趁人之危(就不能君子懷德些嗎?)?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江中秋也懂。他知道他老了,年老除了帶給他日薄西山的憂傷,還讓他的自信如鈣質一樣流失殆盡,他已經不再英武挺拔,玉樹臨風了,靠外在形象、內在氣質已經吸引不了年青女子了(尤其是像章蘭芷這樣啜露餐英、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他以為他的財富、他的社會地位可以很好地彌補這一欲蓋彌彰的損失,但事實證明他想得過于簡單了。時間已經不站在江中秋這一邊了,他漸漸垂垂日暮,而章蘭芷正冉冉升起,往浪漫上說,他愛着章蘭芷,往淺薄上說,他只想占有章蘭芷,但不論怎樣,盡管他不願承認,若不借助這些他在年青時頗為鄙薄的物質文化條件、社會資源并由此而形成的優勢,他是得不到章蘭芷的身子的。

“好吧。”沉默了足足3秒,章蘭芷哀怨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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