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說起吃飯,聶煜肚子配合地叫了兩聲,昨晚冬青說夫子今早進府,天不亮他就起床等着了,到現在什麽都沒吃呢,牽起霍權衣角,奶聲奶氣地說,“好。”

聶府人口簡單,聶鑿父親早亡,母親出府改嫁,偌大的府邸就聶鑿和聶煜,府裏下人多是聶鑿從南境帶回來的,忠心耿耿,目前主事的是老管家,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頭,當年随聶鑿母親來的府邸,對聶鑿更是忠心不二。

這不,聽說他把夫子攆了,趕緊過來出謀劃策。

“大人,咱府裏就小少爺這麽個寶貝疙瘩,被夫子帶偏了怎麽辦,要老奴說啊,不如送小少爺去族學。”

老管家虛着眼,臉上布滿了深邃的皺紋,偏他面色帶着茫然,眼神沒有焦距,說話像背書似的,聶煜在旁邊練字,剛在前院露了一手的他興致正高,聽了老管家的話卻是搖頭,“煜兒不喜歡族學。”

“為什麽?”

“為什麽?”

霍權和管家齊聲發出疑問。

聶煜握着筆,豪邁地在紙上畫着,“族學人多,叽叽喳喳的,打擾煜兒學習。”

四歲孩童竟有此覺悟,讓霍權無言以對,但聽老管家說,“他們鬧才好,他們不學習,就小少爺勤奮刻苦,這樣将來考科舉就沒人同小少爺你争狀元了!”

霍權嘴抽,還能這麽想?

老管家又說,“小少爺天資聰慧又招人喜歡,去族學後可以多接近他們,趁機套他們府裏的情況,将來沒準有能利用他們的時候!”

霍權噎住,這都是些什麽人,天真爛漫的孩子都不放過,霍權不贊同,“不好。”

怎麽能利用孩子呢?

老管家眼睛虛成了條線,揚起手,小心翼翼地向霍權走了半步,吓得霍權直直後仰,卻看老管家雙手握拳,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大人說得也是,放眼整個京城,誰還敢和大人你作對啊,聶家族學雖有幾分名氣,但畢竟沒有栽培出位高權重的人,膽敢有人得罪大人,殺了便是,小少爺年紀還小,要他做那些事太為難他了。”

霍權:“......”

他以為老管家揮手會揍自己呢。

桌邊豪氣萬丈揮筆如神的聶煜撐着桌,漫長沉默後,拍桌道,“老管家說得對,煜兒要去族學,摸清楚他們底細,讓他們為爹爹所用!”

霍權心累,那些人他用不着。

但聶煜已經下定了決心,扯着喉嚨大聲喊聶輕服侍他換衣服,馬上去族學讀書,迫不及待的心情讓霍權胸口顫了顫,想到聶遠山學富五車,品行高潔,聶煜真能拜他為老師,應該不至于學壞,霍權沒有阻攔。

他讓老管家備份禮,然後教聶煜見聶遠山時該有的禮儀,問候要磕頭,說話要低頭,态度要恭順,彰顯學生的謙虛,當年他見武安侯族學的先生就是這麽做的,先生誇他是個好孩子。

他希望聶煜也能受到聶遠山的稱贊。

等所有都準備妥當,他和聶煜出門已經是午後了,侍衛擡着箱子侯在院子裏,老管家喜氣洋洋的,像是有喜事發生。

霍權心下讪讪,餘光被旁邊金晃晃的箱子閃了下眼,定睛看去,差點沒倒吸口冷氣,“這是給聶先生備的禮?”

整整一大箱金子,會不會太招搖了,生怕別人不知道聶鑿這些年在南境做的事兒嗎?

老管家笑眯眯地摸了下,“大人覺得輕了?”

這一箱金子還輕?怕是沒有比這更重的禮了,霍權搖頭,老管家眯着眼,眼角皺紋皺得像老樹皮,自我滿意地說,“老奴也覺得這禮甚好,他畢竟只是個教書先生,送太厚重的禮不合适。”

霍權:“......”

聶遠山為人低調,并不是喜歡奢華之人,亦不曾聽說他愛錢財,這番堂而皇之的送箱金子去,怕不會得好臉色。

卧房有諸多古玩,随便挑兩個都比這個強,霍權想提醒老管家兩句,轉而想到能讓聶鑿放卧房夜夜守着的古玩只怕價值不菲,禮物貴重他不怕,就怕那些東西來路不正引來麻煩就得不償失,想想目前處境,金銀錢財是不暴露聶鑿惡行的禮了。

“罷了,就這些吧。”

相較于聶府雕梁畫棟的景象,聶府馬車就顯得破敗多了,當然也就看着普通,坐着并不顯得颠簸,外邊行人正在聊晌午發生在酒館的事。

說書先生不知抽什麽瘋,大肆宣揚他的好,結果被群起而攻之,鼻青臉腫不說,還差點喪了命,就這樣,那位說書先生還堅持‘他’是個正派正直敢于直言的禦史,不懼權勢,敢與半個朝廷為敵。

霍權:“......”與半個朝廷為敵是怎麽回事,霍權覺得冬青有事情沒和自己說明白,欲豎着耳朵聽個明白,他們已轉移了話題,霍權失望,突然看向趴在窗邊眼珠咕嚕亂轉的聶煜,問他,“你是不是賄賂說書先生了?”

要不然說書先生怎麽會昧着良心說聶鑿好話,可聶煜此舉無疑适得其反,聶鑿名聲惡劣,人盡皆知,豈是說書先生幾句話就能扭轉乾坤的?

這不是在幫他,是在害他。

本來人們閑來無事辱罵他兩句而已,經說書先生大肆宣揚,恐怕時時刻刻都把自己挂在嘴邊了,別問他為什麽知道,因為他父親也做過類似的事兒,他被抱到武安侯府後,父親派人到處散布他病死的消息希望轉移背後之人的注意,誰知聽書的人們剝絲抽繭的把他落腳地找了出來。

也将自己為武安侯賣命的事暴露于人前。

不過他想過,以父親安然無恙的情況來看,父親不止為武安侯賣命,否則不可能保得住性命,就是不知道父親背地為誰效力,對方若是個好官還好,若是個奸臣,遲早還得出事。

‘哎’他嘆了口氣,聶煜後知後覺地偏頭,脆聲脆氣道,“煜兒沒賄賂說書先生,爹爹說凡地位低的不值得咱花錢,煜兒都記着呢。”

真要賄賂也是要賄賂官大的,這樣才能得到好處。

賄賂說書先生能得什麽好處啊,不劃算!

霍權語噎,他自認不是口拙之人,卻常常被聶煜反駁得說不出話來。

馬車在寬敞的道路行駛了小片刻,随即拐彎,道路變得狹窄起來,順着灰白的院牆又行駛了一小會兒,最後停在了兩座石獅子的門前。

許是來得巧,聶遠山剛好在,霍權提醒聶煜來時教他的規矩,父子兩整理好衣衫,徐徐進了門,誰知剛說明來意,素來溫文儒雅得聶遠山就變了臉,抄起手邊拐杖就要揍他們,霍權惜命,在聶遠山舉起拐杖時轉身就跑,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狂奔,跳過門檻,飛下臺階,以閃電般的速度沖到了院子外的假山後。

屋裏的人愣住了,好一會聶遠山才反應過來,臉色更為鐵青,看看遠處假山探頭探腦的人,又看看面前屈膝欲跪的小孩,拐杖僵在空中,竟是沒地落了。

“遠山爺爺想揍我嗎?”聶煜沒弄清楚狀況,爹爹說先生喜歡知禮儀懂規矩的孩子,要他給聶遠山磕頭,膝蓋還沒觸地呢,只感覺旁邊一陣陰風掃過,爹爹沒了人影,面前的老頭子呲着牙,臉都歪了。

聶遠山不知道怎麽回答,愣愣地點了下頭。

堂弟那樣光風偉正的人,結果落到客死異鄉的地步,聶鑿不思悔改,竟大張旗鼓地命人擡了一箱子金子來侮辱他,揍他怎麽了,恨不得殺了他才解氣!

語聲落下,就看稚氣的聶煜變了臉,他擡起頭,雙手叉腰,底氣十足地罵聶遠山,“別以為仗着年紀大就胡作非為,我祖父都不打我爹爹,你哪兒來的資格,信不信讓我爹彈劾你...”

聶煜罵得很大聲,顯然他極為生氣,聶遠山則暴跳如雷,剛剛他想着聶煜年紀小,揍這麽個孩子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沒想到竟是這麽個玩意。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祖父是不打他嗎?”是沒命打!

聶鑿不到半歲侄子就去世了,想管教也沒那個命,聶遠山怒火中燒,“是不是你爹教你的?”這麽大的孩子,說話多是聽長輩說起過的,必然是聶鑿經常挂在嘴邊被聶煜聽到了。

殺了自己親祖父還不算,還指責早死的親爹,聶遠山連帶着看聶煜都面目可憎起來。

霍權聽到聶煜的話就知道要出事,想喊聶煜快跑,可惜遲了,聶遠山奪過拐杖,氣急敗壞地打向聶煜,聶煜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膛,肉嘟嘟的身體像雪團子似的,霍權沒法想象拐杖落到他身上肉架裂開的情形,他害怕的捂住了眼。

但聽哇的聲,聶煜嚎啕大哭,嘴裏不忘放狠話,“我要讓我爹爹收拾你。”

“盡管去,我看他聶鑿是不是要把我也殺了,我老頭子活到這把歲數什麽沒見過,還怕他小小禦史不成?”聶遠山抖着胡須,面容枯槁的他因憤怒而突然面色紅潤起來,諷刺假山後的霍權,“跑那麽快幹什麽,不是要收拾我嗎?”

霍權:“......”不跑難道等着挨打嗎?

挨了一棍子的聶煜哭得愈發響亮,轉頭看霍權站得遠,哭着跑過去,腮幫子鼓鼓的,白裏透紅的臉布滿了淚痕,張開手臂抱住霍權大腿,嗚咽出聲,“爹爹,他打我,嗚嗚嗚,好疼。”

眼淚鼻涕蹭在霍權衣服上,落下大片污漬,霍權今日穿的是白色竹紋的直綴,風度翩翩,被聶煜這麽一哭,頓時像落難的窮酸書生,霍權揉了揉他腦袋,啞聲安慰,“噓,別說話。”

繼續說下去,可能就不是挨打那麽簡單了。

聶煜不懂,擡頭眼淚汪汪的看着他,又回頭看門口怒不可遏的聶遠山,帶着哭腔問,“爹爹想到辦法收拾他了嗎?”

霍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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