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約會 快給你的小媳婦買一串糖葫蘆……

裴弼見天色不早,便對妹妹溫聲道:“鳶鳶,早些回去休息罷。”

裴鳶乖順地點了點頭,待同裴弼告別後,她正依言轉身想要離開這處時,卻恰同剛剛從天祿閣歸府的司俨撞了個滿懷。

司俨的身上帶着冬日的清寒,身量也屬實比她高出了太多。

裴鳶仰起了小腦袋,見沉沉月色中,男人的容貌俊美得似是莅凡的神祇。

裴弼覺出了這處發生的狀況,待走到二人身旁後,便溫聲責備裴鳶道:“怎麽不看路?”

裴鳶乖巧地垂眸同裴弼和司俨認了錯後,方才飛快地逃離了這處。

适才兄長又喚了司俨霖舟。

她前陣子才弄清楚,原來霖舟是司俨的表字。

霖為久旱逢甘霖的霖,舟則為一葉扁舟的舟。

裴弼還同她提起,好像司俨很小的時候,他母親就為他起了這個表字。

裴鳶邊小跑着往自己的住處奔着,邊想起自己平日總是稱司俨為世子,亦或是個“您”字。

可她也想喚他一聲,霖舟。

四下并無任何人,只有她和地上的影子。

裴鳶因而小聲地喚了一遍他的表字:“霖舟。”

她也不知是為何,只單單是悄悄地喚了這兩個字,她便喜不自勝,亦覺得滿心都被蜜淋了似的。

裴鳶複又在心裏喚了數聲,霖舟、霖舟、舟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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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墨一樣的夜空倏地開始下起簌簌落雪,裴鳶仍在歡快地小跑着,她只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幸福得仿佛擁有了全世界。

待裴鳶離了裴弼的住處後,司俨不禁問道:“你妹來尋你做什麽?”

裴弼略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如實回道:“她想問問你和太子的往事。”

司俨聽罷,卻不自覺地看向了裴弼的右臂。

且他的面色,肉眼可見的嚴肅了許多。

裴弼難能看見他的這副模樣,不解地問:“你做甚這般看着我?”

司俨語氣低沉地回道:“當年,若不是發生了那件事,你也不會落下這麽嚴重的臂傷。也能如裴猇一樣,入伍參軍,報效朝廷……”

實則裴弼任治栗都尉一職,是退而求其次。

他在十多年前,原也是想同裴猇一樣,跟着他外祖父班昀習武參軍的。

可如今的裴弼,外表雖看似如常,與正常人無異。

實則,他的右臂早便傷了筋腱,提筆習字尚可,卻不能提任何重物。

若要是個思想偏激的人碰到裴弼這種境遇,怕是會覺得自己是個廢人,興許還會自暴自棄。

裴弼朗笑一聲,寬慰司俨道:“你真的不必自責,我這胳膊又沒斷,再說若是真用它來換我摯友的一條命,也值了。”

說來裴弼剛剛認識司俨時,二人的年歲比這時的裴猇和裴鳶還要小。

那時司俨的母親翁氏仍在人世,而撫遠王司忱的內眷之間的關系,也比尋常人家複雜許多。

撫遠王有兩個妻子,翁氏為正妻,而平妻則為窦夫人的妹妹,窦氏。

十餘年前,中原正值戰亂。

當時的撫遠王司忱還在割據徐州的諸侯手下做事,可他卻被那諸侯懷疑有不臣之心,且那諸侯覺得司忱曾與還未稱帝的阏澤暗中勾結,便對司忱動了殺心。

司忱提前察覺後,為了能順利逃亡,不惜抛妻棄子,将司俨和其母翁氏扔在了徐州,自己則選擇了連夜出城。

實則在此之前,司忱也曾抛棄過自己的孩子。

于亂世中的男子,都講究一句話,這話便是:妻子如衣物,兄弟如手足。

所以,為了逃命,妻子和兒子皆可抛。

司俨從前,貌似還有一弟一妹。

他的妹妹在很小的時候便病逝了,而弟弟總是随着一家人四處奔走,又吃不到太有營養的東西,身體自小便很孱弱。

司忱第一次扔兒子時,也是在逃亡的路上,他租了輛牛車,可那牛車卻缁重過負,若想疾馳需得抛下些東西。

眼見着敵人就要追上,若再不往下扔些東西,全家都要跟着喪命。

司俨之母翁氏似是看出了司忱的心思,她想保全自己的兩個孩子,便準備自己跳下牛車。

司忱卻制止了翁氏的行徑,待他扔下了數個辎重後,牛車奔馳的速度還是不快,他便盯上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老大聰明且康健,老二則病弱平庸。

司忱毫不猶豫,立即便将一臉驚恐的老二扔下了牛車。

裴弼曾在腦中幻想過該場景,老二身子病弱,且那牛車疾馳的速度極快,他被司忱扔下去後,八成當場就被摔死了。

當時司俨和其母翁氏會是什麽反應,裴弼不得而知。

他曾嘗試将自己置身在這樣的場景中,卻不敢往下深想。

裴弼的父母很是恩愛,他們亦很寵護自己的孩子們。

他無法、也不敢去想,若是裴丞相也如司忱般,就這麽将他扔下了牛車,他會有多麽的絕望。

司俨逃過了他父親的第一次棄子,可卻沒逃過第二次。

徐州的諸侯發現司忱抛妻棄子後,卻并未殺掉他們,而是讓他們為奴為婢,做着最粗鄙的活計。

但司俨和他母親在徐州卻沒有一直為奴為婢,沒過多久,那徐州諸侯竟是準許司俨同當地豪強貴族的孩子一同入學堂治學。

那諸侯肯這麽做的緣由也不必多猜,翁氏是個極為美麗的女子,她為了保護她的兒子,也定是用身體付出了代價。

而司忱逃亡後,便投奔了在司隸上郡一帶割據的阏氏一族,司忱武力頗高,有勇有謀,也頗谙為臣之道,深得皇帝的信任。

司忱亦幫皇帝攻伐了數座城池,而後皇帝派司忱去攻打徐州,司忱大獲全勝,且在一片屍身血海之中,尋到了司俨和翁氏,并将他們母子二人帶回了上郡。

皇帝那時為了拉攏司忱,便将其貴妾窦夫人的妹妹許配給了他,而翁氏為了保護司俨,早就失了貞潔。

但司忱還是奉翁氏為正妻,讓窦氏做他的平妻。

裴弼能覺出,司忱實則對他的原配發妻用情頗深。

可司忱最愛的人,還是他自己。

再後來,翁氏不知因何緣由,突然暴斃身亡。

有人說是司忱還是無法忍受她的不貞,這才尋機殺妻。

可翁氏到底是因何而死,卻沒有誰能知道實情。

但能确定的是,司忱的平妻窦氏,是被他親手殺死的。

貌似司忱殺其平妻,不是出于本意,而是于醉中誤殺了她。

撫遠王司忱,也落得個殺二妻的惡名。

皇帝那時還需司忱為他四處征伐,只安慰了窦夫人的情緒,卻并未怪罪司忱。

那時皇帝還未稱帝,但問鼎中原已是大勢所趨。

那時的司忱也未露任何野心,頗得皇帝阏澤的信任。

許是因為年歲尚小,就歷經了太多的慘事,司俨那時還不如現在這般,僞裝得甚好。

他那時反是沉默寡言,眉間也總蘊着陰郁。

當年的司俨也如現在般,展現了過人的才智。

裴弼因而對司俨頗感好奇,也想接近他,同他成為友人。

可司俨卻對裴弼的主動交好不理不睬,裴弼倒也沒同司俨惱,反是一得機會,便很熱情地主動同他說話。

司俨那時的古怪性情雖然未得罪他裴弼,卻得罪了太子阏臨。

得罪他的緣由,不只是因為司俨沉悶陰郁的性情,這其中,可能還摻雜了幾分,阏臨的妒忌之心。

太子因而于暗,派了他的少年随侍,想要将司俨溺死在将軍府中的池塘裏。

而裴弼那時恰巧路過,正好見到司俨的頭被那幾個随侍按在了水裏。

他的性子随了裴丞相,正義感頗強,自是不想讓司俨就這麽被淹死。

裴弼并未多想,便沖上前去,急于解司俨于水火。

他一個人自是敵不過四五個少年随侍,幸而司俨尋機也奮起反抗,數人在扭打間不分勝負。

其中一個随侍嫌他多管閑事,待将他撂在地上後,便用腳狠狠地跺踩了他的胳膊。

那随侍用得力道極大,也下了十足十地狠手,司俨見狀想要救他,可他自己也是自顧不暇。

這場惡戰直到驚動了皇帝,方才硝煙暫停。

裴弼猶記得,他的父親裴丞相、皇帝阏臨和撫遠王得知這事後,都趕了過來。

當時裴丞相看着他受傷的胳膊,眼裏滿是父親對兒子的心疼和慈愛。

裴弼那時雖然受了重傷,可心中卻是有着歸屬和依靠的,父親的眼神給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太子是皇帝已故嫡妻所出,自幼便是天之驕子,就算做錯了事,也是高高在上。

醫師為裴弼診着臂傷時,他卻在悄悄地觀察着司俨。

司俨渾身被水淋透,模樣狼狽不堪,可神情卻是極其倔強的,隐忍中亦帶着幾分與他年紀不符的陰郁。

撫遠王當着衆人的面,臉色極陰的走向了他。

實則司俨幾天前,才剛剛喪母。

裴弼本以為撫遠王會如裴丞相一樣,會安慰司俨幾句。

卻沒成想,撫遠王竟是揚起了大掌,“啪——”地一聲,便往司俨的右臉狠狠箍去。

撫遠王怒聲斥道:“就知道給我惹事,還不快同阏公子道歉!”

裴弼的思緒漸止于此。

如今的司俨儀質溫雅,俊美無俦,修養亦是甚高,一看便是出身良好的翩翩公子。

可任誰都看不出,他實則有着這樣慘痛的過去。

裴弼不想當着司俨的面,再度提起那些如夢魇般的往事。

他岔開了話題,語氣故作輕松地道:“唉,上元之後,便是我的婚期。如今大婚在即,我需得避嫌,不能同從前一樣,再同鳶鳶相處過密。那小丫頭現在心思可多了,早就埋怨上我了。”

司俨這時看向了他,他覺出了裴弼話裏有話,便問:“所以?”

裴弼複道:“所以啊,我看她對你還算信重,不如你替我多陪陪她罷。”

司俨微挑鋒眉:“你就這麽放心我?”

裴弼立即警覺了起來,語氣也稍沉了幾分:“鳶鳶她還那麽小,你不會真對她有想法吧?”

司俨淡哂,回道:“開句玩笑而已,真不至于這麽緊張。”

******

轉瞬便到了上元佳節,雖說司俨已經不再替那博士祭酒教授算學,可他在私底下,仍一直幫裴鳶提前預習《九章》之中的內容,裴鳶因而在算學課上,也是底氣甚足。

裴弼忙于籌備自己的婚事,不能同往常的上元節一樣,帶着裴鳶和裴猇一起去西市逛花燈會。

原本裴鳶,應該對此感到失落。

不過很快,她複又開始心生雀躍。

因為,今年的上元佳節,司俨會替裴弼,帶她和裴猇去西市逛燈會。

三人攜着采蓮和采萍兩名女使,一并乘車抵達了西市的燈會。

裴鳶卻貪心的想同司俨單獨地過節,她可支開采蓮和采萍,卻無法支開裴猇。

可這夜的她,屬實幸運。

裴猇下了馬車之後,便撞見了自己在上京的狐朋狗友。

那些狐朋狗友喚了他一同玩耍,可裴猇卻對司俨單獨和裴鳶逛燈會這事,感到不甚放心。

這時,其中一個少年郎略有些不耐地喚道:“裴猇,你到底還過不過來?”

裴猇猶豫了一下,終是沖到了司俨的身前,語帶威脅道:“你,別占我妹妹便宜。”

司俨只淡淡回道:“你放心去罷。”

待裴猇同自己的狐朋狗友于燈會消失後,裴鳶心情甚悅,因為她終于可以同司俨單獨地過這上元佳節了。

燈火人山人海,商賈輻辏。

裴鳶同司俨并肩行着,當看見有路過的攤販邊吆喝着,邊舉着滿是糖葫蘆的草木墩兒經行而過時,便順勢往腰間摸去。

完了,她沒帶荷包。

裴鳶咽了咽口水,她雖然想吃糖葫蘆,卻覺得管司俨要錢,有些難為情。

那攤販路過裴鳶時,見她模樣生的異常精致美麗,且對他手中拿的糖葫蘆十分垂涎,便停下了腳,對司俨道:“這位公子,快給你的小媳婦買一串糖葫蘆吃罷,你看她都饞成什麽樣了!”

裴鳶剛想反駁那攤販,說自己并沒有犯饞。

可當她回過味來,卻在腦海裏,又過了遍“小媳婦”三個字。

司俨鋒眉微蹙,略有些無奈地回道:“不是我的…小媳婦,是妹妹。”

妹妹啊……

裴鳶的唇角不易察覺地往下垂了幾分。

司俨這時又問向她:“要吃嗎?”

裴鳶還是點了點頭,在周遭花燈的映襯下,那雙剪水眸裏也仿佛流淌着熠熠的星河,瞧着單純且嬌憨。

——“那你自己選。”

裴鳶再度颔首,遂看向了那插滿了糖葫蘆的草木墩兒,上面有紅果串、有黃果串、還有綠果串。

這些她都想嘗嘗,可她若同司俨如實說,會不會顯得自己很貪心吶?

司俨似是瞧出了裴鳶的心思,便給了那小販一錠雪花紋銀:“不用找了,我全買了。”

小販接過銀子後,對着司俨連連道謝。

這位公子出手可真是太闊綽了!

裴鳶神情驚異,不禁細聲地對司俨道:“可世子,我也吃不了這麽多啊。”

司俨回道:“現下正逢冬日,你将這些放在室外也不會化,也可在回府後,分給你的女使和婢子吃。”

裴鳶乖巧地點了點頭,不禁又感慨道:“世子,您可真富有啊。”

司俨語氣溫淡地回道:“還算…富有罷。”

不過颍國卻然是個很富庶的封國,這地不只有他炒到天價的柑枳香,還有頤養戰馬的豐饒水草,亦有許多未開墾的礦物。

再加之,他頗善經世濟民之措。

而有了大量的銀錢,便意味着可以供養人數衆多的鐵騎軍隊。

撫遠王上了年歲,總想着偏安一隅。

而司俨,卻并不如他的父親一般,對現狀感到滿足。

他看着上京西市的繁華之景,卻覺,他阏家父子雖然早已稱帝建朝,可他司氏兩代父子,也曾為這大梁江山出過無數的功勞。

憑何,他司俨就要屈于阏臨之下?

司俨舉着糖葫蘆墩兒,面色如常地行走在燈會之中,惹得周遭的孩童不斷側目。

他們想找他買糖葫蘆,卻又覺得,他不像是賣糖葫蘆的人。

裴鳶吃着酸甜可口的糖葫蘆,自是看不出身旁男人心中掩了那麽多的野心和籌算。

她胃口一貫小,吃了一串後便覺得再吃不下。

裴鳶的小手一直被凍在外面,她不僅忘帶了荷包,還忘帶了暖手的手爐。

待吃完糖葫蘆後,她只覺得小手異常的冰冷。

——“要去玩些什麽?”

司俨問向女孩時,亦看向了她。

見裴鳶正不斷地對着小手呵氣,便又問:“手很冷?”

裴鳶颔首,軟聲回道:“嗯,我的手爐落在馬車裏了。”

說罷,司俨便用空着的那只手,将女孩冰涼的小手攥入了掌心之中。

裴鳶嬌小的身子驀地一僵。

她的右手亦覺出了男人掌心的熱度和紋路,不禁覺得心跳開始怦然加快,小臉兒也倏然變得微怔。

實則她的右手還沾了些糖葫蘆的黏黏糖液,司俨卻并未因此而嫌棄她,反是一直用那只修長且指骨分明的大手替她焐着。

暖意沿着裴鳶的小手,漸漸湧入了她的心間。

女孩的唇角因而,也往上翹了幾分。

裴鳶的心情異常激動,卻強迫讓自己鎮定,她不想讓司俨覺出異樣來。

司俨這時嗓音溫淡地問:“這回暖些了嗎?”

裴鳶垂眸,卻生出了旁的小心思。

“還是沒怎麽暖,您再多給我焐一會兒罷。”

司俨低聲道:“好。”

裴鳶耐住了唇畔漸冉的笑意,在心中暗道,她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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