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月中旬的新市, 白天的溫度很好，很宜人。但到了晚上，這裏的溫差就大了一點點。

因為穿着白襯衫和西褲的趙深, 突然的打了一個噴嚏。

趙軍笑了一下，随即才找到機會, 輕輕開口道：“阿深, 你不要生爸媽的氣, 他們是擔心你，又不知道怎麽很好的表達，所以才這樣的。”

右邊臉頰至今都很燙的趙深，低垂着眼睛沒有說話。

看他這樣，趙軍就跟趙深說起了他們村子的呆老六，以前走運娶了一個女大學生的事情。

其實呆老六不呆的, 他只是為人木讷老實, 以前到三十五歲都沒有娶到老婆，漸漸的就被大家叫做呆老六了。

其實趙軍現在說的那個女大學生，趙深知道, 說的就是他最好朋友周岩的母親。

“聽說, 她家就是得罪了上面的人，加上家裏成分不好，所以才從南京那樣的大城市, 被下調到我們這樣的地方。聽說女方之前的丈夫, 也在那次的動蕩中，突然的沒命了。那個女人，她是個大學生, 她父親聽說也是南京一個名牌大學的老教授。但就這樣的人家, 因為時局, 因為得罪了人。他們男的來我們這裏的偏遠牧場放起了牛和羊，女的則是輾轉的來到了我們的村子，最後帶着孩子嫁給了呆老六那樣的人。當時如果不是他們家有個孩子，也就是我們的老板周岩，大家猜測那個精貴的女大學生和那個以前一直拿書本和筆杆子的單薄老頭，不一定能挺過來。

我說這麽多，就是想告訴你，就算現在時局變好了。但如果你真的一不小心得罪什麽權貴，或者什麽厲害的人物了，他們也是有本事，讓你變得一文不值的。以前他們有辦法，逼着女大學生下村嫁給呆老六那樣的人，逼着一輩子研究數學和機械的老教授，十年如一日的放着牛。那麽現在他們就有辦法，讓你一步一步的從大銀行調到最低級的小網點。甚至到了後來，他們可能都能找到名目把你從那個系統中趕出去。

爸媽不是指望你的錢，當然也不能說完全不指望。但咱們家，好不容易才出了一個你。他們是真的希望你越過越好，是希望你能真正的從農村走出城市的。但你現在這樣，卻是被人一下子打了一個悶棍，突然的就被再次下放到農村了。他們是擔心，是為你委屈，是怕你這邊的情況會越來越糟糕，最後才這樣的。”

趙軍在這邊安慰小他好幾歲的弟弟，他今年28歲，趙深的歲數正确的算起來都還不到24歲。

對着小時候讀書突然開竅，人也越來越懂事，越來成熟的弟弟。趙軍是已經好幾年，都沒有這麽安靜的坐下，跟他好好的說話了。

同樣在趙深的記憶，他也好久都沒有被人這麽安慰過。

所以此刻，在個子高大又健碩的大哥，頂着健碩的肌肉在低聲安慰他時，趙深就低着頭安靜的聽着。

當然等到後面，趙深也開口安慰他了。說一些錯過了就錯過了，讓他堅強一點，擡頭往前看的話。

兩兄弟在黑乎乎的小公園長椅上，低低的說着話，低低的互相安慰開解着。

在趙家的新家裏，看着被丈夫和兒子弄的亂七八糟的家。

趙媽低低的哭着，彎腰一件一件的收拾着被他們激動時，掃下去的東西。

他丈夫也在沙發上呼呼的生着悶氣，也在轉頭一動不動的看着趙深放在沙發上的深藍色西裝。

剛才他們兩父子激動時，确實砸了很多的東西。

他們扔了桌子的碟子盤子，他們推倒了屋子的鞋架花架，也把沙發上的墊子抱枕扔下去了一些。

但不管怎麽胡鬧，怎麽發洩。

家裏新買的那臺黑白電視機，還有他們花大價錢買的那個收音機，他們都沒有動。

甚至趙深回來時，放在桌上的包包，以及放在沙發背上的那件板正深藍色西裝，他們都沒有碰。

甚至他的那個屋子，房門一直開着，他的好多東西都胡亂的放在門口，大家也沒有動一下。

看着丈夫盯着兒子西裝和行李箱的模樣，趙媽媽深深的抽泣了一下，随即就擦着眼睛繼續收拾起來。

丈夫的心思，她其實明白的。

他們最艱難的時候，真的是幾年都穿不上一件新衣服，餓極了也真的挖過樹皮和野菜吃的。

在他們年幼的時候，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白面白米飯是什麽味道。最冷的時候，他們真的是一件棉衣棉褲幾個兄弟姐妹換着穿的。那個時候，他們是真的窮的，連個外出站在人前的好衣服都沒有的。

好不容易，因為國家，他們吃的上飯了，穿的上冬衣了，他們也想越過越好的。而這個越好，就指着她家的兒子了，就指着他家這個唯一的大學生了。

因為有他的存在，他們兩個在村子毫無存在感的人，才迅速的在村子裏有了話語權的。他們去人家辦事幫忙時，大家也是因為他們的兒子出息了。才會對他們那麽客氣，才給他家老頭主動讓煙讓座位的。

他們的這個兒子，最後确實也沒有讓他們失望。

現在大家普通找不到工作，就算找到了，大部分也才賺個十幾塊，二十幾塊，真正上班的也才三十來塊。但他這邊呢，他一上班，他就賺一百塊。

除了他的這個工作外，他還有國家提供的那種在樓房裏有暖氣幹幹淨淨的員工宿舍。他工作的地方，永遠需要他穿西裝打領帶，看着就很精神，就跟他們完全不一樣了。

他出來打工一年多，還不到兩年的時間。他就出了一大半的錢，做主給家裏買了這套房子。也因為兒子的介紹，他們老兩口還有他們的大兒子，現在都在城裏有正式的工作了。

甚至因為有他的勸說，以前不學好，出去工作了一年多的老小。現在也重新的進了校園，正在努力讀書考大學中。

反正在整個趙家，趙深真的是他們家的希望，真的是他們整個家庭的支柱。

他們是真的希望，他能越過越好，能帶着他的兩個兄弟越過越好的。最好，能永遠遠離那種喝水需要提需要挑，冬天沒有暖氣還要生爐子的農村的。

但他們怎麽都沒有想到，好好的一個工作，他最後竟然搞砸了。

最初的時候，他們是沖動了，以為他是真的犯錯被抓了，才被貶下去的。

但如今他們冷靜下來了，漸漸的也明白，他這應該是得罪什麽人，被上面的針對了，或者被身邊的人舉報了。

如今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也只能無奈的嘆着氣，無奈的暫時接受一切了。

“別收拾了，你做飯吧，剩下的我來收拾。”

看着一直在收拾屋子的老伴，趙青來了一句。

“嗯！”

情緒漸漸穩定下來的趙媽媽，最後放下手上的掃把。随即就去外面的廚房，趕快做晚飯了。

從晚上趙深回來後，他家就一直在吵鬧。

最後等十點多，大兒子回來了，他們家還在吵鬧。

現在都快十一點了，他們家都沒有吃晚飯的。

在廚房裏迅速的忙活，到了如今，上了年紀的趙媽媽只想快速的把晚飯做好。然後等她的兩個兒子回來了，最後也能吃上一頓。

這晚上，都這樣吵鬧了。趙媽都做了米飯，還炒了兩個菜。

這次炒菜時，她還放了很多的油和豬肉，把飯菜做特別的可口和下飯。

等做完晚飯後，他們還坐在客廳等了一下。

最後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出去的兩兄弟，他們才沒有管兒子，先自己開吃了。

但等吃完後，他們還是貼心的把做好的涼菜放在桌子上，又把米飯鍋也端在桌子上了。

半夜睡覺時，聽到外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聽到外面的兩兄弟，自己取了碗筷，自己去廚房的把熱着的白菜炒豬肉找了出來。屋子裏的老兩口，才終于暗暗的松了一口氣，才真正的閉眼睡覺了。

不管經歷了什麽，生活總要繼續的。

到了第二天，趙深就電話聯系了，他要調過去的尚寧村郵政網點，跟那邊核實了情況。

在得知那邊有員工宿舍的情況下，他也迅速的去報道了，也迅速的找人搬家了。

他父母這邊，也沒有其他辦法。

只能是叮囑他，到那邊小心一點。然後以後找機會，再想辦法盡管重新調回來了。

趙深自己都跟周岩合夥開出租公司了，他父親和哥哥，現在都在那個公司工作。

如此的情況下，他再搬家，自然不會坐麻煩別人。

他這邊，最後是周岩開着他的那輛破舊二手吉普車，親自幫着他搬家的。

對于趙深突然被調到那個地方，他其實也挺好奇的。

但因為以前聽趙深嘀咕過什麽以後還要參加什麽國家考試，想要考到其他的地方。

他最後也沒有太在意趙深換工作地點的事情，就繼續幫着趙深搬家了。

市區就是市區，農村就是農村。

盡管那個銀行網點，看着跟市區的面積差不多。但裏面的人員配置，确實有點少。

而且趙深以前住的是單位的正經樓房，現在是銀行後面大院子裏的一間小平房。

但不管怎樣，作為兄弟，周岩能做的就是給自己兄弟買很多的東西，盡量讓他舒服一點了。

至于錢，趙深的本質工作，以前就有一百塊的基礎底薪。現在就算發配到農村，獎金福利什麽的變少了，但基礎工資應該是不變的。

他除了在銀行工作掙錢外，他這邊的出租公司，他因為最初給他投資了，現在也能按照約定每月拿将近一百塊。

再加上，他好像在炒股什麽的，好像也賺錢了。

所以關于趙深的經濟方面，說實話的周岩是一點都沒有擔心。

現在趙深到了村子的銀行，影響最大的可能就是周圍的辦公環境變差了，生活條件變艱苦了。可能工作量會比以前明顯增加一點，或者是有一點點的心理落差，其他的一切，可能都還好。但這些，最後只能靠趙深自己調節了，作為兄弟，周岩确實也無能為力了。

關于趙深下調到尚寧村的事情，劉婳是五一的前兩天，跟她的大女兒劉小娟一起通話，讨論今年要不要五一再次出去玩一下時，對方告訴她的。

“他因為什麽被調下來的？好像是因為他帶人去銀行內部的辦公室，被人舉報了。又好像是他得罪小人，被跟他一起的其他員工算計了吧。反正楊瑞說的也含含糊糊的，我最後也沒有搞清楚。但無論怎麽樣，他最後都調到尚寧村了，算是一下子降級了很多。

就因為這件事情，我們才猶豫今年的五一大家要不要一起過。畢竟趙深是他們的朋友，對方也算是他們的一個小老板，他跟周岩的關系也特別好。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家也不好意思提這個了。反正媽你先別着急，到時我再問問我老公。到時如果那邊不去，我們就偷偷自己聯系，然後今年就我們幾家過去轉轉，就不叫趙深和周岩他們了。”

過去的一年，五一長假，三天端午，六月六，中秋，重陽，還有十月份的長假。

只要是大一點點的節日，他們都想方設法的聚在一起了。大家要不一起出去野炊郊游了，要不大家聚到誰家，大家好好的吃一頓。或者大家買一些吃的，去外面公園植物園好好的逛了一下。

反正一年多的時間，從趙深開始來他們家拜年起，從他們去年五一大家一起去外面野炊後。後來的時間，只要他們家有聚會了，後面都會搞得很大，後面趙深他們就都參加了。

反正到了現在，發現趙深最近剛剛換了工作的地方，大家就有點不知道該怎麽搞了。就不知道這個五一長假，大家要不要像之前計劃的那樣，再次去外面野炊一次了。

劉小娟說着他老公那邊的情況，說着她妹妹在她家很乖，一直在幫她照顧孩子的事情。大家也說着趙深的八卦，也說着他怎麽那麽倒黴的事情。

劉小娟說那些時，劉婳是正常的跟她閑聊的。

但從供銷社出來了，劉婳卻難得不知所措起來。

劉小娟說了，趙深是因為幾次三番往銀行辦公室裏帶人。違反了規定，所以被人舉報，又被上面處罰了。

這事情，如果是真的，那麽趙深這次出意外，可不就是因為她嗎。

心裏有些後悔，這個晚上在回家後，劉婳便一直心神不寧着。

“奶奶，奶奶，你看看我的裙子，我明天能穿這個去學校嗎？”

在劉婳恍恍惚惚暗自後悔時，她的六歲的小孫子穿着一件大紅的裙子跑出來，圍着她不停的展示着。

“好看，那我們明天就穿這個吧。”

這條裙子看着有一點點小，但卻很新，連吊牌都在。應該是羅珍珍之前買了，感覺孩子穿着不合适就放在衣櫃了，最後忘記了，然後被喜歡翻箱倒櫃的劉豆豆小朋友發現了。

劉婳耐心的跟孩子玩了一下，給她做了晚飯，哄着她吃了飯，随後就帶着孩子早早的睡覺了。

第二天，劉婳的一切還是跟平時一樣。

都是給孩子熱牛奶煎雞蛋，等把家裏的小孩子喂飽了，就把她匆匆的送到村子的幼兒園。

在回家的路上，她取了面店的面條。等回家後，煮涼面，做涼皮，她都是迅速的自己來的。

等折騰了三個小時，做了很多的東西後，她就趕在中午之前去了她常去的附近工業區。

等忙活了一個多小時，把手上的大部分東西都賣完後。

這次劉婳就跟平時一樣，迅速的騎着車子離開了。

如果這是平時，她可能是在往上一點點，去上面的其他廠子大門口了。

但今天，她卻騎着電動小三輪車一直向下了。

等騎過兩個村子，到了丁字路口的尚寧村後。劉婳把車子遠遠的停在路邊，就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這個地方唯一的一家郵政儲蓄銀行了。

這銀行的牌面，看着跟市區趙深之前待的那家一模一樣，底下的面積看着好像也差不多。

但趙深以前待的銀行，那是建在高樓大廈的下面的。但現在的這個，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臨街鋪面。

之前趙深待的那個地方，裏面好像有十幾個員工。

有兩個保安，兩個大堂經理，三四個櫃姐，還有其他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的。

但到了現在，通過銀行的透明大玻璃，劉婳發現這邊應該只有四五個人。

這個地方沒有保安，沒有大堂經理，看着好像就很簡陋。

遠遠的看着，一會站起，一會坐在櫃臺後面的趙深。劉婳微微的低着頭，心裏就突然的難受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難過，只是一想到趙深有可能就是因為帶她去看股票。一次一次的違反了規定，然後被人舉報，被上面的懲罰了，她心裏的就罕見的愧疚了。

在原著小說裏，趙深出場就是楊瑞的大貴人。

那個時候，他好像是在市裏買了房子，是住在一個高檔小區的。

他當時是新市這邊最大財政局的局長，是那個地方的一把手，是楊瑞當時認識人裏面混的最好的存在。

但就這樣的他，在楊瑞提着大包小包的土特産去拜訪他時，他都熱情的接待了。他還親自下廚，給楊瑞這個曾經的朋友做了一頓豐盛午飯。

後來等楊瑞期期艾艾的提出借錢的要求後，他也沒有立即拒絕，也沒有立馬拍着胸口迅速的答應。

他只是告訴楊瑞，現在國家是有創業方面的相關扶持政策的。如果他真的要開店，到時他可以憑借營業執照那些，在新市的四大銀行借到兩年的免息貸款。

因為這個，楊瑞就開始自己跑銀行咨詢了。

等楊瑞跑了不少的地方，遞交了不少的資料，終于把這件事情問清楚，辦的差不多了，需要過來一個擔保人時。

當時楊瑞一打電話，作為新市財政局局長的趙深。就親自跑了過來，給楊瑞現場擔保了。

至于楊瑞送的大包小包，他當時是收下了。

但是回頭等他真正的開了他的小超市了，趙深卻用賀禮的形式，加倍的把那些東西還回來了。

反正在原著中，在原來楊瑞的眼裏，趙深真的是非常不錯的存在。

他真心實意的幫助了朋友，但也沒有在朋友面前沖大款或者犯錯誤，只是給他指了一條他不知道的明路。

至于在原來女主的心裏，趙深到底是怎麽樣的存在，劉婳确實不清楚了。

但一想到，趙深深藏功與名，只是默默幫助了女主的事實。大概等女主最後知道了一切，在她心裏趙深也是很不錯的存在吧。

但就這樣一個，在小說原來世界裏，特別特殊，特別厲害的存在。現在卻因為她的任性，突然來到了這樣的小地方，在裏面一直不停的忙碌着。

心裏內疚着不舒服着，把車子停在馬路斜對面的劉婳，就一直坐在三輪上自責着不舒服着。

她今天過來，只是想看看趙深。如果有可能，她想跟趙深核實一下他被調下來的真正的原因。如果真的是因為自己，劉婳就想好好的說聲對不起。

她在這邊期期艾艾着，默默觀察着。

結果在她皺着眉頭再次擡頭時，她竟然透過前面銀行的門窗玻璃，再次跟裏面的趙深對上了雙眼。

心裏有些慌亂，在迅速的收回目光後。劉婳捏着自己小三輪的把手，幾乎有一種立馬開車遠離的沖動。

但就在她糾結猶豫時，裏面的趙深跟自己的新同事說一聲，便已經起身推開銀行門走了出來。

還是熟悉的深藍色西裝西褲，還是熟悉的板正白色襯衫，他此刻戴的領帶似乎是她買的那個顏色稍微活潑一點的明藍色領帶。

甚至連他臉上的笑容，也跟平時一模一樣，也是那樣的溫柔和和煦。

看着繞着車子，大步走過來的趙深。一直坐在三輪車上的劉婳，甚至有一點點難受想哭的沖動。

上次收到趙深給的錢，她請趙深吃飯時，她是沒心沒肺的。

但此刻一想到可能是她把趙深連累了，劉婳就情緒低落的難以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