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捉蟲)

冬夜的淩晨尤為寒冷。

瑩白的光芒将住院部的走廊探照地更加森冷,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氣中散發出冰冷的氣息。

肖婕抱着懷裏兩歲的兒子,沿着長廊來回踱步。

護士說航航頭上的軟針頭還不能換,否則下一次找血管又要受半天的罪。

可是一躺到病床上,小家夥就忍不住去撓頭頂,不讓撓就開始哭鬧。

病房裏其它兩張床鋪上的人都已經睡着了,肖婕怕吵到他們,只能用小被子裹着航航,抱他去外面的走廊上。

護士站的鐘表指向淩晨兩點半,而一個小時前便說要來的男人到現在還不見蹤影。

肖婕将懷裏的孩子摟緊了些,好不容易等他睡熟了,這才在病房邊的靠椅上坐下來。

她空出一只手,給航航蓋好了小被子,小家夥在睡夢中依然蹙着眉頭,濃密纖長的睫毛印下兩排暗黑的陰影,秀氣的小嘴抿地緊緊的。他睡得并不踏實。

從确定肺炎到住院的這三天,他就沒睡好過。

同樣沒睡好的,還有幾乎沒怎麽阖眼的肖婕。

寂靜的淩晨,肖婕靠着牆壁,半睡半醒中想要打個盹,卻聽見口袋裏突然響起微信短消息的提示音。

這個點了,許一鳴估計是不會來了。

肖婕扯了下嘴角,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手機。

手機屏幕散發出淡薄的光輝,她點開了微信,果然有未讀短消息。

卻在點開許一鳴的頭像時輕輕擰起了眉。

發信息的并不是許一鳴,但照片的主角是他。

燭光晚餐,俊男美女。嬌小的女子将肩膀靠在男人寬厚的肩膀上,45 度鏡頭下,兩人的眉眼間都是掩飾不住的甜蜜。

這是第三次給她發這樣的照片了。

肖婕定定看着照片上男人那張無可挑剔的臉。

濃眉大眼,鼻梁微勾,笑起來左頰還有一個小酒窩,英俊中帶着些許少年感,誰也看不出這是一個兩歲孩子的父親。

有顏又有錢,無怪乎身邊的女人削尖了腦袋想往他身上靠。

就像給她發照片的這位。

肖婕退出微信,在通話頁面輸了一串熟記于心的號碼,撥了出去。

嘟嘟的響鈴聲仿佛在考驗她的耐心,肖婕抿着唇,一直等到對方按捺不住,率先挂掉了她的電話。

再一次撥過去,這次直接提示為忙音。

肖婕終于收起手機。

走廊上靜悄悄地,偶有病房裏傳出來的幾聲孩子啼哭聲,除此之外,周圍一片寂靜。

擡起頭,望見天花板的日光燈邊徘徊着幾只小蟲子。

她扯了下嘴角,冬日寒冷,就是小飛蛾都知道追着溫暖的地方取暖。

而她,卻好像要在這無邊無際的一團混沌中寒冷到麻木。

一夜未眠。

早上醫生進來查房的時候肖婕的頭還是疼的,撐着身體勉強配合着檢查了下航航的情況。

沒過多久,婆婆林梁英帶着粥來了。

“一鳴昨晚加班到淩晨才回來,我看他實在累,就讓他睡一覺,中午再過來。”

肖婕沒說話,或許說對于這樣顯而易見的瞎話也沒什麽好回應。

打開保溫桶,給航航打了一小碗粥。

二十六個月的航航還不會說話,加上生病,整個人狀态更加不好。

見林梁英探手要抱他,一張小臉滿是抗拒,直往肖婕懷裏鑽。

“航航乖,奶奶抱一下。”林梁英耐着性子伸出手。

越是如此,航航越躲着她,躲着躲着就開始咳嗽,然後,“哇啦”一聲把早上剛喝的奶粉—股腦兒吐了出來。

酸臭味迎面撲鼻,林梁英下意識地往後避了一下,卻還是不小心被濺到了衣角,她皺着眉從桌上連抽了幾張紙巾。

“你這孩子,不抱就不抱,發什麽脾氣。真是怪……”

後面那個字在兒媳婦漠然投過來的視線裏收了回去。

給航航換了身幹淨的衣服,肖婕這才有空才處理剛才大半吐在了自己身上的污奶。抽紙簡單擦了幾下,正要起身去洗手間換衣服、航航卻扯着她的衣服,怎麽也不讓她走。

“航航乖。”肖婕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媽媽去換一下衣服。”

小家夥皺着眉,緊緊揪住她的衣角。

“算了,先随便擦一下,等他睡了你再換。”林梁英捂着鼻子後退了幾步,“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祖宗的脾氣,回頭鬧起來誰都奈何不了。

肖婕便抽了幾張濕巾認真擦拭了幾下,等收拾好床褥之後,又給航航喂了些開水。

不知道是不是吐完之後餓了,喂航航吃飯的時候他倒是特別配合。

林梁英沒待一會兒就走了,說是晚上會讓保姆張嬸過來送飯。

“這是你婆婆啊?”隔壁病床的李阿姨問。

“嗯。”肖婕随便扒了幾口就放下碗了,航航這會正乖乖坐在那邊玩托馬斯小火車。

“你去換衣服吧,我幫你看會兒。”李阿姨笑道。

她的小孫女比航航大一歲,和兒子媳婦三個人輪番守了一個星期都有點吃不消。

打心裏佩服隔壁病床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小媳婦,見她年紀和自己女兒一般大,女兒守了一晚就喊着受不了,而她從孩子住院到現在,三天三夜都是一個人守着……

肖婕搖了搖頭,“謝謝,等他睡了我再去換。”航航的性格,一般人對付不了。

中午的時候,許一鳴終于出現了。

對比在醫院裏待了幾天的蓬頭垢面的老婆,這個二十八歲的年輕男人顯得精神又利落,發型打理地一絲不茍,衣冠楚楚,皮鞋锃亮。

“乖兒子,爸爸來看你了。”

他的語氣很親熱,身上的香水卻有些熏人。

許睿航有過敏性鼻炎,父親剛靠過來,他便連打了三個噴嚏。這種感覺讓他很不好受,揮着小手直搖頭。

肖婕擋住他即将碰到航航的手,“你身上味兒太大。”

“有嗎?”許一鳴低頭嗅了下衣服,卻又皺起鼻子,“什麽酸臭味這麽重?”

“航航早上吐奶。”肖婕語氣平淡。

“我說呢。”許一鳴不由捂着鼻子後退了一步,“吐你身上了?”

肖婕翻了下病床邊的包包,卻沒有找到能換洗的衣物,這次來光顧着給航航帶衣服,自己的衣服倒只帶了一套。

“你晚上下班,再幫我帶套衣服過來。”

說完卻不見許一鳴的反應,她擡起頭,“有問題?”

許一鳴撓了撓頭,“我那個,晚上可能來不了。”

肖婕沒說話,靜靜等着他解釋。

許一鳴避開了她的視線,笑道,“這不剛升職,部門那些人非讓我請客慶祝,你說我推不了吧?”

肖婕轉頭看了眼航航,“所以你兒子住院也不重要?”

“這不,你在這嘛。”許一鳴讨好一笑,伸出手指比了一下,“就今天一晚上,明天晚上我就過來輪班。不然,我晚上叫張嬸過來幫你。”說着就要掏手機。

“不用了。”肖婕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望着他,“你昨天也是這麽說。”

“昨天我那真的是加班。”許一鳴舉起手,信誓旦旦道,“後面不是看時間太晚了,過意不去,就請吃夜宵了。”

她擡起頭,“所以只請了佘钰晴。”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許一鳴在那樣的對視裏幾乎是狼狽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你又來了,都說只是加班。”

肖婕嗤笑,“加班後共進燭光晚餐是不是變成了常态?”

兩人對視着,許一鳴的嗓音驀地高揚了幾分,“肖婕你夠了!”

“你說我也就罷了,不要總帶着有色眼鏡去看钰晴。”

許一鳴雙手擦腰,“她一個外地來的女孩子,無依無靠的,從我當經理的時候就一直跟着我。幫了我不少忙,一直到我當上總監了,我身邊最得力的助手還是她。”

肖婕抿着唇沒接話。

他怕不是忘記了,她也是外地人。當初大學畢業後,她為了他留在這座城市。卻在嫁給他之後,受盡許家的排外和歧視。

而現在,他在心疼另外一個外地女孩。

這一年因為佘钰晴的事情,他們吵了很多次,但許一鳴從不承認自己和佘钰晴有染,哪怕宋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她發那些示威的照片。

望着那張熟悉的臉,肖婕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仿佛這和她幾年前愛得死去活來的,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亦或許,他們确實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戀愛四年,婚姻三年,他們大概真的已經到了七年止癢,也沒能熬過這七年之癢。

肖婕閉了閉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

“許一鳴,我們離婚吧。”

再沒什麽可說的,與其守着一個名存實亡的驅殼,不如放手離開,放彼此自由。

話說出口後,反而沒有想象中那麽難受。

肖婕咬了咬下唇,曾經一想到這個詞就痛不欲生。如今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說出口了,悵然之餘,竟還有一絲如釋重負。

“別鬧了,航航還這麽小。”

許一鳴擰着眉,只當她耍脾氣,“再說了,你都沒工作,離婚後要怎麽養活自己?”

當初他說結婚後你負責貌美如花,我負責賺錢養家。

後來,他說航航離不開你,只有媽媽才能給孩子最好的照顧。

而現在,他問她離婚後你靠什麽養活自己?

肖婕自嘲一笑,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堅持,“離婚,我只要航航。”

她累了,是真的累了。

“差不多可以了。”許一鳴神色愈發不耐,”就航航這個情況,你知道以後還要花多少錢嗎?你以後能負擔地起嗎?”

許睿航雖然不會說話,但是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又見父親神色不預,便抗議地“啊”了兩聲。

“啊什麽啊。”

許一鳴瞪了他一眼,“你個不争氣的小啞巴。

“許一鳴!”

肖婕心中最後一根弦終于繃斷,目光盡是冷然,“離婚!能不能養活他,都不用你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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