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鹿防鎮
暗紋織錦的衣料蓋在裴煙臉上, 有淡淡冷香,讓人心裏很安靜。裴煙從如臨大敵到如釋重負,心中大起大落, 也好似被幽暗的香味撫平了些許。
看不到東西,其餘感官就變得格外敏銳,裴煙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臉頰蹭過玄淮倉促之間落到胸前的長發, 和裴煙有些淩亂的長發無意中交織在一起, 氣氛有些難以言說的親昵。
有些尚未明言的心意像是淡淡水波, 随着玄淮的步伐蕩開層層輕柔的漣漪, 很快又在水面恢複平靜,但裴煙知道它曾經來過。
她悄悄往玄淮懷中挪了一小下, 玄淮感受到她的動靜,将手臂複又攏緊些許,暗處的冷香随動作逸散而出, 被體溫暖的熱了, 帶出馥郁的香氣撲到鼻端,裴煙不由自主的撫上自己的臉頰, 她覺得自己好像要燒起來了,又忍不住偷笑。
玄淮将她摟緊些,從頭頂上飄來的聲音似乎也帶了淺淡笑意:“別動, 休息一會。“
裴煙下意識的窩好不動, 過了一會才懊惱的反應過來, 她幹嘛要聽玄淮的啊。玄淮的懷抱好似有種魔力, 躺進去之後腦子都丢掉了?
片刻後理智回籠, 裴煙重新想起玄淮失去神力的事。她思來想去,心說關系都這麽好了, 難道她就不能直接問?猜來猜去有什麽意思,扭扭捏捏的。
裴煙在心中醞釀好了臺詞,清了清嗓子:“玄淮,我有個事想問你。”
玄淮不置可否:“問吧。”
裴煙道:“那個.....嗯....你...怎麽回事?”
玄淮忍不住低低笑了,胸膛輕微的震顫帶着裴煙一起,讓她半邊臉頰有些發麻,好像更紅了。玄淮道:“你想說什麽?”
裴煙深覺丢臉,這嘴它怎麽就有自己的想法呢?她想知道答案,又不想知道,總擔心從玄淮口中聽到什麽不想聽到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不中用。裴煙在心中反思,狠狠唾棄這種逃避的行為,一口氣說完:“我查探過你的神息,你的神力怎麽會消失了一部分?”
看看,一句話才十幾個字,說出來有什麽難的,裴煙,你真棒!
裴煙為自己的勇敢鼓掌,随後豎起耳朵,緊張的等待玄淮的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聽到一個怎樣的答案,只是緊張的攥緊玄淮的袖子暗自慶幸,遮住臉真是個正确的決定,否則她現在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玄淮好像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麽,他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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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什麽,嗯是幾個意思,嗯,然後呢
裴煙繼續緊張的等待,卻發現這人真的不打算繼續說下去,嗯就是結束。
說不上失望,也說不上高興,似乎問出問題就是個巨大的進步,無所謂一定得到什麽結果。不回答也好,裴煙心說我自己不會看?等到了鹿防鎮,看一看花醉不就明白了。
她給自己找到了理由,如釋重負的放過了這個話題,開始在玄淮心口摸索起來。九韶燈陣已滅,但玄淮還全須全尾的站在此處,想來是沒有大礙,但總不及裴煙自己親手感知來的放心。
玄淮抱着她的位置剛好,伸手恰可以觸碰心口。裴煙平靜心情,認真的感受玄淮神息的走向,并欣慰的發現,盡管玄淮的神力尚未完全恢複,但經過九韶燈陣的加持,神力運轉一周天十分流暢,恢複只需要花些時間罷了。
想來前世玄淮失去神力武力值降低那麽多,也應當是沒有足夠時間恢複的緣故。裴煙徹底放心,還為自己九韶燈陣的成功美滋滋的笑了兩聲,正要把手撤下來,忽然覺得手下的心跳快了許多。
在裴煙還不了解神族的時候,她覺得神是不會喘氣的。而比神需要呼吸還讓她驚訝的是,神的心跳還會跳的這樣快。她捂住玄淮的胸口,緊張的道:“玄淮,你是不是不舒服,你受傷了?”
裴煙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玄淮現在還算半個傷病員呢,打破水元素陳厚的冰蓋要花費多少神力,加上長尾鳥全力一擊,說不定真的把玄淮打傷了。
她掙紮着要跳下地,聲音裏已經帶了懊悔:“受傷了怎麽不說,還一聲不吭走了這麽久的路?”
玄淮的手有些強硬的攬着她,不許她掀開眼睛上的布料,語氣還是溫和的:”我沒事,好着呢。你的眼睛不宜見光,若是貿然手上還要休養好一陣子,乖乖的別動。“
裴煙有些惱了,玄淮立刻補充,精準的熄滅了裴煙的怒氣:“我真的沒事,不信你再看看。”
裴煙将信将疑的摸了下,心跳果然恢複如常,她還是有些疑惑,但比之前好多了。
進入神墟的一個月來,裴煙始終處于高度警惕的狀态,腦海中的弦一直緊繃着。現在所有的疑慮都暫時解決,疲憊如潮水般湧來,席卷了裴煙周身,想要将她拖進休眠的大海。
但裴煙....裴煙她雙目灼灼,更精神了。身體上的困難和重擔一旦放下,心情上需要處理的問題自然而然的浮現,裴煙開始處理被保命重任延誤的其他問題。
她問:“九韶燈呢?”
玄淮道:“你的器靈收起來了,長刀在我這裏。”
一把變小的袖珍長刀落進裴煙手心,花海女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冒出來:“你這個師兄太可怕了,一睜眼見你不在,我以為他要把我吃了!”她心有餘悸的回想之前的場面,安詳的躺平:“九韶燈很齊全,你可以放心,我得休息會。”
說完花海女就竄回識海內,再也不肯出來。
裴煙:“.......”
她想起被自己随便塞進雪堆裏的百裏時,摸了摸鼻子:“你在來的路上,有看到....”
“百裏時?”
玄淮點點頭,透出一絲微妙的嫌棄:“百裏辛撿走了。”
撿走了...撿走....走了....
百裏時起碼是一個可愛的傻狗,不要說的他好像什麽小垃圾一樣好不好。
說到這個,裴煙一直攢着的委屈和怒氣浮出水面,在安全的環境裏又惱又氣,森森磨牙:“那你見沒見到盛興?”
裴煙氣的雙拳攥緊,恨不得面前的空氣就是盛興陰鸷的臉,對着他一通拳打腳踢:“為老不尊!不辨是非!倒行逆施!老王八蛋!”
她憤怒的背了會成語,咬牙切齒道:”這一次盛興沒能殺了我,想必不久便會卷土重來,屆時我必然十倍百倍的還他的盛情!“
玄淮冷冷的道:“他不會有機會了。”
裴煙沒聽清:“你說什麽?”
“沒什麽。”玄淮總是淡淡的語氣有了些起伏,誇獎道:“盛興雖不是什麽好東西,實力也算不錯。你能與他纏鬥,實在是精進了,很優秀。“
裴煙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嘿嘿,那倒也沒有啦。”
她的眼睛被寬大的布料擋住,只露出精巧的下颌和紅潤的唇,興高采烈的說着什麽時會露出整齊皓齒,看起來可憐可愛。
玄淮的心被猛的攥緊又放開,裴煙的手何止是放在他的心上,近乎是握住了他的命。
.......
“咳咳!”
黑色濃煙滾滾,喬莺莺被嗆的連連咳嗽,小小的風卷在指尖旋轉,将黑煙盡數卷到了房間的另一頭.....喻央所在之處。
喻央忙的頭也不擡,對着房間外大喊一聲:“裴煙師妹!”
三息之內裴煙趕到,不顧喬莺莺的反抗,強行将她拉出了丹房。喬莺莺抹了把嗆出來的淚花,将将把臉上沾着的黑灰抹勻,鬧了個唱戲的大黑臉,橫眉怒目的道:“裴煙,你幹什麽,我這是在監工,監工懂不懂?”
裴煙敷衍的點點頭,嗯嗯啊啊表示贊同:“是啊是啊,監工,監工需要在丹房裏起風嗎?再說了,你還信不過喻央師兄?在咱們宗門,他的煉制技術說第二,連師父也不敢說第一,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喬莺莺氣笑了:“煉制技術,你敢不敢把剩下的說完?喻央是個煉器的,不是煉丹的!”
裴煙心虛的摸摸鼻子,接道:“煉,煉器又如何?玄淮說了,論起煉制,連他也遜色喻央,這都算把他誇上天了吧。”
喬莺莺氣的用手猛敲她的頭,恨鐵不成鋼道:“你知道個什麽?玄淮師兄壓根沒煉制過任何東西,喻央當然比他強了!你是不是吃了什麽迷魂藥了,玄淮說什麽你都信!”
當然信了,玄淮是玄氏神,挺可信的啊。
裴煙不能說出口,很理虧的接受了一頓敲打,現在很不爽。不爽的時候就要轉移這種不開心,于是裴煙找到了危則。
小黑貓坐在花醉床邊,抱着一個剔透的晶體在啃,尾巴纏在花醉手腕上打着圈,圓圓的眼睛一臉無辜:“喵?”
裴煙冷笑一聲:“花姐還在昏迷,你賣萌給我這種心如鐵石的人看是沒有用的!跟我出來!”
小黑貓一聲不吭收起晶體,靈巧的竄出大門,待裴煙關上了花醉的房門,沙啞的少年聲音才不屑道:“難道我是給你看的?自作多情。”
裴煙氣笑了,果然危則是怎麽樣都不可能變的順眼的,即使他做了花醉的寵物也一樣。裴煙道:“你怎麽一直在她身邊待着?你明知道她體力透支過度,也有被你吸收了的緣故,雖說你們氣息相連我插不上手,可為了花醉的身體,你也該離她遠點。“
說起花醉的身體,危則的眼神裏總算多了點人性的思考:“是這樣沒錯。不過只要我吸收的魔氣夠多,一樣可以轉化為她的靈氣,對修補她的身體是有好處的。”
裴煙挑了挑眉:“你這不是廢話?你要是有魔氣可以吸收,你當初就不會偷偷跟着她了,何況這裏彙聚的多是修仙十二家子弟,何來魔氣?”
危則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直把裴煙看的心裏發毛。少年玩味的道:“十二家,很厲害麽?我看你們修士整日裏沽名釣譽,暗地裏不知做些什麽肮髒的勾當,還不如我們魔族坦坦蕩蕩呢。”
說罷又補充道:“不過花醉不一樣,你們不配和她相提并論。”
裴煙覺得如果現下面前有面鏡子,自己的臉一定很猙獰。她不知道是該為危則對花醉的忠心高興,還是為“不配相提并論”生氣,總之臉色十分精彩。
最終裴煙長出一口氣,心中默念危則這個小王八蛋是花醉命定之人,花醉修行的踏腳石,心裏才覺得好受了些,勉強心平氣和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十二家裏有叛徒呗。”
危則掏出他啃了半天的晶體,在裴煙眼前晃了晃:“你仔細看看,這是什麽。”
眼前的晶體相當剔透,成色上佳,透着一股子活氣,像是有生命。上面有些可疑的水痕,似乎是危則方才抱着啃的時候留下的。
裴煙面色不善的掏出帕子接過晶體,剛剛握到手中就臉色一變:“這是?”
危則見她看過,毫不客氣的一把搶回來收好,點點頭:“就是你想的那樣東西。"
晶體的純度雖比不上獵殺九首烈陽蛇那次的魔晶,但其中蘊含的魔氣已經足夠醇正。難怪危則一直呆在身邊,花醉的身體卻沒什麽損傷,甚至臉都紅潤了些。
裴煙艱難道:“你從哪弄來的?”
危則理直氣壯道:“十二家裏偷的。”
裴煙還想細細盤問,喬莺莺傳訊已到:”裴煙快來,喻央煉制丹藥成功了!“
她聲音裏喜色難掩,裴煙也被這情緒感染,嘴角輕輕揚起。危則看了看她的臉色,識趣的道:“我走了。”
小黑貓叼着晶體,一溜煙的鑽進房間,還不忘用尾巴勾上房門。
裴煙神色複雜的看了半響,一轉身,直直的撞上了一個人。
裴煙奇道:”你怎麽來了?“
喬莺莺捂着鼻子:“我高興我樂意,我着急啊。快走快走,喻央說這次的丹藥一定管用,花醉吃了就會醒。等她醒了再處理枯木生春,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裴煙任由喬莺莺推着自己往前,沒有說話。喬莺莺狐疑道:“怎麽,你還不高興?”
裴煙笑了笑:“不高興,那哪能啊?我只是想起去神墟之前,你跟我若是驚動神殿的亡靈,只怕不好。”
喬莺莺想了想,顯然忘得精光,而後恍然大悟:”啊,你說這個!“
她擺了擺手:“還不是天天坐在那看着花醉,我實在閑得慌就找了幾本神族史看。看得多了就想顯擺一下,其實我什麽也不知道。”
她風系的屬性在此刻發揮的淋漓盡致,喬莺莺拉着裴煙走在前頭,如同走在風中,周邊景物尚未看清就已經到達丹房。
喬莺莺正要進去,裴煙叫住她:“哎,等一下。”
喬莺莺不耐煩道:“幹什麽?磨磨唧唧的,你要幹什麽?!”
裴煙手指一晃,指尖閃出點法術的影子,喬莺莺以為裴煙要惡作劇,一溜煙的鑽進丹房去了,徒留裴煙站在外面嘆氣。
她幽幽的道:“你也看見她的花貓臉了,對吧?”
花海女點點頭:“是啊。“
裴煙聳了聳肩。左右是被喻央看見,他才不會嫌棄喬莺莺呢,說不定還會被可愛的厥過去。她既不想站在黑漆漆的丹房裏,也不想打擾喬莺莺和喻央說話,便站在院子裏,和花海女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不知怎麽,喬莺莺的話和危則的重疊在一起,像是某種預兆。驚動神殿的亡靈,帶來不好的結果.....裴煙若有所思道:“海女,你覺得有沒有可能,神墟裏也有僞神,就和你在浣花鎮一樣?”
花海女:“.......”
舉例子就舉例子,為什麽還要順便內涵一下她?
她繃着臉回道:“有可能。人死前心願未了,化為有着強大執念的厲鬼,能做的事情反而更多。未必是僞神,也有可能是不甘心死去的亡神作祟。”
裴煙點點頭。
院牆外一株紅杏俏生生探出花朵,将香氣毫無保留的送進院中。蔥茏樹影下投射出形狀不規整的光斑,映出一個搖搖晃晃的夏天。唯一不夠自然的是沒有鳥。
裴煙身為獸族中至尊的血脈,沒什麽動物尤其是鳥類,敢輕易的湊到她的面前,正如現在的情況。
十二家達成了短暫的協議,優秀的年輕子弟們紛紛進入神墟,鹿防鎮一時空空蕩蕩,街上無人來往。陽光熱烈的投射下來,卻驅不散裴煙心頭的寒意,仿佛大雨将至,現在的陽光只是錯覺。
胡刀夫人所贈修複靈識的靈草着實不錯,喻央以此煉制丹藥給花醉服下一個時辰後,她就在一衆閃着精光的眼睛中醒來了。
花醉還不能動彈,看着面前湊得極近裴煙和喬莺莺兩張滿面紅光的大臉,虛弱道:“給我起開!”
喬莺莺和裴煙推搡了半天,彼此認為花醉說的是對方,直到花醉忍不住再次出聲:“我說的是你們兩個!”才一齊悻悻然的坐遠了點。
她此番虧空太甚,只來得及對熱切旁觀的兩位狐朋狗友駁斥兩句,就再次陷入沉沉的昏睡,吓的喬莺莺找到喻央揍了一頓,才覺得心裏的驚慌壓下了好些。
喻央解釋說還要三四天,等藥力被身體吸收,裴煙就可以給花醉祛除枯木逢春了。
傍晚,花醉在屋子裏沉睡,裴煙和喬莺莺并肩躺在屋頂上。準确的說,是裴煙躺在屋頂上,喬莺莺和她的海東青并肩倒挂着。
喬莺莺伸了個懶腰,語氣松弛道:“從前我和你在宗門裏,總覺得好像這樣就過了一輩子。我心說修仙數百年,天天這樣可也太無趣了,可不得悶死。沒成想出來之後,還有點懷念。”
裴煙雙臂枕在頭下,優哉游哉的看天上的星星,或許還有星星後不懷好意的眼睛,她假裝沒看到:“嗯哼。”
喬莺莺難得沒計較裴煙回答不認真,只是說:“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啊?”
裴煙沒有立刻回答,很久之後才道:“我也不知道。”
月光皎皎,月宮中似有神妃仙子,裴煙定睛看了一會,遙遙的天空上竟真的有一個風姿綽約身段輕盈的女人,正風風火火的沖向她們的院子。
喬莺莺唰的翻上屋頂,海東青順她心意向女人的方向飛去,喬莺莺喝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