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跌入一個懷抱
池照是真的想要幫幫那個叫元良的孩子的,于是盡自己所能找尋着方法:“我們按照三無人員去處理他行嗎?或者幫他申請醫療貸款?或者其他的辦法真的沒有嗎?”
這種語氣太急迫了,哪怕眼睛看不見,傅南岸也體會到了這種迫切的心情。池照無意識地拽着傅南岸的手臂,指節輕顫着,連指尖裏都寫滿了哀求,傅南岸的眼睑垂下又睜開,片刻,他的手掌搭在了池照顫抖的手上,他說:“有辦法。”
池照還是不信,如果有辦法的話為什麽錢教授之前不幫元良呢,錢教授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他的手腕握得更緊了一點,着急地詢問着:“真的嗎?有什麽辦法?”
“相信我,”傅南岸的手就覆蓋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心是幹燥的,溫熱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我說有辦法就有辦法。”
傅教授說有辦法那就是有辦法,池照是絕對相信的。傅南岸的手掌寬大又溫暖,指尖的溫熱讓池照緊繃着的神經都放松下來,池照點頭說“好”,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傅南岸的手,手指交疊帶來微妙的觸感與視覺感受,池照驀然松開了手,手指捏住自己發燙的耳垂:“對不起傅教授……我剛剛太着急了……”
“沒關系,”傅南岸溫和地笑笑,不動聲色地把手收了回去,另一手的拇指摩擦着方才被也觸摸過的地方,語氣依然是穩的,“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既然你想幫他,那咱們就盡力幫幫他。”
池照還有點擔心:“會不會很麻煩。”
傅南岸只有三個字:“相信我。”
相信我,這是傅南岸給予池照的承諾。要幫助元良絕非一件容易的事,否則錢教授也不會拒絕了,池照在醫院裏實習了這麽久也并非不懂,元良的條件要想收治太困難了,沒有醫保也沒有固定收入,申請醫療貸款都不會被批準,但得到了傅南岸這句話,池照就知道元良得救了,傅教授答應的事就一定會辦到,他就是有這樣的能力。
窗外的暴雨依舊肆虐着,冷風從窗戶的縫隙吹刮進來。
房間裏是冰冷的,鄉下的房子沒有暖氣和空調,但這一刻,池照卻覺得自己的身上是暖的,舒适,安心。
暴雨又下了兩天,下鄉義診的衆人們就在雨中接診了兩天。
鄉下的雨是瓢潑的,住的房子裏都沾滿了濃重的濕氣,又冷有潮,還連洗澡都沒有條件,大家抱怨着,恨不得馬上回到城市裏住進空調屋裏,真到要啓程的時候,又感嘆時間過得太快了。
一周的時間讓他們學到了很多,雖說心理科在鄉下并不怎麽吃香,他們卻也遇到并幫助了一些患者,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不管是什麽科室的醫生其實都懷着一顆治病救人的心,憂心忡忡的患者露出久違的笑容時就是他們最開心的時刻,哪怕這過程中會有誤會,會有不解,但所有的情緒都會泯滅在最真誠的笑容中。
啓程回去那天他們又回到了淩河村,這裏公路位置稍好一些,方便所有的隊伍集合,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路上積了水不太好走,心理科的幾人們先到了集合的地點,其他幾個科室的人則還在路上。
“他們什麽時候能到啊?”在這邊兒等了好久也沒等到大部隊,陳開濟的手機都快玩沒電了,“咱還能按時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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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還得好一陣子,”領隊電話跟各個隊伍溝通了情況,語氣也有點無奈,“他們全堵路上了。”
陳開濟撇撇嘴:“那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錢教授瞥他一眼,還覺得這個問題挺好笑的,“等着呗!”
趙嬸也來了,她是來送元良的。那晚之後池照就把好消息告訴了她,趙嬸拉着池照又哭又笑的,連夜給元良收拾好了東西,等着心理科返程這天一大早就把元良送來了,這會兒左右也是閑着,趙嬸便招呼着衆人到衛生所裏烤火。
都是鄰村的,趙嬸和淩河村的衛生站也熟,陳開濟閑得都蹲在地上玩了好一會兒泥巴了,聽到她這麽說眼睛就亮了:“可以嗎?”
趙嬸笑笑,很快忙活起來:“有什麽不可以的?是吧各位老師們?”
傅南岸向來不反對學生們的玩樂,也只有錢教授平時比較嚴厲,不許衆人與幫扶的村民有太多的接觸。這會兒大家的期待的目光都集中在錢教授這裏,錢教授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說:“想烤就烤吧。”
實習生們自然願意幹活,鄉下溫度低,天寒地凍的能烤個火顯然舒服,他們去旁邊抱了幾捆柴火放在一個大鐵鍋裏,柴火被點燃了,熊熊的火焰燃燒起來,把整個院子都映成了橘色,衆人圍坐在中央的火堆旁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還有人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蔬菜和肉,串在竹簽上直接當燒烤了。
火光把院子裏映襯得暖洋洋的,眼前是暖的心也是暖的,趙嬸湊到池照的身邊,再次小心翼翼地确認道:“小池大夫,元良真的能去省城治病嗎?不收我們錢?”
“不是不收,”那晚之後池照也徹底了解了一下醫院的政策,傅南岸是按照三無人員對元良進行收治的,“就是說我們這邊先幫你墊付,等你們以後有能力償還的話,這錢還是要還的。”
“那肯定那肯定!”趙嬸連忙點頭,“你們就是元良的大恩人,等他以後好了,我們一起掙錢還給你們!”
趙嬸是打心眼裏希望元良好的,甚至原本還打算買房子給他治病,自打聽到了能給元良治病的消息就一直樂得合不攏嘴,和那個便宜爹比起來,能碰到這樣的親人也算是元良的福氣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話題不不自覺說到了以後,蒙在元良前路上的那層黑布終于要揭開了,幾乎已經看到黎明前的光亮了,門外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響起,趙嬸的臉色突然一變:“這動靜……怎麽像是元良他爹的聲音?”
趙嬸起身朝門口走去,沒走兩步,一個拿着酒瓶的男人就沖了進來:“元良呢!我兒子在哪兒?!”
他的雙眼是迷離的,臉上帶着一大片酡紅,醉醺醺的,老遠便能聞到酒氣,幾個坐在門口的實習生吓壞了,站起來就往裏面躲,傅南岸微微皺眉,問旁邊的人:“是誰在那邊?”
“一個高高壯壯的男人,四五十歲,感覺喝醉了,不知道是誰,”陳開濟在旁邊對他描述着,話音未落,便聽男人開了口:“我是孔元良他爹,院子裏蹲着的那個就是我兒子,聽說你們要帶走我兒子,你們問我的意見了嗎?”
元良原本在趙嬸身邊蹲着,聽到這個聲音就晃了,整個身體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卻甚至連跑都不敢,不敢反抗,只是不斷地重複着:“別過來……別打我……別過來……”
男人看到了他,拎着酒瓶向他走來:“小兔崽子你還敢跑?給我回家!”
“孔志勇你鬧夠了嗎?”趙嬸被他的态度惹惱了,上前擋在他和元良面前,伸手推了他的胸口一把,“你看看你都把你兒子折磨成什麽樣子了?還把他賣給人家幹活,你配做一個爹嗎?”
“我哪裏不配了?”孔志勇仰着臉,酒氣全噴在趙嬸臉上,“老子供他吃供他穿,反正是我的種,讓他幫我賺點錢怎麽了?”
“你!”趙嬸還想再說什麽,孔志勇已然一把把她推開了,他的力氣很大,趙嬸踉跄着退後幾步,直接坐在了地上。
池照連忙過去扶他:“沒事吧趙嬸?”
“我沒、沒事,”趙嬸搖搖頭,掙紮着想要站起來,但她剛被推到地上,整個下身都是麻的,也只能顫抖着去抓池照的手臂,懇求道,“孩子,你別管我,你去看看元良,去元良那裏,不能讓他帶走元良!”
趙嬸太着急了,聲音直接劈了,她知道元良的父親發瘋起來有多可怕。池照扶着她去到旁邊坐下,穩聲安穩她:“趙嬸您放心,我們這麽多人都在,不會讓他帶走元良的。”
其他幾人也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兒了,大聲地呵斥着孔志勇,大家之前就聽說了元良他爹不是東西,這會兒才親眼見識到這個男人有多蠻不講理,一時間正義感爆棚,都過來保護元良,說什麽也不讓孔志勇把他帶走,就連錢教授都發了話:“他現在是我們的患者,我們不會讓你帶走他。”
“你們想帶走他也行,”孔志勇可不吃這套,算盤早就打好了,“給我錢,我把他賣給你們。”
他嘿嘿一笑,伸手比劃了一個數字,猛地沖上前就要去抓元良的衣領,池照站在離元良最近的地方,先他一步把元良護在了身後:“你別動他!”
孔志勇來氣了:“你他媽是誰?這是老子的兒子!”
他對着池照一陣拳打腳踢,酒瓶子掄起來的時候,縮在池照身後的元良瑟瑟發抖地哭喊着:“別打了……求你……我知道錯了……”
他沒有錯,錯的只是他那個便宜爹罷了。
拳頭和鞋底落在身上,池照卻一直沒有放手,幾個人趕忙過來拉架,但孔志勇力氣太大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衆人很快扭打在了一起。
疼痛在皮膚上蔓延開來,池照骨頭縫裏都火辣辣的疼,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終于,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這是在幹什麽!給我住手!警察!”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察來了。
警察們拿着防爆鋼叉很快把孔志勇摁在地上,傅南岸循着聲音走到為首的隊長身邊,手裏還握着手機:“警察同志,你們來了。”
“是你報的警嗎?”隊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他,“這具體是什麽情況啊?”
“是我,我們是省五院下來義診的醫生,”傅南岸言簡意赅地把發生的事說明了一遍,亮出身份之後,隊長對他的态度明顯好了不少:“辛苦你們了,沒想到下來一趟還會遇到這種事,給你們添麻煩了。”
都是附近十裏八村的,警察們對孔志勇一家的事也有聽聞,雖然沒正面遇到過,對他也沒什麽好印象,這次正趕上被省城下來的大醫生撞見丢了個大人,對他自然更是嫌惡,三下五除二把他給拷上了:“走吧,跟我們回去,有什麽話到派出所裏說吧。”
孔志勇還想掙紮,警察們已經把他押上警車了,池照被人扶着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陳開濟松了口氣說:“這下估計沒個十天半個月出不來了,也算是給他了一個教訓。”
他走到池照身邊想問問他感覺怎麽樣,走近了,卻見池照坐在小小的板凳上一聲不吭。
“池哥你怎麽了?”陳開濟伸手想要去扶池照的肩膀,還沒碰到,就被池照一把打開了,“別碰我!”
池照的嗓子啞透了,眼睛紅通通的,他的身上有好幾個剛才孔志勇踹出來的鞋印子,整個人的神經都是緊繃着的。
“別碰我。”他又啞聲重複了一遍。
池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剛才那些拳頭下來的時候,他似乎又回到了曾經被毆打的那些歲月。
他拼命地逃啊逃,可是根本逃不掉,無論他躲在哪裏,樹叢,麥地,車底,只要那兩個人找到了他,那他就一定會被打得皮開肉綻。他們打得比孔志勇還狠,用鞋底,用皮帶,用鐵鍁,所有的東西都可以成為打他的最得心應手的工具。
一下,又一下。
池照艱難地出聲:“別……碰……我……”
眼前是模糊而混沌的,渾身上下的疼痛卻那麽清晰,池照痛苦地環抱住自己的腦袋,他的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拼命地想要逃離這裏,他無法喘息了,而後,一雙溫和而有力的手攬住了他的肩膀,他落入了一個溫柔的懷抱。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傅南岸半跪在他的身邊,把他攬入自己的懷裏,“沒事了,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