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想讓那個孩子難過

肩膀被觸及的瞬間,池照下意識地想逃,可那手掌卻是溫柔而有力的,天羅地網一般把他纏繞得嚴嚴實實,他根本無法掙脫。

“別……碰……”

“別怕。”低沉地嗓音在耳邊響起,“別怕,沒有人會傷害你的。”

沒有人能傷害他……嗎?

那個溫和而堅定的聲音告訴他:“你已經長大了,你在保護別人,不是嗎?”

是啊,他已經長大了,那些都過去了,沒有人能再傷害他。

池照大口地喘着氣,那懷抱是有力的,不容逃脫的,卻不再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好似暴風雨中的小舟終于拼盡全力上了岸,那是他的避風港灣。池照的臉上汗涔涔的,呼吸逐漸平了下來。

“抱歉……”眼前的混沌不再是混沌,池照睜開了眼,眼前的衆人全都擔心地看着他,池照動了動嘴唇,輕聲說了句:“我沒事了。”

他的嗓子有點啞了,身體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凳子上滑了下去,傅南岸架着他讓他重新坐下,溫和而有力的雙手依舊覆在他的肩膀上,給予他堅實的力量:“沒關系,再休息一下。”

旁邊站着的陳開濟一臉擔憂地問他:“你怎麽了池哥?你臉好白啊。”

池照垂着眼眸,搖搖頭,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向別人傾訴那些過往的痛苦對他來說是一件很難的事。

他受過太多的另眼相待了,他希望自己在別人心底是一個堅強而向上的形象,他不想讓別人同情他,可這會兒猛然情緒失控了一遭,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還要繼續相處的同事朋友,他無法面對。

“沒關系的,”傅南岸說,“你已經表現得很勇敢了。”

淡淡的沉檀香氣萦繞在鼻息,傅南岸半笑着說:“咱池醫生剛剛那可是很英勇的,被打都沒再怕的,還惦記着保護元良,是吧?”

他的聲音是很溫和的,卻又極有力量,兩人的距離很近,他就站在池照身後,近到池照能聽到他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很穩,池照靜默着去聆聽,又忽然想起了什麽:“元良……元良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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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良早被吓傻了,從剛才開始就抖個不停,哭得嗓子都啞了,他蹲在地上,誰想去扶他都不行,但或許是第一次挨打時有人站在他身前吧,再聽到池照的聲音,他竟然用早就哭啞的嗓音喊了聲:“哥……”

傅南岸笑了,很認真地告訴池照:“是你保護了他。”

是啊,他已經長大了,他不再懼怕那些毒打。

不僅不怕,他還在能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其他的孩子了。

池照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身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卻好像沒那麽難捱了,皮肉傷的恢複需要一到兩周的時間,人的身體确實是很頑強的,再深的傷痕也會淡化模糊的。

經過這麽一鬧,大家都不敢在這裏逗留了,烤火都沒興致了,拿了盆水破滅了火随時等待着離開,又過了一會兒其他幾隊人馬姍姍來遲,元良的情緒也稍微穩定了些,沒那麽抗拒了,衆人帶着元良一起坐上了返程的車。

緩過神來的池照又恢複了平時笑嘻嘻的模樣,陳開濟又來問他感覺如何,池照笑着說:“沒事兒了,你池哥能有什麽事,堅強着呢。”

車平穩地行駛着,傷口還是火辣辣的疼,被打的地方已經泛起了一大片淤青,池照從書包側面把那瓶活絡油摸出來給自己上藥,他做夢也沒想到這瓶油還能給自己用上,自嘲了句:“我這也算是做足了準備啊。”

“池哥你……”陳開濟明顯還在擔心他,欲言又止,池照笑笑,知道他想問什麽,索性主動提了,“怎麽,想問我剛剛怎麽回事?以前發生過什麽?”

“我……”陳開濟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池照的表情,生怕他哪裏不痛快了,“池哥你不想說就不說,我就随口問問。”

池照很随意地笑了一下:“想知道正常,剛剛吓到你們了吧?”

冰涼的藥擦在皮膚上涼絲絲的,又很快起了熱,池照的手掌沾着藥揉搓受傷的地方,慢慢解釋道:“就是小時候遇到過類似的事兒,剛才看到元良他爹要打他就又想起來了。”

曾經這是池照最不願提起的過往,他害怕別人的同情,害怕另眼相待,怕別人會因此輕看自己,把他當做脆弱的異類保護起來,但當傅南岸告訴他是他保護了元良的時候,他又覺得其實承認自己過去的苦難也沒什麽。

他确實有過痛苦的過往,有過被打到血肉模糊的經歷,但這并不代表着他不能成長不能強大,他現在不就可以保護其他人了嗎?

“小時候我爹媽也老打我,打得比元良他爸還狠呢,”池照第一次笑着把這段事兒說出口了,還說得挺有意思的,繪聲繪色,“那我肯定不能讓他們打啊,我當時會爬牆,我就爬到牆頭上沖他們做鬼臉,誰怕誰啊。”

憋在心裏的時候是最難受的,真說出來了反倒覺得沒什麽了,池照一邊說着一邊給自己揉活絡油,時不時疼得“咝”一聲,臉上的笑容卻沒變過。

陳開濟也跟着他聊,兩人天南海北的很快把話題扯開了,傅南岸坐在前幾排的位置閉目眼神,聽到身後不時傳來的笑聲,也淡淡地勾起唇角。

小朋友笑起來的時候就是這麽招人喜歡,熱情洋溢的,充滿生機的,毛絨絨的尾巴尖似的搔撓心尖,讓你的心尖都癢癢的,覺得暖和,舒心。

從鄉下回來的第一個晚上,池照做了個夢。

就這麽風塵仆仆跑了一周渾身都是酸痛的,躺在寝室的床上沒兩分鐘池照就進入了黑甜的夢鄉。

夢裏的一切都是迷幻的,只有皮肉間的疼痛在提醒着他又回到了那晦暗的歲月。

皮帶抽在身上是能把皮抽破的,鞋底踹在臉上能嘗到土腥味,而後一雙溫柔的手把他攬入懷中,眼前的一切就亮堂了起來。

場景猛然變換,他跌入了一汪清潭之中,卻沒有下墜的感覺,溫和的泉水撫摸過他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膚,那雙大手也撫摸着他。

肩膀,脊背,小腹……那雙手一路向下,指尖在他的皮膚上搔撓着,微弱的電流劃過皮膚,又癢又麻,鼻息裏充斥着熟悉的沉檀香氣,池照感覺到自己被那雙手按着壓在了一個堅實而有力的軀體下面,溫和,又不容拒絕。

他撫摸着他的大腿根部,又緩緩向內探去……

……

猛地一下,池照清醒了過來。皮膚汗涔涔的,腿間的濕熱提醒着剛剛發生了什麽。

外頭的天還是黑的,幾個室友還在睡着,池照蹑手蹑腳地爬起來去衛生間,窗戶沒關嚴實,寒風掃過他的腿,從頭冷到腳。

……這也太羞恥了。

好歹二十多歲了,不是沒做過這樣的夢,但這是第一次醒來之後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夢見的是誰。

他不想承認,但是又不得不承認,那種勾勾纏纏的感覺只有傅教授給予過他。

還把他尊為教授呢,就做這樣的事兒,這也太沒大沒小了。

池照臉燙得跟什麽一樣,洗完了內褲晾在陽臺上,還做賊心虛似的挂在了最角落的地方。他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一直到換上幹淨的內褲回床上躺下,他腦子裏還在不自覺地回味着那個缱绻而旖旎的夢,閉上了眼,那雙溫柔的大手便又纏綿地環繞住他,心髒跳得太快了。

喜歡的感覺是藏不住的,對一個人的欲望也是藏不住的,池照一直都覺得自己對傅教授更接近一種崇拜,是仰慕,可在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并不滿足于此,他還在幻想着更多的東西——他喜歡他,他……想要他。

下鄉回來之後心理科又恢複了往常的節奏,這段時間積攢了不少活要做,而在繁忙之餘池照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盯着傅南岸的背影看,卻依然覺得看夠,時間太短了。

池照在心理科的實習時間只有一個月,轉眼就過去三個禮拜了,最後一個禮拜結束之後他就要輪轉到其他科去,之後再見到傅教授的機會就少了。

當然,任憑池照心裏再怎麽渴望,實際幹活的時候偷看的機會是很少的,醫生的工作太忙了,什麽科室不輕松。

心理科的患者們比較在意隐私,實習生能去門診的機會少,大部分都是在病房裏幫忙,傅南岸手下的病人很多,池照幫忙管的大概有七八個,元良也是其中之一。

來到五院的元良不像剛見面那樣渾身是刺了,但也沒有多溫和,畢竟那麽多年的折磨擺在那裏,讓他敞開心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池照不着急,他知道元良會好起來的,在傅南岸的治療下元良的變化是能看的見的,三天過去趙嬸來看他的時候,他甚至低聲和趙嬸說了句“謝謝”,這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

大灣村離省城挺遠,趙嬸來一趟不容易,聽到元良說的謝就哭了,很小聲的“謝謝”沒什麽底氣,但那是好的開始,是希望的象征。

下午的查房的時候,趙嬸抱着傅南岸的手不願意撒:“謝謝傅大夫,我聽小池大夫說了,元良能來五院多虧了您的幫助吧,您真是個好人啊。”

傅南岸溫和地笑笑,常聽到這些贊譽:“沒關系,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趙嬸搖頭,有些事沒人說但她不是不懂:“不,你們為元良申請的這個什麽貸款肯定費了很大勁吧,那麽多錢,肯定不是容易的事啊!”

趙嬸着急地說:“您想要什麽就直說,我就是一農民,沒什麽本事,但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一定去做,您就是我的大恩人!”

鄉下人确實很樸實,認定了你那就死心塌地地對你好,趙嬸拽着傅南岸一個勁的感激,說得都要哭出來了,恨不得把他描述成佛祖下凡、菩薩轉世,傅南岸沉默片刻,笑了一下:“這件事,你應該感謝的人不是我。”

這确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幫助元良是一件吃力卻不一定讨好的事。剛見面的時候原諒就把醫療車的車胎紮壞了,整個科室裏對他的印象都不好,他爹鬧事又是件事,雖然他被抓了,但誰知道會不會再鬧過來,再有就是錢,元良以後會還嗎,能還的起嗎?太多太多的事交雜着,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但傅南岸還是幫了。

為了給元良申請那些東西,傅南岸私底下補寫了不少材料還欠了科室裏的人情,做這件事是要承擔風險的,除了元良他爹可能會來找事之外,如果元良以後沒有能力償還治療費用,那最後的錢還得落到科室頭上,落在傅南岸自己頭上。

趙嬸沒明白他的意思:“那我應該謝誰?”

傅南岸沒有說話,偏頭的時候聽到走廊那邊有隐約的聲響傳來,到查房時間了,幾個實習生一起來病房這邊,其中能很清晰地聽到池照的聲音。

在醫院工作這麽多年,不再是不經事的年輕醫生了,傅南岸也有過熱血的時候,發誓要治盡人間苦痛,但病人實在是太多了,無能為力的事也太多了,他不是沒有像池照那麽好心過,當年劉叔兒子的事兒就是經他手辦的。

做的多了經歷的也多,他遇到過很多幫助過就直接玩失蹤的,有次還因此搭上了幾乎所有的存款。幫助過也被傷害過,歷盡千帆之後便只求無愧于心了,很少再有這麽即使冒着那麽大的風險也想要幫助一個人的時候。

如果非要問他為什麽的話,大概是因為——

走廊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爽朗的笑聲回蕩着,又絲絲縷縷勾繞着心尖,傅南岸沉默片刻,開了口:“你應該謝謝池照。”

大概是因為,那個樂觀燦爛的孩子曾苦苦哀求于他。

他不想讓他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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