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預知 碰觸到了他微涼掌心中的一小寸皮……
霏霏細雪漸漸落在了裴鳶柔軟的睫毛上,并随着她愈發不勻的呼吸,慢慢融化。
未央宮內的青石板地上,也結了層薄薄的寒霜。
司俨身後站着兩個衣着黯色襜褕的将作大匠,顯而易見,适才這三人明顯是在商議宮殿的修繕之事,而在裴鳶朝着他們的方向走來後,他們便停下了交談。
将作大匠瞧見了大長秋,亦覺出裴鳶的眉眼同宮中裴皇後有肖似之處,便猜出了她的身份,亦對着裴鳶揖了一禮。
裴鳶停住了步子,邊感受着奇異且快速的心跳頻率,邊覺自己的雙頰在這凜冽的寒風之中,竟是愈發熨燙。
司俨往她的方向又走了幾步,裴鳶竟是有些慌亂,只得下意識地往後退着步子。
她和司俨的距離,由數丈,變為了一丈。
她只要邁個兩三步,便能離他極近。
這般近的距離,裴鳶能清晰瞧見司俨墨黑的鋒眉上也沾上了些許的落雪,更襯其容止清峻疏冷。
裴鳶表面強自撐着平靜,可伴着如豆擊鼓般的怦怦心跳,她只覺她軀體內仍存着另一個她。
此時此刻,另一個她正在狂奔着,且幾欲啊啊啊啊啊啊地尖叫。
原本她是要同司俨道謝的,可她怎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真真是丢死人了!!!
“我…我……”
裴鳶憋了半天,方才說出了一個我字。
——“裴小姐,身體可還有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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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俨應是看出了她的局促和不自在,他先她開口,問向了她。
男人的嗓音宛若鐘磬,低沉卻不失清越。不同于他相貌的冷淡陰郁,他同她說話的态度很是溫和。
可明眼人皆能看出,這種溫和實則是他待人的修養。
讓人覺得似近非近,且透着淡淡的疏離。
這種溫和,反倒是處處設防,似是與人随時保持着距離。
大長秋瞧出了裴鳶的赧然,便在她的耳旁小聲提醒了一句。
裴鳶終于回過神來,适才心中的那些雜念也漸漸消弭。
她想着,司俨畢竟是諸侯世子,便按照平日所習,款款地對着司俨施了一禮。
“多謝世子…今日的救命之恩。太醫說,我的身子已無大礙,只是受了些驚吓。”
言罷,裴鳶卻覺這句話并未能表達出她對司俨特別真摯的感激,便又糯聲添了句:“…世子之恩,裴鳶來日必将報答。”
小姑娘年歲尚小,面上稚氣未脫。許是有些怕生,眉眼也有些怯生生的,臉頰也透着不大自然的緋紅。
她站在簌簌的細雪之中,明眸清澈。
亦如新雪般,氣質帶着不谙世事,且不染塵埃的純潔。
司俨聽罷,回道:“裴小姐無需言謝,我與你兄長自幼相熟。見你逢難,自要相救。”
兄長?
裴小虎什麽時候認識司俨的?
思及此,裴鳶不解地問:“世子,您…認識小虎嗎?”
“小虎?”
司俨被裴鳶問的微怔。
他随即反應過來,唇邊也終于有了一絲極淺極淡的笑意,回道:“你說的是裴猇罷?”
裴鳶略有些懵然地點了點頭,她心中微有懊悔,她怎麽就當着司俨的面,将裴猇的小名說了出來。
司俨嗓音溫淡地又同她解釋,道:“我的友人是你長兄,裴弼。”
裴鳶微微張了張小嘴,暗覺自己真是犯了糊塗。
那裴小虎怎麽可能是司俨的友人呢?明明長兄才同他的年歲相近。
裴鳶因而赧然地垂下了雙眸。
她想起了裴皇後适才的話,司俨其人,應是個頭腦極其聰明的。
可她同他也只交談了寥寥數句,卻已經犯傻了數回。
裴鳶因心中的緊張下意識地攥了攥拳,卻覺司俨腰間帶鈎的那塊玉珇還在她的掌心中握着。
她複又讷聲開口,以極小的聲音道:“世子…您有東西落在我這處了。”
說罷,便将小手伸向了身前男人的方向。
司俨身量颀長高大,見狀便微微彎身,亦伸出了指骨分明且修長的手,接過了女孩手中的物什。
裴鳶将那一小塊玉珇放在了司俨的掌心中,整個動作下來縱然是萬分小心的,指尖卻還是在不經意間,碰觸到了他微涼掌心中的一小寸皮膚。
只是輕輕地一個碰觸,卻又讓她的心裏生出了異樣的悸動之感。
司俨将那玉珇握住,随後回道:“多謝。”
——“這是您之前抱起我時…我不小心拽住了您腰間的帶鈎……”
話說到一半,裴鳶下意識地又往男人的腰間瞥了一眼。
司俨亦随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自己腰間的帶鈎。
簡簡單單地一個舉動,卻盡顯其儀質溫雅。
司俨很快又再度掀眸,看向了裴鳶。
裴鳶本想扭頭避開他的注視,卻又覺得做出這種舉動會很怪異,只得穩了不穩愈發不勻的呼吸,強自鎮定地又道:“……所以它才落在了我的手裏。”
女孩同他解釋的聲音嬌滴滴的,亦将自己內心的想法毫無保留地同他訴諸于口。
司俨卻一直掩着內心的探尋。
他面容波瀾不驚,如潭水般深邃且沉靜的眼,卻帶着少女看不破的深沉。
雪勢漸大,适才高懸于天際的殷紅夕日漸從西方沉去。
司俨将那塊尤帶着少女掌心溫度的玉珇握緊了幾分,亦将冷峻眉眼蘊着的幽邃斂去,複對裴鳶道:“裴皇後已派人将你今日發生的事告知了裴丞相,你父母應該很擔心你。風雪漸大,車馬難行,裴小姐快些歸府罷。”
他同他長兄裴弼的年歲相近,不過二十出頭的年歲。
同她說話的方式,也同她長兄裴弼似的,關切中亦帶着長輩的威嚴。
裴鳶長長的羽睫顫了顫,聽罷司俨這話,她亦怕母親班氏會在府內惦念她,便彎膝又對司俨施了一禮,同他拜別道:“那裴鳶先告辭歸府,改日尋機…再報世子之恩。”
嘴上說是報恩,可裴鳶心中卻知,她這樣說,也只是想尋個借口,也好能再見他一面。
她轉身離去後,還在心中默默祈禱着——
她好希望,她還能再同司俨相見。
她好想再見他一面。
司俨沖裴鳶淡淡颔首後,便見她提了衣裙,邁着小步同兩個女使往司馬南門的方向奔去。
冬日黃昏的風雪之中,直到少女那抹嬌小且纖瘦的背影漸漸消失不見,司俨方才微垂了眼目,亦攤手看向了其內溫熱的玉珇。
他身後的兩名将作大匠只知這位颍國世子性情沉靜內斂,喜怒不浮于色,旁人很難猜出他心中的想法。
司俨靜伫在地,想起的卻是今日上午在宮道時,他甫一抱起裴鳶,頭腦之中,卻突湧了一個詭谲的場景。
在那場景中,他正行在未央宮通往建章宮的飛閣辇道上。
那辇道懸空近百丈,亦是十年前他親自督造的。
而他今日也确實是被皇帝阏澤宣召,要前往建章宮的涼風臺拜谒。
可在那個場景中,當他行至半路時,腳下的辇道卻在遽然之間,從高空突然斷裂。
而他自是從那飛閣辇道上摔下,并重重墜落石地。
待裴鳶在他的懷中昏厥之後,那個場景卻在他的腦中頓止。
司俨雖覺這事屬實怪異和蹊跷,卻知道懷中少女的病狀耽誤不得。
待将裴鳶送到了裴皇後的椒房殿後,便同幾位宦人往未央宮之西的飛閣辇道走。
那時,司俨邊面色如常地行着,卻覺周身的一切愈發熟悉。
這難免會讓他聯想到抱起裴鳶時,所想的那個詭谲的場景。
他本不信那些預言占蔔之說,可當他行至連接那長長空中辇道的闕樓處時,卻還是停住了步子
——“世子,您怎麽了?”
那時引他去涼風臺的宦人如是問道。
司俨未回複他,只眸色微觑地看向了前方。
宦人循着視線望去,卻在一瞬間,瞪大了雙目。
轟隆一聲,懸空的複道轟然坍塌。
原本行走于其上的宮人在驚愕之間,卻是反應未極。
那宦人眼睜睜地看着,有數名宮人邊驚呼求救着,邊從那坍塌之處墜了下去。
宦人的面色驟然變得鐵青,他驚魂未定地看向了身旁司俨還算平靜的側顏。
心中暗道,幸虧這颍國來的世子停住了腳,不然他和他也會摔下去。
這要是從這飛閣辇道摔到了地上,不死也會落個半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