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甜蜜入蠱 這孩子學壞了
薄暮雲曛,亂雪飛織。
裴鳶同上京貴女一樣,總喜随身攜帶一個鎏金熏香銀球,其內可燃香料,在冬日亦可暖手。
她衣裙佩着的銀球中,盛着已然燃盡的柑枳香。
萦繞在她周身的味道是青枳的辛澀,和柑橘的微甜。
這味道于她而言再熟悉不過,可如今卻多了些許稍帶着暧昧的新鮮感。
原本她的心中,因着上午的瀕死體驗,仍充斥着不安和恐懼。
可如今,她的思緒皆被一個男子占據。
他叫司俨,正值二十出頭的年歲,是颍國來的世子。
裴鳶邊行在宮道上,邊回憶着司俨的相貌和神情,和适才他對她說的每一句話。
司俨同他兄長裴弼相熟,而且他好像也認識她的家人。他同姑母裴皇後,也應是相熟的。
可她對他,卻仍是知之甚少。
她很想、很想,再了解他多一點點。
左右宦人提着銅雀宮燈,為裴鳶和大長秋照引着前路。
采蓮和采萍則默默觀察着裴鳶的神情,小美人兒的側顏恬和皎麗,全無任何憂懼之色。
她二人對視了一下,暗覺小姐的性情是真的開朗。上午出了那麽可怕的事,可現下她不僅态度淡然。
瞧那模樣,心情還挺愉悅的。
Advertisement
衆人出了宮門後,采蓮和采萍見風雪之中的軒車旁,不僅侯着騎奴和車夫,還站着一個熟悉的少年身影。
裴鳶看向了那少年的方向,喚了聲:“小虎?”
裴猇雙手交握于身前,墨發用鸱尾金環高束着,凜冽的寒風将他額前碎發吹散,稍顯戾氣的斷眉橫于眼上,使其氣質陡增了幾分疏野。
裴猇平日喜着袍襖,穿着打扮不像個相府公子,反倒是像個少年俠客。班氏和裴相都很開明,也從不拘着他這麽穿衣。
他喜歡這麽穿衣打扮的緣由,也是因為他常同他那些狐朋狗友去酒肆聽人說書,亦最是羨慕那些江湖俠客。
若有人能喚他一聲裴少俠,這厮能高興大半日。
——“小虎,你怎麽來了?”
裴鳶走到了裴猇的身前,卻見他仍凹着适才的那個姿勢,語氣故作深沉地回道:“母親不放心你。”
按說裴猇從軍營歸府後,要用大量的時日來補眠。
她外祖父班昀擇在冬日将裴猇送回相府的緣由,也是因着裴猇就同某種大型兇獸似的,冬日總容易犯困,竟是需要用一段時日來冬眠。
裴鳶耐着笑意,又道:“太醫說我已經沒有事了,只是受了些驚吓而已。”
裴猇上下看了她一眼,又同小大人似的,淡淡回道:“回府再說。”
“哦。”
裴小虎明明和她同歲,可在外卻總喜歡裝模作樣,同她說話時,也總是爹味十足。
裴鳶對此見怪不怪,便在騎奴的攙扶下,跟在裴猇的身後上了軒車。
相府離未央宮的距離并不遠,衆人很快便歸府至了閣門處。
裴鳶甫一下了軒車,便見班氏面帶焦急地站在傘下,裴鳶看見了母親眼中的憂切,便小跑着奔向了她。
“娘~”
班氏将幼女抱在了懷中後,溫聲道:“你姑母已經派人将今日發生的事告訴我了,你這幾日就待在府內好好休息,哪兒都不要再去了。”
裴鳶乖順地嗯了一聲,心緒卻漸變得低落。
哪兒都不能去了,那她豈不是見不到司俨了?
裴猇也走到了母親和妹妹的身旁,班氏看了次子一眼,又對裴鳶道:“你上午出事時,你兄長也有了反應,他那時便尋到了我,說你可能出了事。”
裴猇和裴鳶既是雙生龍鳳胎,亦是有着一模一樣的生辰八字。
雖然現在看着像一對冤家,但二人自小,卻同其餘的雙生子一樣,有着某種奇特的心靈感應。
二人還小時,裴猇一哭,裴鳶縱是适才還在憨笑,可她哥一哭,她必跟着一起哇哇哭叫。
這對龍鳳胎的喜好也一模一樣,總是會喜歡同一樣物什,當年抓阄時還抓到了一樣的東西。
兩年前,裴猇同人打架鬥毆,面上挂了彩,他眉毛那處也因此留了疤痕。
裴猇那時出事時,裴鳶也感到了莫名的心悸。
——“你姑母将消息遞到相府後,你兄長一早便去了司馬南門,說要親自接你回來。”
裴猇聽罷班氏這話,立即便急了:“娘你別亂說,我才沒有……明明是你讓我去接裴小彘的。”
班氏無奈失笑,複附和他道:“對,是我讓你去接鳶鳶的。”
裴鳶水盈盈的眼看向了身旁的裴猇,小聲道:“小虎,謝謝你來接我。”
裴猇哼了一聲,不以為意地回道:“別謝我啊,是娘讓我來接你的。”
恰時,閣門之外來了個婢子,對着班氏的方向通禀道:“主母,大公子回府了,還攜了客人至此,丞相讓奴婢來喚您過去。”
班氏聽罷,複又叮囑了兄妹二人幾句,便随那婢子出了閣門。
班氏一走,裴猇便神态不大自然地闊步進了內室。
裴鳶邁着小短腿跟在了他的身後,笑嘻嘻地道:“小虎,我給你帶好吃的了!”
兩只拂菻犬也噠噠地跟在了兩個小主人的身後。
裴猇進室後便随意地将身上的披風扔給了婢子,他盤腿坐在了白虎獸皮縫制的茵席後,便扯了扯唇角,問道:“給我帶什麽了?”
裴鳶便讓采蓮将她手中提着的小食盒遞予了裴猇。
裴猇将食盒打開後,便見裏面裝滿了撒着胡麻的肉酥。
班昀治軍甚嚴,裴猇雖是他的親外孫,可在軍中卻吃不到什麽好玩意。
裴鳶和裴猇都喜歡椒房殿小廚房做的這道肉酥,裴鳶出宮前,還特意央求裴皇後給她裝上一些,為的就是能帶回府中給裴猇吃點。
——“啧,還算有良心,知道想着你哥我。”
裴猇說罷,随意擇了塊肉酥往自己嘴裏送。
又見身旁兩只拂菻犬正搖尾乞憐,對着那些肉酥萬分垂涎,便又往兩只小犬的嘴裏各自塞了一塊肉酥。
裴鳶見裴猇只吃了一塊肉酥,卻将那食盒給阖上了,便不解地問:“你怎麽不多吃一些?”
裴猇回道:“今日兄長剛從青州歸京,還有啊,你沒聽那婢子說的話嗎,今夜會有客人來相府。既是有客至此,那晚上的吃食定然也是豐盛至極,我可得留着點肚子。”
立侍一旁的婢子聽着兄妹二人的對話,也贊同着裴猇的說法,對裴鳶道:“小姐,二公子說的沒錯,奴婢下午去了趟庖房,那處新宰了頭牛,好像是要做炙肉呢。”
炙肉!
裴鳶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那是得留着些肚子了。
她和裴猇一樣,都是無肉不歡的人,相府平素的吃食用度也并不奢靡,很少會殺牛做炙肉。
這時,外面來了個傳話小厮,對着內室的衆人通禀道:“二公子、小姐,主母喚您二人去正堂用晚食。”
裴鳶應聲回道:“知道了~”
夜晚天寒,裴鳶披了件狐皮小襖便同裴猇高高興興地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兄妹二人得知即将吃到炙肉,心情都很愉悅。
正當裴鳶以為自己終于能跟裴猇和平共處的時候,卻見前方不遠的他忽然轉過了身,且他手中不知何時還團了個雪球。
她反應不急時,那雪球已然“嗖——”地一聲,打在了她的狐皮小襖上。
裴鳶和采蓮采萍都愣在了原地。
這雪剛落不久,裴猇團的雪球也不甚瓷實,打在身上倒也不疼。
但是裴鳶卻受了不小的驚吓。
裴猇發出了惡劣的笑聲,随後拔腿便跑。
裴鳶的小臉兒即刻便變得氣鼓鼓的,她自是不敢示弱,也用小手拾起地上的新雪,邊追逐着裴猇的身影,邊團着雪球。
她明眸含愠,且下定了決心,她一定要報複回去。
她要将這雪球狠狠地往裴小虎的臉上甩去,誰讓他總是欺負她。
裴鳶終于追上了裴猇,卻見相府正堂之前,燈火通明。
裴猇站在她身前的不遠處,正龇牙咧嘴地做着鬼臉。
裴鳶鉚足了勁,亦對準了方向,毫不猶豫地就将那雪球往裴猇的方向扔去。
雪球仍在半空疾飛時,裴鳶的小臉卻在倏然間,變了顏色。
不不不,她是要将這雪球往裴猇的臉上砸的!
卻見裴猇身姿靈活,自是及時閃避開來。
那雪球沒砸在裴猇的臉上,反是誤傷了別人。
幸而那人也反應及時,他伸出了廣袖,擋住了向他擊來的雪球。
裴鳶驚呼了一聲,亦将兩只小手捂在了唇前。
她沒看清那人的長相,卻覺他身形颀長高大,瞧着竟有些眼熟。
二人的兄長裴弼陰着臉,從那人的身後走了出來,亦拽住了妄圖奔逃的裴猇。
裴弼将一臉懊悔的裴猇拖到了那人的身前,随即又語氣發沉地對不遠處的裴鳶命道:“鳶鳶,過來。”
裴鳶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只得垂着頭首走到了長兄的身前,靜等着他的訓斥。
她走近裴弼時,卻也看清了他身旁之人的相貌。
那人面色平靜,容止高徹不群,皮弁楚冠下的眉眼矜然冷峻。
裴鳶的心跳似是頓了一下。
随後,又開始猛地加快。
眼前的男子并未做怒,微抿着的薄唇旁還存着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裴鳶略有些赧然地攤開了小手,亦看向了手心中殘存的、已然融化成水的白雪。
她本該對誤傷他這事感到愧疚,可當她再度見到了司俨時,內心卻是萬分喜悅,甚至是興奮的。
裴弼薅着裴猇的衣襟後領,見他一臉不耐,複又沉聲斥向兄妹二人,道:“你二人都多大了,竟還當着客人的面,如此胡鬧!”
裴猇一臉不屑地将頭扭過了一側,只聽裴弼又道:“這是颍國來的世子,名喚司俨,他要在相府住上一段時日。鳶鳶,你既是将雪球扔在了世子的身上,便要同他認錯道歉。”
裴弼語罷,卻覺自己的語氣有些過重。
他的妹妹自幼被嬌養長大,性情也溫軟膽小,他平素待她也很溫和。
可今日他竟是當着外人的面,斥了她一通,依她那嬌滴滴的性子,可別再當着司俨的面哭泣。
裴鳶又将裴弼适才所講的話在心中重複了一遍。
‘這是颍國來的世子,名喚司俨,他要在相府住上一段時日。’
司俨今夜伊始,便要住在相府內,而且他要住上不止一日。
這說明,她可以時常見到他了!
裴鳶仍有些無法确信,可周遭的一切,無論是呼嘯的風雪之音。還是兄長斥責她時,那稍有些嚴厲的嗓音,又都如此的真實。
司俨卻然就站在她的面前。
裴弼這時看向了裴鳶被凍得微紅的小臉兒,卻見她非但沒有半分泣态,那明亮的剪水眸裏反倒漸漸冉起了些許的興奮之意。
裴弼心道不妙。
裴鳶這孩子應是被裴猇帶壞了,這做了錯事非但不以為恥,反倒還高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