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周一上班時, 趙深穿上了劉婳給他買的新襯衫，裏面的領帶，他也換了劉婳給他買的。

只是一件新襯衫, 一條新領帶而已。

但可能因為新襯衫确實夠板正，可能是領帶一看就跟他平時用的平價貨不一樣。

反正等他穿上新襯衫, 戴上新領帶後。他就是有一種他整個人都精神了, 都跟平時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他這樣穿着新衣服, 戴着新領帶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了單位開完早會。

等早會結束，他們的行長突然的叫住他後。看着對方皺的緊緊的眉頭，趙深本能的就感覺到了不對了。

“主任，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嗎？”小網點的行長叫着有點尴尬，大部分的時候，陳行長習慣大家叫他主任。所以此刻在沒有別人的情況下, 趙深便再次稱呼對方主任了。

“小趙啊——”

這年頭大學生精貴, 趙深是他們這個網點唯一真正的名牌大學生。

像他想的一樣，趙深這人的專業知識，還有業務素質等, 都是毋庸置疑的。

陳州其實挺看好他的, 但此刻想着他在昨天接到的那個電話。即便感覺有些可惜，陳州也沉聲發問道：“小趙，昨天我接到上面的一個電話。說你在上班的時候, 多次帶你的一個家人來我們銀行內部參觀, 這是真的嗎？”

“是有這麽一回事，不過那都是我們中午午休的時候。我家裏人來這邊找我吃午飯，我叫對方進去等了幾分鐘。等我換一下衣服, 收拾一下電腦和桌面後, 我就帶對方離開了。按照規定, 家屬不能多待，我每次的時間都控制在六七分鐘之內，我以為沒有問題。”

現在不是以後處處有監控，處處有電子鎖的時候。

現在他們這裏的銀行，門口甚至連一臺監控都沒有。大家所有的記賬，大部分都還采用最原始的手記模式。所有電子類的東西，也是今年才剛剛開始普及的。

正是因為知道這邊沒有監控，沒有電子鎖。發現別人的家屬親戚過來了，大家也是直接帶進去。所以趙深這邊，就存着僥幸心理，也叫劉婳進去了。

此刻聽到這邊陳行長的詢問，趙深也在剎那間，看向了外面在大堂中已經開始工作了的黃琳。

“別看了，不管怎麽樣，這事情都算是被人反映到上面了。上面的親自打的電話，所以你這邊——唉——”

看到趙深通過屋內的窗戶看向外面的大堂，陳行長起身，一下子就拉上了前面的窗簾。

他想好好的安慰一下趙深，想跟他好好的解釋一番。

但到了最後，他卻只是拉了窗簾，然後拍着趙深的肩膀，極為小聲道：“我說你沒事惹那位做什麽？她爸爸是什麽人，她爺爺是什麽人，我沒有告訴過你嗎？”

現在很多的工作，還講究一個關系和家學淵源。

反正黃家就是一個父子，爺孫全部都在一個系統裏的特殊存在。

像趙深這種，他是家裏沒有條件。靠着自己考上大學，被國家随機分配到郵政的員工。

而黃琳那頭，她是上面有人。等從本地的大專院校畢業後，她是內定着，直接分到了他們這裏的。

不知道他是怎麽得罪黃琳的，在把上面的處罰結果說出來的同時。老陳也根據自己的猜測，好好的勸了勸趙深，算是給他指了一條生路。

趙深是不錯，是看着很有前途。

但這樣的人，如果被上面針對了。他就什麽都不是，就有可能一輩子待在不起眼的位置上。

有點惜才，也有點想廣結善緣的想法。

對着這個他手下唯一真正分過來的名牌大學生，老陳就低着頭，聲音極輕道：“孩子，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官高一級有時候可能壓不死人，但把你這顆剛出社會的小樹苗壓折了，壓斷了卻是完全有可能的。所以聽我的話，如果你跟她真的有什麽誤會，你真的一不小心得罪那位大小姐了，你就趁着我還沒有把你的下調書發出去，趕快去找她道歉和補救吧。”

這次上面的指示是把趙深調到到雙石鎮的新網點，那個網點是鎮級的。就是上面一句話，趙深就從條件極好，非常有前途的市級銀行，直接去了下一級。

上面說，這還是為了照顧犯錯的趙深，給他找了一個離他家最近的銀行網點。

但作為趙深的領導，陳行長是知道趙深家剛剛把房子買到的市區的。

他不清楚趙深家的家裏人，現在在新市到底幹的是什麽工作。

但如果他家是完全指着趙深的，如果他家買的房子還欠了錢或者欠着貸款。那麽趙深到了那邊，工資一下降，那對他的家庭來說，可能真的有滅頂的災難。

所以在面前的年輕小夥子，繃着一張臉。一句話都沒有說，一個很明顯的反應都沒有時，他都真誠的勸說着。

“我知道了陳哥，陳哥這個調令你按照你的安排，正常的貼出去吧。我會根據上面的指示，盡快調崗的。”

陳州說了很多，但最後趙深還是擡頭微笑着拒絕了。

他此刻的笑容，看着跟平時的那些禮貌性笑容一模一樣。但仔細看着，又似乎帶着一點不一樣，看着好像莫名的成熟不少。

陳州定定的看着他，在發現此刻趙深的眼中臉上，幾乎全是堅定和不妥協後。

稍微的意外了一下下，最後陳州也就不便再多說什麽了。

之後的時間，穿着西裝西褲，打着藍色漂亮領帶的趙深，還是出去正常的工作了。

從他出來後，昨天專門求了自己的父親的黃琳就特別的緊張。

她盼望着，趙深能求饒，能走到她面前，低聲跟她說句求饒的話。

但在內心深處，她似乎又懼怕，她喜歡的這個大男孩。會真的因為她的這一點點手段，就卑躬求饒。

在她的糾結和慌亂中，出了銀行會議室的趙深大步越過她，去接待一個進來後就有點慌亂的老人家。

“阿姨，請問你要辦什麽業務？”

“小夥子，這是我家老頭子的存折和身份證。他生病了，我來取點錢，但我不識字。”

“沒事，你把存折和身份證給我一下，我看一下。你帶你的身份證了嗎？”

“帶了，帶了。小夥子，我不認識字，能取到錢嗎？我家老頭真的生病了，我取錢真的有急用，我想帶他去看病的。”

“可以的，你不要着急，我先看看你的證件——”

接待客戶的趙深，還是跟平時一樣溫柔着。

他渾身上下長得太過端正和周正了，他的語氣他的相貌他周身的溫柔氣質，好像永遠都能讓産生一股莫名的信服。

不多時，他就攙扶着那位年老的阿姨，去了櫃臺。

因為他的态度，幾個原本圍着黃琳的老頭老太太，下意識的就走了他身邊。一副想等他辦完業務了，他們就想上去找他詢問，找他辦理業務的架勢。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他們是前腳後腳一起進入的這裏，不管學歷如何，不管他們是從什麽地方畢業的。等到了這裏，他們的級別和身份就都是一樣的。

但自從兩人真正的上班了，領導喜歡的永遠都是真正的名牌大學生趙深，而不是從本市畢業的她。

而他們的同事，大家私下贊揚喜歡的，也是會搗鼓電腦，會維修打印機。會給他們搬一下桌子椅子，也會主動給大家擦拭桌子的趙深。而她這邊呢，她請大家吃了那麽多水果和零食。整個銀行網點真正記得她的恩情，真正喜歡她的其實只有一個跟她同齡的肖麗。

領導這樣，同事這樣，甚至連辦那些業務的小老百姓都是那樣。

明明在這個地方，她跟趙深穿同樣的西裝和西褲。明明看到顧客了，她也很積極和主動。明明別人問她什麽問題時，她也很專業的。但那些穿着破破爛爛的平頭百姓們，他們就是被趙深的一句叔叔和阿姨給蠱惑了。只是看到趙深微笑着扶一下別人，或者簡單的微笑一下。他們一個一個就像是魔障了一下，就立馬離開了她的身邊，去站在他的身邊等待着。

心裏氣憤着，委屈着。

轉頭一動不動的盯着那邊，等慢慢的意識到趙深這樣，是不打算跟自己求饒，是想跟自己硬抗。

狠狠的瞪了一下那邊，随即怒氣騰騰的黃琳，便再次沖向了他們銀行後面無人的辦公室中，便再次氣勢洶洶的拿起了那裏的電話。

因為黃琳的一個電話，趙深調令上的網點地址，最後從雙石鎮的鎮銀行，變成了最低級的尚寧村村銀行。

當那份蓋着銀行紅章的調令突然的貼在他們銀行的白色公告欄時，所有人都驚嘆了。

“這是怎麽回事？怎麽突然管的這麽嚴了？”

“這意思是，以後我不能帶我兒子和女兒來銀行了？”

“都這樣了，還怎麽帶？”

“可我們這裏，誰家來人時，我們沒有帶進來過啊？”

“唉，你不懂！”

“什麽我不懂，從市級銀行調到最下面的村級，小趙這明顯是被人針對了啊，這我怎麽不懂！”

“唉，他可是北京理工畢業的。這樣的學歷，這樣的學校，他當時就應該想辦法留在北京的，就不應該填什麽回鄉發展！”

“就帶着家裏人進了幾次，每次也就幾分鐘啊，怎麽這麽嚴重了？”

“呵呵！”

“你笑什麽笑，小聲一點——”

趙深的調令上寫着，讓他第二天就去尚寧村報道。

所以當天下午，趙深就早早的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迅速的離開了他工作了快兩年的這個小銀行。他也去後面的員工宿舍，迅速的把自己的所有東西都搬空了。

因為還沒去新網點報道，他也不清楚那邊暫時有沒有員工宿舍。沒有辦法，趙深便不可避免的暫時把自己的所有東西都雇車搬到了他在平安路的新家裏。

而看着他搬來的這些東西，以為他是做出什麽大事被單位辭職了。

當天夜裏，他家就爆發了一次世紀大戰。

他父母想知道，他到底犯了什麽錯，為什麽好端端的被人從市裏調到鄉下村裏了。

趙深不想回答，只是随意的找了一個他把朋友帶到了銀行裏面，被人抓到了的借口，随意的說了一下。

但之後在趙深反應都沒有反應過來時，他爸爸大聲的說了一句糊塗，随即就一個巴掌打了下來。

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更何況，從以前開始，趙深想的就是等國家真的開始公務員考試了。他就參加考試，重新考到他更加感興趣的其他單位部門的。

而且他現在的這份工作，也是國家分配的。

他從市區調到鄉下，只是獎金少了一點點，單位的環境艱苦了一點點。其他的基本待遇，應該變化都不大的。

這就是老陳勸他，黃琳逼他時，他選擇平靜接受的關鍵。

但趙深做夢都沒有想到，他只是被調動了一下工作。他父親竟然連問都沒有問清楚，就突然的給了他一巴掌。

打了他一下後，他爸媽又開始歇斯底裏尖叫發洩，說什麽他怎麽那麽糊塗。說他們三兄弟為什麽一個一個的全部都不體諒他們，全部都這麽不省心。最後吵着罵着，他們還說到了家裏的這套房子。說什麽當時就不應該聽他的，拿錢買了這裏的房子。說如果沒有他的那份收入，到時他們還怎麽重新翻新維修這裏。

到了後來，等他大哥回來了。

他這邊的父母又把槍口對準了他大哥，質問他為什麽都28歲了。還挑挑揀揀的，還不好好的結婚，還讓他們一直丢人和擔心。

他哥可能是被他們突然的怒火弄懵了，起初是乖乖挨訓的。但等反應過來後，他也開始翻起了舊賬。他質問他們當年為什麽要嫌棄他的那個女朋友，讓對方惱羞成怒的離開了他，讓他到如今都找不到能真正踏入婚姻的那個人。

只是公司調動了一下，只是從市區的銀行調到鄉下農村的銀行而已。

趙深不知道為什麽就這樣的一件事情，最後會引發這麽大的家庭糾紛和浩劫。

這個晚上，在他大半夜摔門而出時。他父母跟他的大哥，還在大聲的互相咒罵指責着。

這是趙深待在這個家裏十幾年，他第一次真正見到他們撕破了臉皮，真正拿像刀子一樣的語言互相毫不留情的攻擊着彼此。

這一晚上，當坐在新家外面的小公園裏時，趙深都不知道他是怎麽挺過來的。

家庭好像就是這樣，好的時候，它是港灣，它是退路，它也是讓你一想到就感覺溫馨放松的存在。

但壞的時候，它卻也是最恐怖的存在，是你最想逃離遠離的地方，亦如他曾經的家庭一樣。

“不知道，我跟劉婳未來會怎麽樣？”

在沒遇到劉婳之前，趙深是決定這輩子都不結婚的。

等喜歡上對方後，他又開始胡思亂想，覺得沒準等他年紀大一點了。他就能說動劉婳接受他，跟他在一起。

但在經歷過今晚的一切後，趙深又感覺，一輩子不結婚。只是有個喜歡的人，能時時的惦記着對方，關心着對方。能偶爾跟對方聚在一起吃吃飯，聊聊天，其實就已經很不錯了。

因為什麽家庭，什麽親人，有時候真的太恐怖了。

“阿深，阿深？趙深，老二，臭老二！！”

趙深在外面坐到半夜時，他那個剛才跟父母吵得面紅耳赤的大哥，最後打着手電筒找了過來。

明明看到了對方，趙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是沒有立馬出聲。

最後等對方在附近找了兩圈，終于找到自己後。

看着對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摸摸他的頭發，就轉身關了手電筒，選擇坐在他身邊的行為。

在內心輕輕的嘆嘆氣，最後趙深也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只是無言的，跟對方大眼瞪大眼的，繼續坐在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